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乾眼見他們反應如此劇烈,自己也是措手不及。他自知自己曾經確是禁軍左金吾衛無疑,可金吾衛什么德行,在禁軍之中也算混跡了十多年的自己會不知道?
現在的禁軍烏煙瘴氣、魚龍混雜,不說金吾衛在長安城中怕要人人喊打,又怎么會把他們嚇得成了這幅模樣。
孫乾哪知自己身上的刺青竟有著如此特殊的意義,他當然不可能是什么金烏衛,金烏衛創立在三十年前,于二十年前便徹底杳無聲息,可二十年前的孫乾才不過十歲!
但要說他同金烏衛一點關系也是不可能的,他身上的血色天烏刺青,這世間唯獨只有真正的金烏衛才知道如何繪制。
別看天烏圖案精美復雜,可尋常匠人卻也可以繪制的出來。然而真正復雜之處卻在于,繪制血色天烏刺青時所需要的藥水十分特殊,而那個配方只掌握在少數幾個金烏衛手中,若非金烏衛中人,絕不可能知曉那種血色藥水的配置方法!
用這種特殊藥水所繪制的刺青,平時不顯,唯有在人周身血氣激蕩翻涌之時才會出現。否則即便平日里有著甲胄遮擋,可如此猙獰雄俊的刺青也實在是太過惹眼了些,金烏衛們當年又如何低調行事。
說起來,孫乾身上的這道刺青乃是他八歲的時候,他的父親親手為他所繪。而在之后不久,他的父親便被征調跟隨神策軍一同去往江南道平叛,后來又和神策大將軍一同在江南戰死。
從那之后,孫家就只剩下一個寡母和兩個半大孩子相依為命。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孫乾小時候的日子是真的不好過啊。
全靠著父親在十六衛中諸多同袍的略微扶持,孫定乾和孫定坤兩兄弟這才勉強長大成材。
兩兄弟也算虎父無犬子,孫定乾十六歲從軍,十八歲靠著一身精湛的武藝就被選入了金吾衛禁軍。
剛進入禁軍的他恰逢金烏衛調離京師,奉旨征討婁山國,又跟隨大軍去往了膠南道。十年戎馬,他從一介小兵成長為軍中最勇敢的一個校尉,又從一個前途光明的校尉被貶謫為一個普通小兵。
立功無數也犯錯無數,若在金吾衛老一代的兵士中提到“黑魔王 ”孫定乾 ,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敢于孤軍深入,一晝夜之間便率軍疾行三百里,有如神兵天降,直接突襲敵軍帥賬,活捉敵酋的是他。敢于公然違抗軍令,以三千對五萬,堅守孤城半月有余,堅持不退掩護百姓撤離的也是他。
金吾衛征南十年,大小數百戰,先后平定婁山、青陽、南照等五族叛亂!孫定乾凡戰必為先登死士,依照他所立戰功,封侯拜將也不為過,可如果不是他胞弟孫定坤深受尉遲指揮使器重,屢屢為他求情,這貨單就陣前抗命十六次之多,就不知道要死多少次了。
待十年期滿,金吾衛回京換防,駐守京畿之時,孫定乾亦如當年出征之時,依舊只是一個官職低微的陌刀士,甚至他自己從前帶的兵中,有幾個機靈的,都搖身一變,做了他的長官。
不過孫定乾為人仗義,在當年的金吾衛,可沒有哪個同袍不或多或少的受過他的照顧和恩惠,單是金烏指揮使大將軍尉遲德,就被老孫救了四次性命!因此,哪怕許多金烏校尉哪怕官職高他許多,也都對他是敬重的很。
孫定乾這人雖是勇武,可他不單好闖禍,更是生性懶惰,讓他帶兵打仗行,卻最是討厭與人諸多應酬。可衛守京畿和長安門禁的禁軍武官卻最是免不了這些!因而孫乾倒也不覺得自己做個普通的陌刀士、執戟郎什么的就委屈了。用他自己的話說,咱孫某人樂的清閑。
金吾衛征南十載,也是損傷無數,在回到長安后,執行起戍衛京畿的任務后卻是有些人手不足。
于是各大世家可沒少向金吾衛中塞入自家的后輩子侄。這種事情在長安,其實已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了,勛貴家的子侄大多都會被送入戍衛京師的禁軍中磨練一番。一來混些軍功,積累進身資本,二來就是在皇帝面前混個臉熟,求一個成為天子近臣的機會。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刀頭舔血的血性漢子看不起擦脂抹粉的勛貴子侄,可后者自恃出身高貴又何嘗瞧得上一群底層士兵。軍中士兵則大多直來直去,誰拳頭硬自然服誰,卻是最容不下酒囊飯袋來耀武揚威。
平日里兩幫人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無事,可偏偏孫定乾的二弟孫定坤戰功卓著,加之同金吾衛指揮使尉遲德又師出同門,皆是出身長安武院,乃是日后金吾衛掌兵將軍的有力競爭者,這在無形中可就擋了別人的路。
恰逢當時河西郡當時鬧匪患,尉遲德本也是好意,想為自家師弟積累些軍功作為進身資本,便令孫定坤率一營禁衛前往平亂。
然而人心隔肚皮,誰也沒想到,軍中居然有人因私廢公,竟是暗下黑手勾結賊寇,將軍情全都泄漏了出去,致使孫定坤在行軍途中竟然遇伏身亡。
孫定乾在得知弟弟死訊后,怒發沖冠,狂性大發。弟弟孫定坤后自己五年被選進禁軍,當時也是因為自己極力主張,他才自當時衛戍東方的左威衛調換至金吾衛中。
當時自己的弟弟就說,禁軍雖在天子腳下,然而盛唐各軍之中卻尤以十六衛禁軍最是烏煙瘴氣!若是戰時還好,可在戍衛京師之際,最是不堪,自己更想去久在邊疆的威武衛中去建功立業。
孫定乾年少從軍,從未進入武院學習,他更是一入金吾衛就隨軍遠征南疆,哪知軍中那些隱秘的骯臟事,當時還罵弟弟不懂事,不想跟自己同留一軍,日后戍衛京師,方便照顧家中母親。
孫定坤最后也是拗不過兄長,便也進入了金吾衛中。然而兄弟二人同在軍中多年,卻大多是孫定乾處事莽撞,不計后果,甚至觸犯軍規,往往還需要弟弟給自己善后。兄長倒像個不懂事的弟弟,而弟弟反倒如同兄長一般。
可聞聽弟弟死的不明不白,孫定乾卻是意外地冷靜了下來,從未盡到兄長本分的他。決定自己無論如何也要為弟弟討個公道。
都說公道在人心,可很多時候也只在人心而已。即便孫定乾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查出了事情真相,卻也僅限于此,害他弟弟的人出身于隨國公府嫡系,乃是隴右勛貴之后,根本無人敢于為他主持公道。
哪怕是素來器重他兄弟二人,與兄弟二人相交莫逆的金吾衛指揮使尉遲德自己都是出身隴右世家,他雖是有心幫助孫定乾報仇,卻也無奈于家族對自己的施壓。
畢竟隴右軍系各勛貴武將家族之間,向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若是敢做出格之事,不單單自己會死無葬身之地,甚至還會累及家族。尉遲德當時畢竟人微言輕,也只能是勸孫定乾從長計議。
孫定乾雖是血性漢子,一向快意恩仇,卻也至情至孝,若非心憂自己家中老母年事已高、又身體不好,他早就一刀宰了那個叫楊國忠的混蛋。
可饒是壓下了心中怒火,卻依舊心中憤懣不平,自從弟弟死后,孫定乾也一反常態,終日靠飲酒來麻痹自己。
金吾衛的老伙計們知他性情強硬倔強,雖是心疼卻也不敢管他。自此金吾衛中便少了一個悍勇無敵的黑魔王,而是多了一個終日醉醺醺的老**孫定乾。那年,孫定乾還不到三十歲。
就這般過了大半年之后,孫母本就積勞成疾,再加上遭到幼子暴斃的打擊,重兵不治而亡。那時,也正趕上皇主李崇文微服出長安的消息泄露,遭到七節度使合兵十萬圍困于落雁山頂。
國家事大,皇主安危可是天下第一等大事,便是依舊處在服喪期的孫定乾當時也被責令回到禁軍大營。而在安葬母親之后,孫定乾也一反常態的不再飲酒,反而是異常沉默地選擇帶孝出征,隨軍前往落雁山解皇主之圍。
落雁山之戰,本就是先皇主李崇文為打壓諸鎮節度使而設下的計策,為的其實是加強皇權和內閣的控制力。
可孫定乾卻是不管那些,那都與他無關!
趁著多方軍隊混戰之際,孫定乾一刀便宰了那已經貴為左金吾衛副指揮使的楊國忠,為弟弟報仇雪恨!
之后他便化名孫乾,假死脫離了金吾衛,打算就此隱姓埋名、浪跡江湖。
只不過機緣巧合,他在逃亡途中遇到了趙安國等人,眾人意氣相投,更在結拜后一同隱居在了三柳村。細細算來,他闊別長安故里,其實已有近八年之久了。
只不過孫定乾本就就是個粗人,他哪里知道,尉遲德第一時間就發現楊國忠死的有蹊蹺!再加之孫定乾居然也戰死在亂軍之中,而且尸體更是面目損毀、不成人形,尉遲德當即便起了疑心。
然而他終究是對兩兄弟心懷歉疚,雖是有所懷疑,還是悄然為他遮掩了一切痕跡。不然當年若真徹查楊國忠死因,孫乾恐怕早就露出了馬腳而被隨國公抓走了。
孫乾雖是莽撞,卻也并非愚蠢,事后也是意識到自己臨時起意,計劃并不周密,對自己的安全憂心忡忡。
然而幾年過去了,自己也曾悄悄打探此事,發現竟是無人追究,他便知道定是尉遲德已經暗中出力幫助自己善后了,否則以隨國公的勢力,抓自己真的是太容易了!
因此回到長安后,他第一個想到的人依舊是昔年同袍的尉遲德。征南十年,兩人同袍同食、患難與共,自己救了他多少次,其實數都數不清。到了后來,自己胞弟也來到金吾衛中,又屢屢為他籌謀劃策,不知助他積累了多少軍功。
尉遲德從尉遲家的一介庶子到禁軍一衛指揮使,再到如今,已是貴為懷化大將軍,總領十六衛禁軍,其中沉浮榮辱、波云詭譎,他終究是欠自己兄弟二人的。
孫乾雖不欲挾恩圖報,但事到臨頭,他卻也知在這諾大的長安城中,能幫襯自己的,怕也唯有尉遲德一人有那般能力。這也是他先前讓自己五哥去尋尉遲德的原因。
伸手摸了摸身上那道幾乎將自己斬為兩段的刀疤,孫乾逐漸回過神來,“說起來,這道傷也是為了救你呢,尉遲老哥。”
孫乾眼見獨孤伯想要溜之大吉,也不理他,反倒看向同自己一樣有些衣不蔽體,赤著一雙胳膊的一塵子:“小道長,你們這位獨孤小侯爺可是要跑了,你我三招之約可還要繼續?”
“難得同閣下交手能讓我全力施為,可小道如今終究不算自由之身,今日你我罷手如何?待小道于獨孤家三年期滿,定要同閣下分個勝負!”一塵子看了看自己一身道袍破爛的不成樣子,心想,“誰要和你這蠻子打,再打下去,難道讓小爺我光著身子,在長安大街上任人圍觀?
“對了,小道道號一塵子,師承清虛觀紫陽真人。方才閣下所言今年新科狀元之柳阡夜,小道倒也有所耳聞,若是沒有意外,他如今應是住在禮親王府上。”
“俺叫孫乾,山野村夫一個。實不相瞞,柳阡夜是俺結拜兄弟,多謝道長告知他所在之處。既然不打了,我就帶著弟妹和侄兒先去找我五哥匯合了,日后有機會一定再向道長討教,咱們后會有期。”孫乾豪爽一笑,也是抱拳施禮。
“后會有期!”一塵子素知獨孤伯平日為人,恐他多生事端,連忙同賈鷹陽那老頭一起追了上去。只是不知他究竟是擔心獨孤伯平日結怨頗多,遭人報復;還是擔憂獨孤伯今日吃了虧,會暗中施展手段對付孫乾等人。
這邊孫乾也知巡城兵馬司的人很可能馬上就會趕到,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急忙拍醒了處于昏迷中的獨孤婉,帶著柳向北便向著先前肖小刀離去的方向,疾馳而去。
他們這邊前腳剛走,后腳一隊兵馬就從朱雀門口魚貫而出,正是巡城兵馬司的人在幾個城衛軍的簇擁之下趕到了。
只見隊伍之中的領兵之人,乃是一巡城兵馬校尉,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高大馬匹之上。細細看來,這馬竟明顯已經年紀不小,背部都略有塌陷,步態起伏不定,許是奔跑了許久,還一直“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在這哪兒馬嘴張閉之間,更是隱約可見其狹長的門齒。
別看這馬明顯已是年歲不輕,可偏又生的通體赤紅,而且身軀高大,打眼一看,這馬兒竟長有丈余,高超六尺,渾身上下更是沒有一根雜毛,乃是名馬“飛驊駒”之相。
不單老馬如此,騎乘他的校尉,其實年紀也已不小,一股子精神雋爍,老而彌堅之泰。
只見這校尉面目枯干,唯獨一雙眸子明亮異常,他身穿一套老舊鎖子甲,甲胄雖是十分干凈明亮,然而觀其款式,卻是唐軍數十年前的樣式。
他的背后也沒有穿戴尋常巡城兵馬經常會披掛的火紅大氅,腰間佩刀同身上甲胄一樣,也是數十年前的樣式,刀厚重而略短,與現在唐軍所常用的狹長橫刀造型迥異。
而老人那正拉著韁繩的一雙手,卻顯得是有些與眾不同。老校尉的手,骨節粗壯,指甲修剪的也是異常干凈,許是年齡有些大了,手背之上雖是老皮松弛,卻青筋隆結,依舊還是隱約可以感受到,他那雙手之間所蘊含的,可怕的爆發力。
老人老馬,雖看似行將就木,卻壯士暮年,自有一股凜冽威嚴,如果不是他帶著巡城兵馬司巡城至此,甚至得有許多人會認為這應是一個戎馬半生,已歸家靜養多年的老將軍。
老校尉名為李開,乃是長安城中誰也惹不起的巡城校尉!
至于為何惹不起,是因為有些人知道自己惹不起,而其余的那些人,見自己惹不起的人都惹不起,自知自己便更惹不起了。
老校尉在長安城中領巡城兵馬已是年頭不短,平日里更是鮮有親自巡城之時,然而每當他親自領兵巡城,長安城中必有大事發生!
這位老邁校尉乃是皇族之人,論起來,即便是當今長安城中權柄在握的禮親王李崇德也要喊他一聲皇叔父。
這位李開也算是皇族之中最為特立獨行之人了。
他雖是皇族卻從不以皇族自居,就如一大唐普通百姓一般,年十六參軍,積攢了半輩子軍功也只堪堪做到了一個六品的昭武校尉。而他的住所,也就僅僅是長安城思南坊中一個低矮破舊的小院落,與其他皇親國戚的高門大宅風格迥異。
他這一生從未接受過任何自己不該得的賞賜,哪怕是他父皇封他的王位,皇兄賜給他的王府,他都不曾接受!他唯獨接受的禮物,就是現在騎乘著的這一匹棗紅色駿馬,也是當年崇明太子所贈。
李開一生無功不受祿,哪怕崇明太子是他最看好的皇室子孫,他不該得的東西,他也不會要。 然而拋卻了皇室的身份,當年崇明太子卻沒有把他當作自己的叔父,只是表明自己乃是贈馬給一位為了大唐戎馬一生的老兵,他便欣然接受了。
李開可以說是最了解大唐盛世之下民生疾苦的皇室中人,他也深知自家天下內里的諸多詬病。年輕氣盛的他便曾向父親進言改革之事,只是特立獨行的他向來為老皇主所不喜,即便他言之有物,結果卻反倒被臭罵了一頓。
這李開也是豁達的性子,親爹不聽咱的,那躲著便是。待等到他的兄長繼承了皇位,他又想向兄長進言改革朝政之事。這次倒是沒挨罵,可他的兄長在位第二年,就把朝廷大小事情全都拋給了崇明太子,自己則是跑到東都洛陽修仙問道去了……
大唐五百年來,他這位兄長是第一位沒有興兵征伐的皇帝,讓民生得以大大恢復,可他既不退位,又不掌權,也成為了造成大唐近三十年動蕩局勢的罪魁禍首。
別看崇明太子當年雖可以代父執政,卻他終究不是皇帝,所以他那些年在長安做起事來也是束手束腳的。既不能代父而立,做那不孝之事,又不能將所有權力都完全掌握在手中,名不正言不順,他雖有心改革卻始終無從下手。
李開倒是一直同自己這位崇明侄兒關系要好的很,可惜崇明太子尚未繼位就暴斃而亡,讓李開當時可是悲痛萬分。
當年,孔閣老因孔淵和崇明太子的死而神志失常,最后黯然離開長安城,李開看在眼中,卻是急在心里。
他深知孔閣老這一派系乃是皇朝改革最后的希望,至此之后,儒門便同皇朝徹底斷了聯系,那么很可能朝中局勢會江河日下,而皇室也將逐漸失去對地方的控制,隨后便會是天下大亂!
他也明白能對崇明太子和孔淵同時下手的勢力肯定非同小可。而在朝廷之中有如此勢力的,要么是后族,要么是隴右勛貴集團。至于宦官,他一開始雖也懷疑過,可細細想來,他們還沒有這個膽子,便是真的有做過什么,最多也不過就是個幫兇的角色。
后族獨孤家倒不見得是完全針對孔淵,但崇明太子并非皇后所生,卻備受皇主器重,更是早早就掌控朝中大權,頗受朝臣擁護,這是后族視崇明太子為眼中釘的唯一原因。
只有他死,皇后自己的兒子才有機會繼承皇位。 崇明太子的母族出身儒家士族,他又是儒教領袖孔閣老的親傳弟子,因而他異常親近士族和文脈子弟。
如果是因為這個,隴右的隨國公一系想要除掉他倒也說的過去,畢竟崇明太子倡導興文弱武,以文治武,如果他繼位,隴右勛貴的利益也必定會受損嚴重。
這邊李開的調查并不周密,還是隱約被人發覺,不過真正的幕后黑手對此卻也無所畏懼,即便你能查出真相又能如何,崇明已死,事成定局,這局棋已經封盤了,憑你李開,又如何能盤活一局死棋!
然而李開這些大大小小的舉動,卻是將禮親王李崇德嚇得常常神經緊張。當年之事,他雖未主動害人,卻也畢竟同他有著非同尋常的關系。
即便如今監國輔政,貴為一國攝政親王,權傾天下,禮親王依舊常常心有愧疚。因而他十分恐懼當年孔閣老一系的文臣,對柳阡夜也是心思復雜的很,既惜其才華,又恐怕他是孔明派來報復自己的!
只是他不知柳阡夜對于當年之事其實知之不深,他的恩師也不愿這位小弟子卷入不必要的爭斗之中,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曾同他提起過。
甚至柳阡夜孔老關門弟子的身份,如今在長安城中除了李崇德、韓安國和趙千羽之外。都少有人知道,這也是孔明老先生對他的一種保護。
但這些卻瞞不過李開,他同孔閣老當年可謂相交莫逆。這些年,韓、趙兩人能在長安城中混的風生水起,也同李開的暗中支持有所關系。
身為如今皇室之中年紀最長,輩分最高的直系血親,這個看似普通的巡城兵馬校尉手中,實則掌控著極大的能量,即便同現在如日中天的后族相比,也不遑多讓。
因而他也十分關注這個名為柳阡夜的新科狀元。在他看來,無論當年之事,這個年輕人知與不知,無論他是否是孔閣老所留后手。單就他崇明太子小師弟的身份,單單就他這儒脈文人的風骨,隨著他入朝為官,這長安城必將再起波瀾。
本來聽聞朱雀門的城衛報告,獨孤家的小猴子又在當街鬧事,李開甚至無心去管。皇族和后族的關系終究還是很近的,平日里獨孤伯胡作非為也好,鬧得長安城雞飛狗跳也罷,只要他能自己把屁股擦干凈,李開倒也樂得睜一眼閉一只眼。
這倒也談不上縱容,后族這些年越發勢大,獨孤獵也好、獨孤伯也罷,總要有幾個頑劣的子侄蹦出來胡鬧胡鬧,讓御史臺的官員彈劾一番。這也是向皇族表明一種態度,獨孤家從無不臣之心,這天下始終是李家的天下。
“咳咳,又來晚了嗎?”李開似是自言自語:“人老了,年紀大了,張龍啊,去禮親王府上,知會一聲此地之事。記得跟他說啊,我年紀大了,趕緊找人來管這巡城兵馬司,我呀,得回家養老了!”
手下一親兵應道:“是,大人!”便駕馭身下黃驃馬疾馳而去。不多時,名為張龍的親兵就來到了禮親王府,將李開的話盡數傳達給了李崇德。
禮親王聽過此事竟同柳阡夜有關,又連忙召他過來,同他說了城外之事。柳阡夜一聽,心里又急又怕:“急的是不知家人和兄弟現在情如何,后怕的是如若六哥不在,恐怕婉兒和向北都要兇多吉少!”
柳阡夜自知此事同后族有關,那么為免別人報復,自己只能拜托禮親王將兄弟幾人帶進城中。自己雖是同韓安國、趙千羽關系更為交好,但以他們的地位,若是遇到獨孤家的人,怕是還要再生波瀾,甚至還要牽連到他們。
心念至此,柳阡夜匆匆沖出房間,就前往書房求見李崇德。
“親王殿下,城外之人乃是草民家眷,此番之事,還請親王費心,派人前去找尋,將他們帶入城中。至于那同獨孤家人動手之人,乃是在下結義兄長,我可為其擔保,他絕對不是什么金烏衛,至于那個什么天烏紋身,興許只是巧合罷了!”
李崇德,端坐書桌之后,手里把玩著一把玉如意,眼瞼低垂,也不抬頭,聽著柳阡夜把話說完,心中卻是絲毫不起波瀾。
“慕辰不必著急,本王這就讓李二帶人與你同去城外找人。”隨手從腰中摘下一枚精致玉牌,上面雕龍畫鳳,中間更是浮雕著一個大大的“禮 ”字,只見李崇德微微抬了抬眼睛,看了柳阡夜一眼,就將它放在書桌之上。
“這枚玉牌是我的身份證明,你隨身帶著,如果遇到獨孤家的人,只需讓他們看看這個,自不會為難你!你快些前去,晚些時候本王就在這王府設宴,為你的家人親眷們接風洗塵。”
“多謝親王殿下!”柳阡夜雙手將玉牌拾起,小心翼翼地放入懷中。“學生告退。”
慢慢退出書房之中,柳阡夜才發現,居然有一隊侍衛竟已在門外等候自己多時了,他也不含糊,直接朗聲說道:“那便麻煩諸位與柳某同去尋找家眷了。”
只見侍衛之中,領頭一人,正是那喚做李二的人,腰跨長刀,手中還捧著一把鑲金砌玉的三尺長劍。
“柳先生,不必客氣。這是親王的配劍青瀾,王爺知先生沒有攜帶武器入京,剛剛特意讓小人去武庫中為您取來。”
只見這時李崇德也從書房中走出,一把將那青瀾劍抓在手中,交到柳阡夜手中。“慕辰,這把劍就送給你了,這劍不算多貴重,但也算削鐵如泥,你就莫要推辭了,還是速速去將家眷接入城中,以免遲則生變!”
柳阡夜本欲推辭,可見李崇德眼神真摯,而自己也確實身無利器,此刻還急于找尋妻子,便也不做矯情姿態,深施一禮,接過寶劍。“慕辰謝殿下贈劍!”
待一行人出府,柳阡夜見李二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轉,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他有些不解:“李兄弟,你可是有話與柳某說?”
“實不相瞞,柳先生,我從未見王爺對誰如此大方!您可知這青瀾劍的淵源?”
“哦?愿聞其詳。”
“青瀾劍雖不是神兵利器,但他卻是先皇御賜給王爺的,更是有著君子劍的美譽。王爺平日里也是寶貝的緊,平日里別人哪怕是摸一下,王爺都是不讓的。”
“本來只是覺得王爺要把這劍借給你用,我都已經很是驚訝了,卻是沒想到王爺竟然直接把它送給您了。”
李二頓了頓,接著道:“柳先生,我跟隨王爺快三十年了,深知如今王爺卻是用人之際。我想王爺肯送給您這把青瀾,必定是十分重視您的,王爺視先生為君子,還望先生對王爺,也以國士之禮相待!”
“李兄弟還請放心,王爺待柳某以誠心,柳某自然也會全力相助王爺,興我大唐!”
一行人一邊說著話,不覺間已來到了城門口。柳阡夜心急如焚,出了城門,縱馬疾馳而出,李二等一眾人亦是緊緊跟隨。
他們卻是絲毫沒注意到,城門口有一年輕落魄道人正在暗中注視,而在不遠處,還有一腰配短刀的老校尉也在低眉打量著他。
更道人見到柳阡夜后,眼中精光閃爍,而那老校尉在看到柳阡夜的風姿之后,也是十分贊嘆。
“這柳阡夜,果然人中龍鳳,我大唐國運,而今竟然半數,盡在此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