根據來奉天郡之前對左明啟的調查，方龍很快來到左明啟家附近。

昨天被無情拒絕后，他重新梳理了關于這位冷淡教授的相關信息。左明啟女兒雙腿患有先天性疾病，久治不愈，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依賴高性能輪椅，左明啟對她非常溺愛。于是，他將左天悅定為接近左明啟的突破口，計劃先接觸左天悅，進而接近左明啟。盡管他不喜歡利用女孩，尤其對方還是身殘者。可為了工作，他別無選擇。除了在左天悅身上找突破口，再無他法。至少他想不到其他辦法。

昨晚飯前與組長見面，方龍便提出了這個計劃。秦史尊理性上予以極高的贊揚，但感性上對其深深鄙視。并表示回頭會告訴江南雁，讓她和他一起在感性上鄙視方龍猥瑣的工作方式。

方龍郁悶不已。想出這個計劃，連他自己都鄙視自己，秦史尊的鄙視完全在意料之內。出乎意料的是，秦史尊竟要拉著江南雁一起鄙視他。要知道，擁有男人性格卻身為女人的江南雁，是女權主義的堅決維護者。自己所做之事，承受她語言和眼神上的打擊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江南雁這小娘皮會動手。也就是說方龍在精神上被折磨之后，肉體也會被折磨一番。想到江南雁的拳腳，他不由得心冒寒氣。

昨晚被組長一杯酒灌醉，早上醒來頭痛欲裂的他在賓館簡單洗漱一番，顧不得吃飯便趕到左明啟家附近。調查中得知，無論左明啟多忙，都會在星期六、星期日早上陪左天悅在家附近散心，時間為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后，左明啟會趕到東北蔭澤大學物理學院的實驗室工作。

今天恰好是星期六，左明啟和左天悅會同時出現，正是他接近左氏父女的好機會。

左明啟家位于DC區的高檔小區，小區南門外是一條交通發達的主干道，主干道的另一邊，則是遼州有名的浚河。此河寬大，水流平穩，河水清澈，河底魚草可見。兩岸修筑了供人休息的平臺，更有郁郁青青的楊柳，景色普通，但令人心曠神怡。

方龍背著沉重書包，帶著黑框眼鏡，看著河里游來游去的魚兒和左右飄蕩的水草，想象著見到江南雁后挨一頓胖揍，心寒如冰，后脊發涼，額冒冷汗。

正在他發呆之際，身后響起一個帶著幾分冷峻和詫異的聲音：“是你？”

方龍聽得出來，是左明啟的聲音，立刻收回思緒，做出吃驚和欣喜的表情，然后轉身，看到左明啟不善的目光，微微心虛了一下，道：“左教授，你好。”

他雖盯著左明啟，眼睛余光卻打量著左明啟身前端坐在輪椅上的女孩。此女約二十一二歲，梳著干凈利落的馬尾辮，細彎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淡淡紅唇在明媚的陽光下格外鮮艷。身穿顏色簡單略微寬大的衣服，清新脫俗，氣質不凡。如此文靜漂亮的女孩，若非雙腿殘疾，行動不便，定然引起眾多男孩追求。

看到左天悅面龐剎那，想到這個女孩一出生便失去了行走權利，方龍心生憐憫，對自己的計劃更加不齒。奈何已經被左明啟發現，只好硬著頭皮演下去。

左明啟看他的目光不善，凝視半晌，低頭掃了一眼女兒，努力使自己聲音柔和些：“你怎么會在這里？”

方龍已然不想利用左天悅接近他，將早已構思好的謊言拋在腦后，重提昨天話題：“我知道左教授的家在附近，來到這里，想碰碰運氣，希望再見到您。我是真心來向您請教物理知識的。”

左明啟習慣性地冷哼一聲，道：“所以你對我進行調查，跑到我家附近？”

“不……呃……是，我也是出于無奈，在學校找人問了下您的家庭住址。”方龍誠惶誠恐。

左明啟雙手扶著女兒輪椅的把手，似乎被他鍥而不舍的精神打動，想了想，道：“好，我問你，物理是什么？”

方龍飛快答道：“物理指事物的內在規律和道理。物理學是指研究物質結構、物質相互作用和運動規律的自然科學。”

“我問你物理學是什么了嗎？”左明啟刁難道。

“啊……這個……沒有。”方龍手足無措，心里感嘆，這老家伙怪得很，太難對付。

“你怎么看分子和原子？”左明啟又問。

方龍準備萬全，自然不會被難倒，張口就來：“分子是能單獨存在、并保持純物質的化學性質的最小粒子。原子指化學反應的基本微粒，在化學反應中不可分割。”

“我讓你說它們的定義了嗎？”左明啟冷聲道，“化學性質？化學反應？這就是你對分子和原子的認識？”

初春的早上不是很熱，河邊清風吹過，煞是涼爽。然而被問了幾句話的方龍卻大汗淋漓，不由自主地抹了把額頭上密布的汗珠。他是做了完全準備，但準備倉促，只憑超強的記憶力死記硬背了些物理方面的原理和定義。要讓他闡述對物理的看法，難于上青天。眼看自己就要露了馬腳，他怎能不急出汗？

坐在輪椅上的左天悅見方龍滿臉緊張，不由笑出聲來。

方龍惶恐地看著她，更加不知所措。任誰都不能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他腦子飛速轉動，想著如何不露馬腳，用什么話來應對左明啟的刁難。

左天悅見眼前這個漂亮的小男生一臉驚慌，意識到自己笑得不是時候，急忙收斂笑容，輕聲道：“爸，人家一心來求學，你就不要再刁難了。”

聽到女兒的話，左明啟繃著的臉頓時變得柔和，道：“想在我這里學到東西，就得通過我的考驗。唉，可惜這個世界上，除了你，只怕沒有任何一個人和我的物理觀點達成統一。”

“我和你的觀點達成統一，不也是你從小到大教的么。”左天悅道，“如果我和別人一樣走進學校，接受正常教育的話，也許不會認同你的觀點呢。”

左明啟長嘆一聲，不再言語。

左天悅心思細膩，盡管背對父親，卻從他的嘆息中察覺到什么，急忙道：“爸，對不起，我不是要責備你，你別多心。我只是……只是想說明一個事實。其實，如果真走進學校，現在我也不會向往校園生活了。美好的東西，只有在憧憬的階段才美好，一旦接觸到了，也許就對其失去了興趣。”

左明啟愛撫著女兒的馬尾辮，道：“我一定會治好你腿上的病。”

方龍從他的話語中聽到了堅決，心中一動，暗想左明啟對女兒十分溺愛，組長所言非虛，看樣子治好左天悅腿上的先天性疾病，是他堅持不懈開展物質分解重組的科學實驗強大動力。這個對其他人冷淡的家伙為了女兒，很可能違法招募實驗志愿者，從而殘害他人生命。不過這一切只是猜測，左明啟究竟是不是十惡不赦的科學家，有待用強而有力的證據證明。

“爸，事事不得強求，你別太難為自己。”左天悅道，“我現在生活得很好啊，在家上網寫寫抒情的小說，得到很多人認可，在網站上賺的錢夠養活自己。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我自己挺滿意。”

左明啟慈愛地笑了笑，道：“也許在你小時候，我不該教你物理知識，而是應該讓你熟讀古今中外的著作，把你培養成著名小說家。”

左天悅開心地笑了，扭頭一看，見不遠處一個冰飲攤開張，道：“爸，你帶錢了嗎？”

左明啟臉色一僵，道：“我……我忘了。”

“你能不能回家取錢，給我買雪糕吃？”左天悅露出小孩子一樣天真的渴望表情。

“你想一個人在這？”左明啟道。

沉默半天的方龍心中罵娘，自己不是人嗎，這老家伙眼睛長到屁股上了？看不見自己？

左天悅一指方龍，道：“這不是人么，他可以陪我聊天。”

“他來路不明，我不放心，萬一對你心生歹念怎么辦？”左明啟目光不善地看著方龍。

方龍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應答。

左天悅道：“我看他不像壞人。”

左明啟凝視方龍良久，看不出什么，道：“好吧，如果發現不對，就喊救命。”

“我不是小孩子了。”左天悅笑道。

“嗯。”左明啟看著方龍，用力虛空指了一下他，警告他不要對左天悅起壞心思。見方龍無辜地點頭，這才放心，轉身離開。

“是不是感覺我爸爸很怪？”左天悅率先開口。

“呃……沒……沒有。”方龍急忙搖頭。

左天悅搖動輪椅的輪子，靠近河岸欄桿，看著清澈河水，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對方龍訴說：“我兩條腿患有先天性嚴重血管畸形，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從小到大，我爸爸便帶著我走訪世界有名的醫院、醫生，希望我能像別人家的孩子一樣，蹦蹦跳跳快樂的生活。可是我患的這種病和基因有關，不同于普通的先天性血管畸形，治愈的希望不大。我爸爸非常自責，自責把我帶到這個世界，卻不能讓我自由地行走。其實我非常渴望像別的女孩那樣結伴購物，學習舞蹈，穿漂亮的裙子，或是發了瘋的漫無目的奔跑。可我不能在父親面前表露出一丁點這種渴望，因為怕他更加內疚。現在的我，像一只蛹，生活在繭里，沒有自由。我多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蝴蝶一樣，破繭而出，自由自在地飛翔。我從未責怪過爸爸，因為我得到的父愛，比一般同齡人多得多。他已經給了我生命，我不能再奢求太多。”

方龍為她的話感動，囁嚅嘴唇，卻不知說些什么。

左天悅說完，沉默了一會，收拾好心情，道：“好了，不說這么沉重的話題。說說你吧，對物理到底多癡迷，為什么找到我怪怪的爸爸？”

方龍沒回答她的問題，道：“如果治好了雙腿，達成破繭成蝶的夢，你會做什么？”

左天悅愣了愣，苦笑道：“怎么可能？”

“我是說如果。”方龍認真道。

“那樣的話，要做的事情可就多了。”左天悅笑道。

方龍腦海中想著“奇異死尸案”，意味深長道：“也許，用不了多久，你的夢就會實現呢。”

左天悅愕然看著漂亮的方龍，淡唇微張，眼神里充滿驚詫，還有一絲絲的渴望和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