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猶如白駒過隙,平靜的小山村卻始終是個不被外界打擾的世外桃源。即使五年過去了,天下間紛亂繁雜也絲毫不曾影響到這里的平和與寧靜。
三柳村的田野依舊豐收,村外的小河依舊清澈透亮,便是那三株大柳樹,也仿佛長的更為碩大了一些。
而在三柳村之外,五年間,這片浩然天下倒是發生了幾件大事。
在眾兄弟來到此地后的第三年,被視為盛唐中興之主的皇主李崇文突兀的暴斃而亡。一時之間,被他十數年殫精竭慮,苦心穩定下來的皇朝局勢也因此再度動蕩起來。
由于在他龍馭賓天之前,未曾留下詔書確定繼承人,皇室內部經過好一番權利爭奪,不知怎的,最后竟是選了個七歲孩童成為了皇朝新主。
于是就又是無數朝堂勢力一系列的明爭暗奪,到了最后,崇文皇主的幼子李博良順利繼承了圣主之位。而因其年幼,其母獨孤太后臨朝,并有其叔父禮親王李崇德監國輔政。
次一年,天降大雨,連綿三月不絕,以至水患遍及皇朝南方十二道。當年帝國南方萬畝良田竟顆粒無收,無數饑民餓殍遍野,以至于出現了易子而食的人間慘劇。
監國攝政王李崇德下令各地開倉放糧,并調運其他各道糧食以求大力賑災,可卻是始終收效甚微。
沒過多久,自銀陵城更是爆發了極大規模的農民起義,其首領黃巖自號沖天大將軍,僅僅三個月,便率領著號稱百萬之眾的叛軍連克南疆十二道數百座城池。
叛軍自南而起,甚至波及皇朝東西疆域,一時間,大唐半壁江山盡數陷于戰火之中,皇朝百姓皆苦不堪言。
監國親王李崇德因此震怒,數日后,便親率禁軍十萬精銳前往南疆鎮壓黃巖和他的沖天軍。與此同時,他還征調了包括京畿和皇朝東方數道在內的府兵和輔軍,共計三十余萬眾,協助他一同平叛。
除此之外,便是運送軍糧和各種戰略物資的民夫,李崇德便足足又從皇朝北地征用了近五十萬的民夫。
此一戰,一打便是兩年之久。號稱百戰百勝的皇庭十六衛禁軍甚至徹底打沒了身上的無敵光環,禁軍大小十二戰竟是盡數敗在了黃巖手中。
李崇德勃然大怒之下,屢屢臨陣換帥,以致軍心浮動,在他接連換了四位禁軍大將軍之后直到原金吾大將軍尉遲德接管了禁軍的指揮權之后,殘余的七萬禁軍那已經低到極致的氣勢方才有所回轉,接連打了不少勝仗。
而同禁軍低迷的氣勢形成強烈對比的,卻是原本李崇德并未打算依仗的各道府軍戰兵。
這邊禁軍節節敗退,丟盔棄甲,那邊的府軍卻是往往得勝而歸,在其中更是涌現出一大批真正的鐵血悍將,立功無數。
在苦苦支撐了兩年之久后,黃巖的叛軍逐漸開始敗多勝少,他自身的威信也開始受到質疑。最后,規模龐大的叛軍終因糧草不續的問題徹底導致了分裂。
又過三月,叛軍領袖沖天大將軍黃巖,于余杭城兵敗被俘,在被押送回京后七日,于正陽門下慘遭凌遲處死。
可黃巖的死并不是叛亂的結束,一部分忠誠于黃巖的人,依舊蟄伏在各處,屢屢率軍暴動傷人,令人防不勝防,惹得李崇德暴怒頻頻。
而一些原本已經投降皇朝的叛軍將領,也因此被怒火攻心的李崇德下令斬下了頭顱,這群人在死之前紛紛大聲喝罵李崇德言而無信,不守道義。
而當時身處禁軍大營之中的李崇德,聞言卻只是輕蔑一笑:“爾等背信棄義、賣主求榮之人,也配談道義忠勇?何況暴民亂國,人人得而誅之,你們一群賤民,也配同本王討價還價,呸!”
饑民起兵為賊,固然迫于無奈,可若是皇朝賑災及時,又豈會如此?
既已淪為叛軍,從皇朝的角度來說,自然殺了也不為過。但是一國親王既然早早許諾給予降將諸多待遇,那便當恩威并施,言而有信,以示皇家氣度。
可這些承諾,最后竟然盡數變成了一把把鬼頭大刀,不禁難免讓人備感心寒,出爾反爾的事實又如何能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堂堂皇朝監國之親王,氣度胸襟竟如此之狹小,也不禁讓諸多將士唏噓不已。諸多出身貧苦的兵士,看到同樣出身卑賤的義軍士兵竟下場如此凄涼,更是有著一種兔死狐悲、憂患家人之感。若有朝一日,自己家鄉遭受災禍,今日之叛軍,豈非自己明日之手足!
為將者,未能凝聚軍心;為兵者,心不能一往無前!皇朝曾經最精銳的禁軍已然墮落如此 ,也難怪對抗起一群面黃肌瘦的起義軍耗時兩年之久也難以取勝,最后居然還需靠著兵力的優勢整整圍困義軍三月有余才艱難取勝。
皇庭外強中干,實力衰退的比之所有人想象的更加嚴重。一些有識之士,在聽聞此戰后,更是選擇舉家離開中原,甚至出走海外,遠行避禍。
而各地節度使早已自成體系,之前便已有聽調不聽宣的架勢,這一次雖是懾于崇文皇主時代的禁軍之威,無奈協助李崇德平叛。
可在親眼見識了禁軍的實力之后,各節度使卻是實打實地紛紛松了一口氣,也重新萌發了沉寂了多年的野心。
這一次,國之疲態可謂盡顯,鎮壓農民起義軍,舉兵三十萬居然足足打了兩年之久,雖然也有著地方官員暗中阻撓的原因,可禁軍戰力疲軟也足可見一般。
起義軍不僅僅打垮了帝國安南邊軍,也親手褪掉了籠罩在皇庭禁軍身上那百戰百勝的無敵光環。
僅僅數月之后,皇朝東南邊陲,十數個一直依附皇朝的小國竟先后宣布脫離皇朝而自立,而臨近于此的八位皇朝節度使卻對于此無動于衷。
于是便有人開始私下議論,那些小國實際上就是由南疆多位節度使所共同扶持起來的傀儡而已,皇朝節度使造反之心已昭然若揭。
謠傳必定不是空穴來風,可皇朝東南多荒山野澤,從前倒是有天策軍和左右金吾衛專司南疆軍務!可天策軍已覆滅多年,金吾衛戰力也十不存一,唯一皇庭直屬的安南邊軍也被黃巖給打的一蹶不振。
饒是李崇德對此十分震怒,可戰爭實在過于勞民傷財,剛剛經歷了戰事不久的皇朝根本再無力派兵鎮壓,也只好默認南疆之變,對此聽之任之。
……
與此同時,在三柳村中,幾個孩子卻在平安快樂的氛圍里逐漸長大了。八個五歲稚童已經到了活潑好動的年紀,時不時的就會鬧騰的整個村子都雞飛狗跳。
八個孩子中,小女孩粉雕玉琢卻也古靈精怪,小男孩虎頭虎腦也不乏貪鬧好動。八個孩子宛如八個混世魔王一般,再加之父母寵愛有加,竟是一個賽一個的頑劣。
今天追雞、次日逐狗,時不時地還會翻墻爬樹、掏掏鳥窩,又或者在誰家門口挖上一個大坑,又或者在別人家院墻外留下幾道長短不一的尿漬。
八道身影在不大的村落中到處玩耍,肆意撒歡兒……
可眼見著孩子們一天天的長大,他們的父母則是逐漸開始擔憂起孩子們的成長來。
“諸位賢弟,小家伙們可是一天天長起來了。如今亂世隱現,我們在這里雖說偏遠避世,卻也終究算不得與世隔絕,河東地處中原,向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以后怕也是不得安寧呦!”
趙安國這些年卻是始終不曾荒廢武藝,務農之余,也勤加練武,整個人的精氣神倒是比之數年前更盛幾分。
“我原本想就讓這群娃娃平安長大,做個普通的農家子弟,平平安安一輩子就好。可現如今看來,怕是不成了,待他們長大成人,還不知這天下究竟會有多少人稱王稱霸 ,亂世之中,他們若無力自保,豈不是要任人宰割,那可怎么行!”
“大哥,盛唐數百年,一代又一代的雄主開疆拓土,使得八荒之內,四海臣服。因而皇朝也愈發的重武輕文,以往皇庭強勢,鎮壓萬民,可如今武夫亂國,皇朝卻再無圣主。”柳阡夜應聲道。
“各節度使擁兵自重,更有甚者,搖身一變,現在儼然已經成了一方異姓王侯。如若皇庭依舊如此萎靡,我料想不出十年,我中原大地又要重現數百年前的亂世之景 ,群雄逐鹿,以至蒼生蒙難,十室九空。”柳阡夜是幾人之中讀書最多的,也比之幾位哥哥多了不少見識。
“皇朝承平五百年,國富民強,更是橫掃天下使得萬國來朝,縱觀歷史,我盛唐也是萬古以來,獨一無二。太祖終結亂世,一統天下,這才有了盛世長安和盛世大唐!而后的太宗更是世間少有的千古一帝,挾太祖之威,更是四方攘夷,令得天下異族盡皆拜服。”
“只是國之成敗都系于他一身,如今我唐國武運昌隆早已勝過太宗當年,可歷代皇主雖不曾有庸碌之輩,卻再無太宗那般驚才絕艷之人。”幾個兄弟認真聽,柳阡夜也就認真說著。
“如今尾大不掉,中庭早已鎮不住一國武運,再加上三百年前孔公上書諫言要弱武興文,觸怒了武人,竟致使全家獲罪,之后甚至累及儒教文運。百年來,文脈越發式微,武夫亂國大勢乃成。如果不是先皇主,以一己之力謀算了七大節度使,威懾住了蠢蠢欲動的各地軍閥,恐怕如今皇朝早已分崩離析。”
“可即便如此,國運衰落之態也纖毫盡顯!一個黃巖,也不知是哪個大人物扶持起來的跳梁小丑,更是在國運最為脆弱之際,一通王八拳胡亂施展一通便刁鉆而陰狠地徹底打斷了國之脊柱。”
如今的皇庭幼主,對于整個國家的控制力,怕是都出不了長安,國將不國的態勢明顯啊,柳阡夜暗嘆不已!
“眾位兄弟,若是為了幾個孩子在亂世中,亦有立身依仗,而今我們唯獨有幾條路可以選!”
幾個兄弟皆是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聞言更是小雞啄米般一齊點頭:“老七(七哥)你說!”
“其一便是保皇,如若當今小皇主日后有能力扶大廈于將傾,做成那中興之主,我們幾人自然可以福延數代。即使不成,那便是攻掠天下不得,可守衛一方倒是容易許多,只要我們不戰死沙場,至少也能得一善終,自然可保全孩子們!”
“再者便是尋一方軍候 ,做那扶龍之事!只不過這種事,成則大富貴,敗則尸骨無存。其三,那就是遠走海外或是草原,尋一處戰火波及不到之處,避禍不出。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七哥,我只求戰火不要波及到我們兄弟,讓這些孩子可以平安長大就好。”柴河自小顛沛流離久了,如今反倒是越發離不開這種平淡安穩的小日子。老婆孩子熱炕頭,何等人間幸事!他曾在幽州多年,可如今的他卻是真的抗拒去參與到爾虞我詐的爭斗中去了。
“小八,可不能這么想!我們雖不圖建功立業,但亂世之中,哪里有獨善其身的道理?有道是你不找麻煩,麻煩也早晚會找到我們的。 ”兄弟幾個中,曾身經百戰的斥候周勇感慨最深。“你要知道,往往越是想獨善其身,卻越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幾個兄弟,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半天也沒商量出究竟該何去何從。
只不過有一點,幾人卻是達成了共識,小家伙們雖是如今尚且年幼,還一旦他們長大,若是沒有什么能力傍身,即便為人父母的他們再如何努力,他們在這種世道里也難以立足!
兄弟幾個想到此處,便紛紛轉而去討論起如何培養孩子的事兒來,唯有柳阡夜一人依舊在暗暗嘆息,思慮起風雨飄搖的皇朝存續來。
他畢竟是儒教子弟,哪里會那么容易放得下忠君報國之事!
古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說起來,在兄弟八人之中,除了柳阡夜的武藝要差上一些,其他幾人可都曾是沙場悍將。若論起武功來,那可真的是誰都不服誰,一個個紛紛都覺得自己功夫最好,教授孩子們武藝才是最為合適。
眼看著,幾個人吵得不可開交,險些都快打起來了。柳阡夜也自一旁過來,連忙打起了圓場,“各位兄弟,我少時與人同在書院讀書,諸多同窗便各有所長,所學有快有慢,有些教員往往輕則言語批評,重則棍棒相加,唯有我授業恩師,常言該當因材施教。”
“何為因材施教?”幾個兄弟紛紛不解。
見他們有些費解,柳阡夜接著說道,“這武藝啊,其實也是如此。孩子們現在年歲還小,我們既然各有所學,那就先都教給他們,讓他們都能有所涉獵。待等到他們年紀稍長之后,所學必定有快有慢,有長有短。我們那時候再根據他們各自的天賦,去著重培養就好了。”
柳阡夜又指了指自己,“我之前學武,都是學的戰陣殺人術,卻常常不得其法。反倒是這幾年來,跟著八弟,學他那些輕巧劍技,進步神速。孩子們也是一樣的,術業有專攻,總不能讓孩子們跟著五哥學馬術,跟著大哥學劍術吧。讓人最大化發揮自己的長處,這便是因材施教了!”
一旁柴河聞言也是不住點頭,“七哥言之有理,各位哥哥,你們都不知道,七哥他現在的劍技可是比我都厲害了!那是我少時跑江湖,偶然間跟一老人學到的技擊之術,別看七哥學軍中殺伐之術卻實不怎么樣,可學起這劍技,他還真的是天賦異稟。”
“因材施教”這話畢竟是柳阡夜的恩師所說,幾個兄弟可是都知道那位老人家的地位之高,識人之明,因而也都頗為認可柳阡夜所言。
肖小刀也忍不住又插了一句嘴,這貨平日里話雖不多,但往往極為討打!“因材施教好呀,就像四哥的地躺刀,那可不是誰都能學的了的!”
“你個小五,因材施教就因材施教,提到俺老周的地躺刀干啥子。”周勇一聽倒是故意吹胡子瞪眼,裝作生氣的樣子。“俺這自創三十六路地躺刀,你們這些手長腳長的人還真就學不了!怎么樣,羨慕吧?”
鄭從龍和鄭從虎,這兩個木訥寡言的兄弟,這會兒卻是也一起開了口,“老四,我們也不想學你那地躺刀法。可現在的問題是,你想不想讓你兒子學?”
“諸位兄弟,你們說是學刀好呢,還是長高好?”向來都是老五肖小刀語不驚人死不休,哪成想這次,連帶著自家二哥和三哥也被他帶著學壞了。
“……”,氣的周勇一時語塞,因為他自己四肢生的遠比常人短小,他這套地躺刀法也是他在生死搏殺之時,結合了自身特點自創而來的保命刀法,這也是他歷經百戰依舊可以活下來的倚仗。
可關鍵是自己便是吃了身材矮小的虧,因而一直希望自己兒子可以生的高壯魁梧,不要像自己一樣!但那樣他可就不適合學這套刀法了,一時間,周勇倒有些面露兩難之色。
眾兄弟見他半天說不出話,都是紛紛捧腹大笑,就連素來嚴肅的柳阡夜也是嘴角微微揚起。
還是老六孫乾平日跟這位四哥關系最為要好。“走走走,四哥,不理他們,我陪你練刀去,咱們把這刀法改良改良不就完了,到時候保管大侄子能學到你這一身好武藝!”
“還是六弟好!”一改之前的愁眉苦臉,周勇嘿嘿一樂,“大哥,我倆就先走了,你也別光顧著笑話我,你一身功夫可大半都在馬上。在河東,馬匹可不好弄,難道要讓孩子們跟著你騎著小毛驢上練馬上功夫嗎,哈哈哈哈。”
“哎呀,還真別說,這馬在咱們河東可真是太稀缺了,遠不比西涼……”趙安國收起笑容,也是皺起了眉頭。“不過說起來這些,也還為時過早,他們也就才五歲,還是打好根基最為重要。”
“大哥,我倒覺得我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給這幫小兔崽子多弄些銀錢,窮文富武。要想學到好武藝,那就得有一副好體魄,若是沒有銀錢可不行。”右手臂比之常人大上數圈的漢子肖小刀又說道。“像我這右臂,就是因為少時缺少藥材打熬,否則也不會如此顯眼。”
“養個孩子可真難啊…… ”眾兄弟齊齊嘆了口氣。盛唐武道繁榮,可他們大多出身寒微,本身所學功法皆是出自軍中。軍中武技雖是實用,卻唯獨有一項缺陷,就是許多功法都需要有專門的藥劑來輔助,否則不但進境緩慢不說,便是破境也較之其他武技要難上數倍。
“養八個孩子,我們太難了,真是一群小要命鬼。”幾個當爹的互相看了看,大眼瞪小眼,久久無語。
光靠著幾畝薄田,肯定是負擔不起孩子們學武的。更何況,行七的柳阡夜還堅持要讓幾個孩子知書識字,他家中雖有不少藏書,但筆墨紙硯這些,卻都是需要大量銀錢消耗的。
幾個漢子,商量了一下,便決定各自找找門路。老八柴河原本就是個走街串巷的商販,頗通為商之道,在被幽州老節度使收作義子之前,他雖未成巨商豪賈,卻也頗有積累。
若是想要賺錢,他自知沒有比經商盈利更厚之道,因而便想著重操舊業,自河東北上,去北面做些買賣。如今亂世,經商雖是風險大了些,可利潤倒也較之平常也要可觀的多。天下盈利最厚之事,往往也是風險最大之事,這個道理,他確是早早就明白了。
老二、老三倆人,自小隨師父學藝,長大后則是剛下山就被兩碗紅燒肉就給招攬進了武威軍,實在是沒啥別的才能,只有一身好武藝和師父秘傳呢練兵之法。
而這二人又自在慣了,雖是有把子力氣,可哪里愿意去給別人家做工,看家護院。于是兩兄弟一合計,索性也跟柴河一道外出行商 ,就當給他當護衛了,況且三人一起,也好有個照應不是。
其余幾人也都是如此,除了舞刀弄棒外,大都是久在軍中的百戰虎狼,可能征善戰又不能讓他們賺回銀錢……
最后還是柳阡夜提議,兄弟幾個一同在這不大不小的三柳村開個講武堂,教導這附近十里八鄉的孩子一些粗淺功夫,順便也賺點銀錢,造福鄉里。
窮苦人家的子弟,自是是上不起官辦的武堂的。甚至那些孩子學武,往往都要全村出錢,由村里的里正出面,專門去外面聘請官辦武堂的教習過來教導。
可真正有能耐的教習又怎么看得上那么點錢,往往來的又都是一些實力平庸,本身在官辦武堂就混不太下去的教習。
但這聘請教習所耗銀錢可是不少啊,一戶人家一年足足就需要交上兩吊錢,這對尋常人家來說,可是傷筋動骨的。饒是如此,這點錢也只能請上那些教習每半年才堪堪來上村子三兩次而已。
有的村子,實在拿不出銀錢,又怕耽擱了孩子們的天賦,甚至只舍得等到了一年年終,方才請一位教習來村里走上那么一次 。
可這些眼高于頂的教習每次來村,除了胡吃海喝之外,也并不會多呆上幾天,最多也就是給孩子們傳授幾套拳法,然后便走了。
都說練武是月棍、年刀、一輩子槍。可實際上,如果不是從軍,很多人一輩子都學不到刀法,而頂尖的槍法,更是多為家傳之法,沒有人會輕易傳授。
村民們能夠請來的教習,往往也都不是什么高手,也就是比之普通人多會幾路拳法。這些人,舞個棍子倒是也算虎虎生風,卻鮮有人是真正上過戰場,與人真刀真槍拼斗過的,比起兄弟幾個,卻是差的太多了。
說起來,皇朝倒也不禁私學,只是武藝高強之人卻大多都在為權貴效力賣命。便是他們無心富貴,又哪會費心費力地去教導一些不知資質如何的鄉野村夫之子,自己在權貴子弟中收上幾個有天賦的徒弟,豈不是更好。
幾個兄弟倒也算是另類了,于是也就半月有余,這三柳村武堂就算是開起來了,學費也很低,一個孩子一年只收錢。
開始的時候,抱著試探的心思,倒是也有不少附近村落的孩子被送過來學習。可他們卻沒想到,這幾個兄弟確實是有真本事的,比之那些尋常教習不知要強上多少,一時間,三柳村武堂聲名大噪。
其實幾個兄弟想的倒也簡單,他們本就只想著,反正自己的孩子也是教,一群孩子一樣教!因而幾個漢子倒也不藏私,只要孩子們有時間學,但凡農閑時候,他們便每日都悉心教導他們的武藝。
然而隨著時間久了,名氣大了,再加上他們所收費用又低,越來越多的孩子都被慕名送了過來。
可隨之而來的,也出現了一些個問題,要說這家住的近的還好,學徒回家倒也方便。可有些孩子家住在三十多里之外,便是每日來回往返就需要三四個時辰,別說小孩子走不動,他們的父母也沒這精力每日接送。
于是兄弟幾個商議后,干脆又在武堂后動工興建了整整兩排屋子,權當作為孩子們的宿舍,免費提供給他們。這也虧得柳阡夜在柳家有些地位,而且祖宅這一塊,名義上本就是他這一系的柳家子侄的私產,否則他還真要不下來那么大一塊地皮。
有武藝不俗的先生,又有專門的宿舍,還有一片不小的武場,最主要收費較之郡縣的武堂不知要低了多少。
一傳十,十傳百,這下可好,方圓百里內,足足有近百個孩子都被送到三柳村跟隨他們兄弟學武。
這些孩子年歲多在十歲左右,因為按照大唐慣例,年滿十二歲的孩子大都是要統一要進到鎮里的官辦武院之中的,他們將在武院學習直到十五歲。
而當他們學習滿三年后, 便會進行一次考核,若是不合格的,自然就會被送回家。當然如果肯多出些銀錢,亦或者家中小有背景,也是可以破例在武院多學習兩年的。
然而即便如此,這樣的孩子若想要以后參軍,也多半是沒什么出路的。學武是取巧不得的,他們若是一步落后于人,那就很難再進入到精銳軍隊,成為戰兵了。
其實多在武院中學習那兩年,也無非就是能讓那些孩子多得到些皇朝免費發放的藥材罷了。對普通人而言,這些藥材卻也算名貴的很,可真正的世家大族,卻是看不上這些的。
然而,若是能夠通過武院考核,這些孩子們的前途可就徹底不一樣了,他們大多會被推薦到各州道的武府中,繼續去學習更為高深的武藝以及皇朝秘傳的兵書戰陣之法。
武府出來的孩童,將來進入軍隊,便是最差,起步也能做上一個什長。而真正的優異者,甚至進入軍中后,直接便會被封作一員校尉。雖說校尉并不算什么高職武官,但在百姓眼里,能夠領著百十號手下的權職校尉,跟將軍可沒什么兩樣。
窮文富武,在十二歲之前,孩子們的基礎可不單單是由天分決定的。高門大閥家的孩子從小錦衣玉食,不僅氣血方剛,而且耳濡目染,甚至會被傳授家傳武功的基礎法門。
而普通農戶家的孩子,有的連吃飽穿暖都費勁,哪里還有多余的力氣去錘煉武藝。何況即便他們有心學藝,又肯下苦功,也往往會苦于無人教導!有時候努力不見得就會有回報,若是不得其法又如何能有所學成?
所以說眾兄弟一同開辦的這個三柳村武堂,不知讓多少窮苦人家的孩子也看到了日后穿袍掛甲的一線希望。這原本自然是造福十里八鄉的好事,可眾兄弟此舉卻偏偏惹怒了一人 。
公孫淵,今年不到三十歲,乃是鎮上一個講武堂中的教習。雖說他是諸多教習中實力最不濟的那個,但就是靠著這層身份,每年十里八村走一走,在那群小屁孩兒面前隨便過幾路拳法,他可就能賺上數百兩銀錢。
要知道,他可不是上等教習,而下等教習一年也不過只有一百二十兩銀錢的俸銀。
今年許多村子居然沒有來花錢聘請他,他本就有些疑惑,上百兩銀錢啊那可是!于是他就稍一打聽,聞聽居然是有幾個閑漢在三柳村開了武堂私學,搶了他的錢路,頓時這公孫淵就氣不打一處來,七竅生煙。
斷人財路,有如殺人父母,公孫淵自是怒不可遏!難道他們不知道這十里八村的武道啟蒙之事,皆是由他公孫大郎君管著的嗎?
還真別說,便是柳阡夜土生土長在這兒,都對此一無所知。也就是公孫淵自己自視甚高罷了。
公孫淵只覺柳阡夜等人連聲招呼都沒打,就搶了自己的生意,這壓根是沒把自己放在眼里!“最主要的是,那么多銀錢啊,都被你們賺去了,這可還行?”公孫淵越想越氣,尋了一日,便同武堂的堂主告了假,腰懸配劍就怒氣沖沖的奔著三柳村而來,他得討個說法。
說起三柳村,也是依山傍水,景色宜人,百畝良田因柳家寬仁,也被村民們打理的井井有條,犬吠雞鳴,花香鳥語,儼然一處超然物外的世外桃源。
兄弟幾人的武堂就建在三柳村后的荒山腳下,離村子大概也就只有兩三里地的距離。這里本是塊荒地,前不久,村民聽說是柳家郎君要在這辦個武堂 ,又剛好不是農忙時節,他們感念柳家恩情,就一起幫忙出力,沒幾日,便把排排房屋建了出來。
此刻的武堂之內,有大約八十多個孩子扎著馬步,整整齊齊的站在院落之中。伴隨著“嘿哈 ,嘿哈!”的稚嫩童音,都在頻繁地隨著師父教習著沖拳、收拳。
而在他們的前方,正站著個兇神惡煞般的黑胖子,不是那人稱“黑魔王”孫乾的大漢又是何人。
孫乾本就是左金吾衛出身 ,雖說如今皇庭十六衛已經匹配不上曾經無敵禁軍的名號。但禁軍就是禁軍,瘦死的駱駝依然比馬大,卻也不是這些山村小子們可以小瞧的。
更何況,禁軍的訓練之法可從未過時,他們金吾衛曾經縱橫辟闔,得以橫掃世間一切之敵,便與禁軍之中的訓練之法以及武道秘法息息相關。
只是現在的禁軍,大多只是些長安城中的紈绔子弟,真正的百戰強兵死的死,傷的傷,更多的人則是都如孫乾一般黯然離去,哪里匹配得上曾經禁軍萬分之一的威勢。
這樣的軍隊自然沒有什么戰斗力,不然鎮壓那黃巖起義之叛軍,如若軍中都是如孫乾這般的百戰強兵,不說定能一戰而勝,卻又何需兩年之久?
……
“氣沉丹田,雙腿下壓,用盡全力出拳,聲音都給我喊出來,中午沒吃飯嗎!”孫乾膚色黝黑,又身高滿丈,長相原本就兇惡唬人,偏又天生嗓門其大。一群半大孩子在他的管教之下,噤若寒蟬,哪敢有一點不老實,一個個的都是被他治的服服帖帖。
能者多勞,余者無聊。
遠處的趙安國四兄弟這幾天倒是閑著沒事。除了柳阡夜還能看看書,其他幾人無聊之余,還特意半山腰蓋了一個小涼亭。吹著悠悠山風,品著陣陣香茗,手里皆是捧著一捧瓜子,此刻幾人就坐在這新建好不久的涼亭中閑談。
“真別說,老六這個大粗人,沒想到訓練起小孩子來,還像模像樣的!”趙安國坐在涼亭主位,居高臨遠,看著山下武堂,喝了一口涼茶。
“可不是,平日看六弟粗魯莽撞的,不曾想還挺有個禁軍教頭的樣子。”小黑胖子周勇看著遠處的大黑胖子孫乾不住點頭。
“嘗聞前朝有八十萬禁軍教頭,如今咱們有八十位小童教頭,依我看,以后我們就這般稱呼老六吧!”
周勇不無玩笑之意,這邊肖小刀卻接上了話茬,“四哥,老六是個“粗”人這事兒,大哥知道也就罷了,怎地你還知他莽撞?莫非你被他“撞”過!這事兒,六弟妹可曾知曉?”
眾人哈哈大笑,紛紛表示無奈,他們皆知老五雖是平日沉默寡言,卻每每出言都讓人如此……措手不及。
只見肖小刀,手里此刻還在不時的把玩著一把匕首,只見那匕首在他手中快速翻飛,晃的眾兄弟皆是眼花繚亂,而他又偏偏不會傷到自己手指分毫,當真神乎其技!
如果眾兄弟不是知道他在長寧軍中除了督陣之外,還一直做著軍法官,恐怕還會覺得他比之老四周勇更像是一個斥候。
肖小刀平日里如死人一般,不僅走路悄無聲息,便是臨近他人身側,也常常毫無半點氣息流轉。
他只要不說話,便是好大一個活人坐在眼前,有時候竟然會給兄弟們一種無人在此的錯覺。
“眾位哥哥,偷得浮生半日閑,你們就看著吧,等六哥累了,那可有的咱們忙活!要我說,他也就是一時新鮮。”柳阡夜收起手中書籍,封面上赫然是“承唐”二字。
頓了頓,柳阡夜接著道:“你們說,這群娃娃能跟他的金吾衛一樣嗎?他一會兒就會發現這群孩子太小,實在是可沒什么可操練的!到時候一覺得沒啥意思,肯定他就又跑回屋里睡覺去了。”
“哈哈哈哈……”眾兄弟聽著柳阡夜的吐槽,又是一齊笑出聲來。
“你們說老六為什么平日里這么喜歡睡覺。 ”趙安國似是有些無聊,不住的用手指敲擊著桌面。
“我猜是累的吧……他們金吾衛據說一身裝備可是足有百十來斤,而且每天還要在宮中站接近六個時辰。”周勇自小就喜歡重兵器,最是想要成為宮中禁軍!他自己家原本就有一把大陌刀,自是知道這類兵器的分量,實非常人可以耍的動的。
只是可惜自己家道中落,而且他又生就一副奇特于常人的五短身材,重武器即使他能揮舞的動,若在行軍打仗之時,卻也注定會成為戰陣中的薄弱點。而沒能成為一名陌刀士,也是他此生最大的遺憾!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邊柳阡夜問道:“六哥那就是懶的!他不說咱也不問,好好的金吾衛不做了,居然跟咱們一起做了逃兵。”
“不過倒是五哥,你是不是修有斂息術的法門啊,我左思右想也想不通,你一個長寧軍中頭號猛人,剁下的人頭何止上百之數,卻為啥總是悄無聲息的?總感覺一我不留神就會忽略你的氣息!”
“我好像還沒跟你們提起過我的身世,我是肖家后人,就是那個曾經號稱長安暗道魁首的“瀟湘館”肖家。在我出生的時候,肖家已經被滅門了,自小陪我長大的就只有一個老家人,我一身武功都是他所傳授。”
摸了摸自己的右臂,“說起來,我這條金剛臂也是歪打正著,才修煉而成。老家人帶著我慌忙逃命,我習武時,自是失去了家里秘藥的輔助,可萬萬沒想到,我這右臂竟是反而練的巨力無比!”
“五哥,我在想,你的祖上沒準真是什么曠世神將!據傳千年前,大陸名將的武藝,比之現在不知要強上多少倍,有些異稟天賦也是正常!只不過倒是可惜了你這么粗的臂膀,你居然不修習重武!”周勇艷羨的看著他粗壯的手臂說道。
“而且,五哥,你那家族秘藥,很可能是因為你家先祖想要轉做暗道生意,因擔心惹人注目,才特意調配出來的抑制生長,遮掩特征的也說不準。”柳阡夜在一旁點了點頭,也分析道。
“或許吧,早知道我小時候就不用那半袋藥材了,那點秘藥就只夠泡我一條手臂的,結果現在兩條手臂的大小居然相差這么多。”肖小刀郁悶的說道。
“這要是別人不知道,恐怕還會問我,不應該是檣櫓灰飛煙滅嗎,為啥我反倒練就了一只麒麟臂!”聽到老五狠的連自己的玩笑都開,幾個兄弟紛紛也都忍俊不禁。
“兄長,福禍相依,如果不是這條與常人迥異的粗壯右臂,怕是你也鎮不住長寧軍以往那些兇橫無比的家伙。”阡夜抬頭又看了看遠處那些扎著馬步的少年們。
“長寧軍可是東疆頭號兇軍,你這一條右臂怕是沒少救你的命吧?督戰隊,那可是戰時最容易挨黑刀的啊。真是不知道你是如何在那足足干了七年的。”柳阡夜不無感慨之意。
“那可是實實在在干了七年啊!長寧節度使恐怕現在都不知道他女兒是被我搞大了肚子……”肖小刀心想。“最后還把女兒托付給我,讓我帶走,只可惜老子的第一個孩子居然夭折了,哎!”
“這或許就是我肖家天賦異稟吧,有神佛庇佑!”肖小刀睜著眼睛說瞎話,眼睛一眨不眨。
“真希望能看到這群孩子長大之后的樣子。男兒操兵戈,最是壯哉不過!”趙安國起身。“賢弟們,我尋思著最近還是跑一趟西涼,去弄幾匹優質馬駒回來,這些孩子們長大了還是得有馬騎啊。”
趙安國微微嘆息,“說起這馬啊,還是草原上的好,河東這邊的馬,長的又矮,耐力也不行!也難怪中原少騎兵,恐怕不是沒有人起過心思,恐怕還真是巧婦難為無米炊!”
“大哥,你莫急,再過一段時間,八弟他們就該回來了。他不是說自己在幽州那邊還有些根基嗎,我早在他們出發之前,便讓他留意馬匹了!幽州以北的遼東道之外,亦有無盡草原,那邊的馬可不比西涼道的差,我們等八弟的消息先,如今你回西涼實在是太過兇險了!
“是啊,大哥。馬的事,真的急不得,孩子們還小呢。”老四周勇也勸道。
“倒也不是急,你們是不知道啊。西涼城外的那些異族,他們的孩子,四五歲時可就開始在馬背上玩鬧了。”趙安國眉毛如同山峰般擰在一起。“如今神州動蕩,我總擔心,若是有一日,這些異族破開三涼屏障。長驅直入我們這中原大地,不知道又是多少生靈涂炭、 尸橫遍野。”
看著自己幾個結拜義弟,“你們是真的沒見過異族,比起咱們皇朝中人的小打小鬧,若是異族自域外而入,那才是真正的生靈涂炭!”
“大哥,我們如今能做的,便只有教導這群小家伙了!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過幾年也許皇朝都沒了,異族即便真的馬踏中原,也不過就是多出一方節度使罷了。”周勇是個直腸子,也是不吐不快,他對如今這個世道早已經煩透了,巴不得越亂越好。
“亂世啊,亂世。好男兒當建功立業啊,只可惜報國無門。”柳阡夜心中感慨萬千。“四哥,異族的危害可是遠超那幾鎮節度使的。據說千百年前的異族在我中原大地肆虐之時,有一些族群甚至是連人都吃啊!”
趙安國聞言點了點頭,“莫說千年前,如今西涼城外的韃靼人,大漠之外的狼騎羯頜人,還有盧龍道瀚海長城外時常來犯的倭人,那可都是些沒有人性的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