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生機向來絕中覓，千萬胸中自溝壑

卓君一握住劉嫣笑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也不要驚慌，因為他們的任何膽怯都只會讓暗中的人更加得意。卻不料劉嫣笑在這個時候居然對他轉(zhuǎn)身嫣然一笑，如沐春風的感覺，立刻讓卓君一忘了自己身處在這樣殘酷的宇宙環(huán)境中。接著，劉嫣笑指了指腳下的那塊金屬隕石。卓君一頓時會意：拉波特此刻已經(jīng)沒有任何價值了，他們對那顆星球無比的熟悉，幾乎走遍了每一座山頭和海底的每一個角落，但腳下的這塊金屬隕石則不然，上面至少有那艘古怪的船。

為了不浪費時間，卓君一和劉嫣笑分開行動：卓君一負責查探這艘乖船，劉嫣笑則以最快的速度跑完這塊隕石，看看是否能有其它的發(fā)現(xiàn)。雖然機會渺茫，但他們不得不嘗試一番。

“一個小時。”卓君一朝劉嫣笑伸出一根手指，意思是一個小時之后，無論怎樣，他們都必須離開。現(xiàn)在他們必須和時間賽跑：在魚服破裂之前，在他們體內(nèi)的儲能耗完之前，他們必須找到一個適合地球生命生存的綠洲。

劉嫣笑點了點頭，然后眨眼之間遠去，由于這塊金屬隕石的體積其實和一個小行星差不多，所以劉嫣笑直接就爆發(fā)出了十倍音速的最大速度。而卓君一則再次鉆進了這艘怪船內(nèi)部，希望能找到一點點驚喜。

這艘船目前只剩下一個骨架，其它的一切都應該在這顆行星噴發(fā)的時候給摧毀了，卓君一自然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但是有一點非常奇怪，這艘船的船身似乎沒有銜接處，好像是用一個巨大的物體整體雕刻而成的，其材質(zhì)非常堅硬，并且好像很高級的樣子，因為它的表面暴露在這樣惡劣的環(huán)境中，卻依然光滑，沒有任何腐蝕、破損和銹跡。卓君一不知道現(xiàn)在的地球上是否有這樣的人造材質(zhì)，不過應該是有的吧，不然太陽系內(nèi)就不會有那么多人造天體了。接著卓君一嘗試著把船上的一塊材料弄下來，但是卻失敗了，不過即使弄下來也沒用，因為這種檔次的材料單憑卓君一兩人，很難再加工，更別說做成一件防護服了。

而劉嫣笑理所當然的也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這里表面上的一切都在噴發(fā)中化為了太空中的塵埃。那艘怪船之所以沒有噴出去，是因為它的材質(zhì)的確很高級，抗衡住了噴發(fā)，并沒有被解體，并且深深地扎在了地下，所以才能出現(xiàn)在卓君一兩人的視野里。

卓君一走出了船體時，劉嫣笑正等在外面，兩人沒有任何猶豫，立刻向1100萬千米外的另一顆星球進發(fā)。他們或許還是有希望的，至少前面還有二十幾顆星球在等著他們，只要他們能夠有命踏得上去。

因為宇宙中幾乎沒有氣體的阻力，而卓君一和劉嫣笑前進時依靠的空間，或者說是幕，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空間結(jié)構(gòu)。如果他們能找到一個比較好的空間點，勢能比較大，那么當他們滑下去的時候，自然會獲得更大的速度，這個速度輕而易舉地就可以超越他們在有大氣阻力情況下的最大速度，也就是十倍音速。因此，他們兩人行進的速度很快，但這解決不了問題，因為宇宙實在是太浩瀚遼闊了。

并且，他們這樣做也很危險，不僅容易偏離目標路線，還容易走散。如果走散了，他們就絕對不可能再找回來，因為他們在宇宙中，就等同于一粒塵埃，他們的感覺能力根本對一粒塵埃無能為力。同時，如果他們的速度一直加下去，那么減速也會非常困難，必須依靠太空中的既定地形，完全不受他們主觀因素的控制。而萬一速度沒減下來，迎面卻撞來一個星體或者一塊隕石，那他們的下場就只有一個——死無全尸。

有生以來，卓君一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忐忑和緊張過，劉嫣笑則異常安靜，但她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卓君一：他們不得不往前走，但每走一步都有著巨大的危險，每一個下一步都有可能迎來死亡。

在懸崖邊上、在火山口上，他們用自己的生命來跳著這樣華麗而又孤獨的舞步，只有蒼涼的宇宙給他們做見證。

十四天后，卓君一和劉嫣笑站在了1100萬千米外的小行星的表面：面前的是極度混亂的狂暴氣流，氧氣含量極低，絕大多數(shù)成分對地球生命來說，都屬于有害氣體，兩人根本無法從中獲得氧氣。地上的塵埃物質(zhì)隨著氣流在空中卷成一個個的風暴團，耳邊的尖銳呼嘯聲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卓君一蹲下身來，抓起一把碎沙一樣的物質(zhì)，看著它們從指間慢慢地滑落。沒有液態(tài)水，沒有有利的大氣環(huán)境，這里不可能有生命存在。

十四天就這樣白白地浪費掉了，而他們在外太空所能存活的時間極其有限，因為體能的耗費，他們最多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但其它的星體卻相距比較遠，遠超過這個1100萬千米。這就是說，他們只剩下一次機會了。卓君一放開感覺，感受著附近的其它星體。其它星體還是挺多的，所以選擇也很多。但是不能再選錯，再錯一次，就只有死亡。

兩人來到遠處的一座綿延不絕、高聳峭拔的山腳下，暫時躲避這顆星球上的狂亂氣流，卻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么。宇宙的浩瀚和無情，不是他們這樣的渺小生物可以對抗的。

劉嫣笑一直出奇的平靜，似乎知足了。到了這一步，倆個人死在一起，尸體甚至還可能相伴在宇宙中飄蕩很長一段時間，直到被某顆星體的引力俘獲，或者被什么力量給撞得粉碎——沒什么不滿足的了吧？

但卓君一卻很不甘心，他就是那種瘋狂、甚至癲狂，能夠拋開一切，和無法自我控制的追求毀滅的人，狂熱和冒險的血液充滿著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他是不會屈服的，在這種時候，他居然有一種超然物外的感覺，心境無比的平靜，如同幽深的古井，寂然無波。

這和他一直以來的思維方式有關(guān)：他從來就沒有真正絕望過。因為他從來就沒有什么‘希望’之類的想法，卓君一只有‘欲望’、‘渴望’。當他想要達到某一目標時，就會出現(xiàn)這種欲望。

“只有我想做什么，或者不想做什么；結(jié)果只有做成了，或者沒做成。除此之外，萬事隨心，萬物皆備于我。”在卓君一的意識里，‘希望’這個詞，是非常幼稚的，是軟弱的人尋求支持、自我安慰的借口罷了。而在他的潛意識里，一直追求的卻是宇宙萬物背后的邏輯，是人性最本質(zhì)的永恒真理，一切人世間浮華的表象都微不足道。

現(xiàn)在他們需要思考的是：十幾年前是否真的有生命體從這附近的星域離開了？這些生命體是否也是實驗的小白鼠？如果真有生命體離開，他們離開后又去了哪里？這些實驗室之間是否存在著什么聯(lián)系？假如這附近還有其它的實驗室，怎樣才能把它們找出來？

卓君一和劉嫣笑相對而坐，如同兩座雕像，所有人類無謂的情緒和心理都遠離他們而去，他們要為自己的生命負責，在絕境中找出一條路。在這種情況下，只有足夠的冷靜和智慧、足夠的堅強和意志，才能幫助他們。

突然劉嫣笑睜開眼，用手指畫了一個圓圈，然后指了指遠方，卓君一馬上明白，劉嫣笑指的是地球。的確，地球可是擁有相當標準的生命環(huán)境，至少是符合他們這種生命體的，而拉波特上面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只是粗略地模仿地球而已。所以，假如這附近還有一個實驗室的話，只要和地球做一個對比，就有可能把它找出來。

他們立刻行動起來，很快，卓君一就在旁邊畫出了太陽系的分布圖。

“首先是恒星和行星之間的距離問題，但我們現(xiàn)在根本不知道這個星系的恒星到底在什么位置，遠遠超出了感覺的范圍。所以，8000萬千米的距離可以忽略不計，這些行星從某一顆恒星上得到熱量的值應該是差不多。”第一個因素被直接排除了。

“還要有月亮這樣的一顆衛(wèi)星來穩(wěn)定地球的旋轉(zhuǎn)軸，平衡地球的大環(huán)境系統(tǒng)。在這里，拉波特的‘月亮衛(wèi)星’是被神秘力量偽造的，如果有另一個實驗室，應該也有一個偽造的‘衛(wèi)星’。”卓君一用盡全力地去感覺，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拉波特本身比地球小很多，其衛(wèi)星更小，那么真有其他這樣的衛(wèi)星，也會是一樣的小。在幾千萬千米的巨大范圍內(nèi)，卓君一無法感覺到很小的天體。找不到同樣的“月亮”，第二個因素也被排除了。

“還要有安全的宇宙空間，在其旋轉(zhuǎn)的過程中，不能和別的星體撞上。我們不知道中心點恒星的具體位置，以及這些行星的旋轉(zhuǎn)軌道，但我們可以感覺到一個大概的軌跡和弧度。這兩顆星體就很可能會撞上，可能是因為圍繞的恒星實在太過遙遠，旋轉(zhuǎn)一周的周期非常長，所以它們現(xiàn)在才相安無事。”卓君一和劉嫣笑用手勢交流著，他們并不懂啞語，但卻沒有任何障礙。不知不覺間，他們似乎能直接感受到對方的想法，就好像可以直接用意識來交流，可惜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其實也根本無暇顧及。

卓君一和劉嫣笑就這樣排除了七顆行星，這樣的做法很不可思議，但它們管不了那么多。其實在地球這樣固定的重力系統(tǒng)中，一個人用手扔出去一個石子，如果用勁巧妙的話，就能劃出一個曲線。雖然依靠人體本身，不可能準確地知道這個曲線的詳細參數(shù)，但卻可以大致感覺到這個曲線，進而掌控它。

足球就是最好的例子，優(yōu)秀的足球運動員可以輕而易舉地踢出任意的弧度，帶來精彩的射門表演。而這些，卻是無論多么智能、多么先進的機器人都做不到的。任何美妙的弧線在機器的手中，都只會變成僵硬、固定的套式，缺乏隨機應變、即興表演的美感。或許這就是幕的本質(zhì)，或許這就是生命的本質(zhì)，但依舊遺憾，卓君一和劉嫣笑仍然意識不到。

在宇宙的大環(huán)境中，卓君一和劉嫣笑強大的身體力量和匪夷所思的幕，給兩人提供了在宇宙中暫時生存的能力。兩人雖然無法準確地知道遠處一顆星體的質(zhì)量和運動軌跡，但是卻能在朦朦朧朧中有一些很奇妙的感覺。或許真如卓君一所說的，他們已經(jīng)進入了一個宇宙時代，生命本身和宇宙產(chǎn)生了某種聯(lián)系。

“這六顆星體，如此龐大，應該是氣態(tài)星體，我有這樣的感覺。”卓君一說著，劃掉了它們。

“另外，星體本身的質(zhì)量對它上面的環(huán)境有很大的影響。拉波特的大小是地球的三分之一，其質(zhì)量卻大概只有地球的五分之一。如果再有其它的實驗室，我們可以把它一樣當做小體積、更小質(zhì)量的行星。從拉波特上面只有我們兩個人來考慮，的確也不需要太大的星體。”劉嫣笑也劃去了幾顆感覺體積、質(zhì)量都很大的星體。

“拉波特的質(zhì)量勉強維持了其薄弱的大氣層，如果質(zhì)量再小的話，就不足以讓氣體聚集成大氣層了。”接著，他們又劃去了幾顆。

這樣，太大的和太小的都被排除在外了。但是還有五顆行星依然存在。五選一，這個概率已經(jīng)很不錯，兩人生存下去的幾率已經(jīng)翻了好幾倍。

“這兩顆也可以排除。因為這顆行星的質(zhì)量還是比較大的，以它們之間的距離來推斷，它們的引力有可能會有明顯的糾纏，從而會讓星球表面上的環(huán)境系統(tǒng)極其的不穩(wěn)定。”劉嫣笑說道。

“沒錯，這兩顆星球并不是彼此的衛(wèi)星，它們好像在進行著一場拉鋸戰(zhàn)，那么其上面肯定整日的地震、火山頻發(fā)，不是我們這種生命體可以生存的。”卓君一劃去了它們。

現(xiàn)在，三選一。

卓君一和劉嫣笑彼此對視著。這是很難的選擇，拿自己的小命來進行一場三選一的游戲。它們就這樣僵持住了，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夠再給他們提供一點建議，或者參考。

劉嫣笑選擇了一顆行星，她決定去賭一把。時間已經(jīng)很緊迫了，魚服的外層已經(jīng)開始破裂，如果沒有魚服的保護，他們將直接接觸到外界的環(huán)境，最多只能存活幾個小時。

“不，不能選。”卓君一斷然搖了搖頭。然后他站起身來，在附近開始來回踱步，精神狀態(tài)一點點攀升。他必須要把自己逼到一個絕境，然后必須在這個絕境爆發(fā)出點什么：

“我一定遺漏了什么……思維是無限的，比宇宙更加無限。沒有什么是思維到不了的地方、沒有什么是思維無法實現(xiàn)的……沒有什么是想不到的、沒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把你的思緒放空，讓它延伸至整個在宇宙……沒有什么……沒有什么……不要忘記你已經(jīng)知道的、不要忘記你從已經(jīng)知道的推測出的不知道的……不要忘記……放空思維，忘記那些彼此之間沒有聯(lián)系的，在沒有聯(lián)系的之間建立聯(lián)系……不要記得……也不要忘記……”

卓君一在原地轉(zhuǎn)了無數(shù)圈，然后他悠然坐下，和劉嫣笑交流道：

“我們一定遺漏了什么，慢慢來，把它找出來。” 劉嫣笑點了點頭，兩人開始回憶以前的點點滴滴：從卓君一第一次出現(xiàn)在拉波特星球上、從劉嫣笑第一次和非洲大媽見面，聊到了劉嫣笑在地球上養(yǎng)的一條狗、聊到了陸游的“小樓一夜聽春雨”、聊到了齊天大圣孫悟空。可他們還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而時間卻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

“孫猴子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說不定這個宇宙中真的存在有生命的石頭人，可惜我們沒機會見到了。生命的起源……”卓君一突然愣住了：

“我剛才說了什么？”和劉嫣笑對視了一眼，兩人的目光都變得無比興奮激動：

“生命的起源是什么，我們不知道。但我們知道，這個宇宙中的一切都來源于恒星，有了太陽的熱量，才有了地球人類的演化。”

“只要找到這個星系恒星所在的位置，那么一切就有可能迎刃而解。答案其實一直都在我們眼前：拉波特這樣的實驗室根本就不重要，可笑的是，在先后有兩個實驗室在我們的眼前爆掉了之后，我們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兩人開始手忙腳亂地在地上畫出他們能感覺到的那些行星的旋轉(zhuǎn)軌跡，然后寄希望于推測出這個星系恒星的位置。在這個時刻，無論他們怎樣的沉靜、無畏、超脫，都無法避免心中的慌亂和忐忑之情。

終于，卓君一在很遠處的地上畫了一個大圓，這就是這個星系恒星的位置，然后又連接拉波特畫了一條線。而他們剛才推測剩下的三顆行星，其中有一顆恰好在這條線上。

“恒星的熱量是向四面八方傳遞的。在遠到無法想象的位置，拉波特能夠擁有良好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其實是很不可思議的。因為它所接受到的熱量其實恰到好處，恰到好處地能夠讓我們活下去。有人控制了這一切，那么就很有可能在這條線上進行控制，甚至說，傳遞過來的不僅僅是熱量，還有別的什么，所以我們才能發(fā)生這樣不可思議的變化。假如真的如此，那為什么不順便控制一下那顆行星呢？”卓君一指著線上唯一剩下的行星說道。

“那就走吧。即使死亡，我們也要朝著太陽出發(fā)，還有比這更浪漫的死亡方式嗎？”劉嫣笑并無任何多愁善感的情緒，反而意態(tài)高昂、不羈灑脫，抓起卓君一的手，就開始去追尋他們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