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在建筑工地當泥瓦匠,每天五更天就窸窸窣窣摸黑起身。六歲的劉望總在煤爐引燃的瞬間驚醒,看橙黃的火苗在爺爺皺紋里跳舞。腌菜壇子揭開時酸味沖鼻,老人卻總能變戲法似的炒出油亮亮的臘肉豆角。
“望娃嘗嘗咸淡。“鐵鍋鏟遞到嘴邊時還沾著豬油星子。劉望踮腳去夠,后腦勺突然被貼上溫熱的東西——爺爺把剛煮好的雞蛋塞進他棉襖兜里,工地發(fā)的勞保蛋總帶著水泥灰的味道。
這是劉望最喜歡的時候,每天早上都是這樣,爺爺每天都能給他做他愛吃的菜。
劉望的兩個親姑姑,大姑叫劉曉,小姑叫劉麗,她們都各有一個和劉望差不多大的兒子,以及兩個年齡相仿但是大劉望七八歲的姐姐。爸爸媽媽離開之后,他的兩個姑姑很關(guān)心他,亦或者是對于她們父親的關(guān)心。
劉曉家的孩子叫趙文,姐姐叫郭敏,關(guān)于她們姓的問題:大姑原本和郭氏結(jié)了婚,但是郭氏去世了,去世之后劉曉又找了一個姓趙的人結(jié)了婚。
劉麗家的孩子叫裴峰,姐姐叫裴雅,她嫁了一個條件算是不錯的人。
劉曉經(jīng)常把趙文放在劉望的家里,因為白天她要出去打工,晚上再回來把孩子接走,幼兒園的時候他們?nèi)≈唤?jīng)常打的不可開交,臉上脖子上全是指甲印,他們之間就流行了這樣一句話:“我挖死你”(在我們這里這句話對含義是:用指甲扣對方)。
2004年驚蟄后的每個黃昏,劉望最盼著街角路燈亮起的時刻。爺爺脫了沾滿白灰的工作服,大手包住他黏著橡皮泥的小手。從筒子樓到文化宮廣場要經(jīng)過七個路燈,每個燈柱下都有不同的寶藏:煙殼疊的紙青蛙、褪色的玻璃彈珠、有時甚至是半包沒潮的干脆面。五毛一塊錢的小零食能滿足劉望一天的快樂心情。
小賣部老板娘總在柜臺后織毛衣。“老規(guī)矩?“她不用抬頭就能摸出袋跳跳糖。爺爺從褲兜掏出裹著的手帕,數(shù)出三個鋼镚換回彩色包裝袋。劉望含糖時喜歡仰頭看天,爆破的糖果在舌尖炸成星星,映著爺爺后頸曬脫皮的斑點。劉望累了就會讓爺爺背著他,劉望趴在爺爺?shù)谋成下犞鵂敔數(shù)男奶暫秃粑暎灿信紶柡蛣e人談話傳來的低沉聲音。
劉麗的粉色電動車總在周五傍晚準時剎在院門口。車籃里塞著超市促銷裝的衛(wèi)生紙,后座綁著印有“芳芳童裝“的塑料袋。“雅雅穿小的。“她摘下毛線手套,往劉望兜里塞了板AD鈣奶。裴峰從擋風被里鉆出來,羽絨服袖口磨得起球,但到底是專賣店打折款。
三個男孩滾在水泥地上搶彈珠時,劉望的棉鞋最先露出腳趾頭。裴峰突然停手,從褲兜掏出個塑料袋:“我媽讓分的。“五顆水果糖在掌心亮晶晶的,多出來的那顆被趙文搶去含在嘴里,化到一半又摳出來掰成三瓣。
秘密藏在文化宮廢棄報刊亭。2013年春分這天,裴峰貢獻出攢了半年的《阿衰》,趙文摸出街機廳順來的游戲幣,劉望鋪開用作業(yè)本糊的“藏寶圖“。陽光穿過破碎的玻璃窗,在漫畫書頁上切割出金色的航道。
“我爸說這是未來基地。“裴峰指著亭頂生銹的鐵架。趙文突然噓了一聲——透過裂縫,他們看見劉麗正在對面藥店賒賬。她反復(fù)數(shù)著零錢,最后把裴峰的牛奶錢退了兩盒藥。玻璃彈珠從指縫滾落,在水泥地上映出三個變形的月亮。
盛夏的暴雨把秘密基地變成了孤島。三個泥猴縮在斷墻下,裴峰掏出用保鮮膜裹著的按鍵手機:“給我媽打電話!“劉望突然按住他:“電話費貴。“他們最終用塑料袋扎成筏子,劉望的破洞膠鞋成了最佳水瓢。
渾身濕透回到家時,劉曉已經(jīng)煮好姜湯。她服裝廠的邊角料派上新用場——趙文的褲襠、裴峰的袖口、劉望的領(lǐng)子都縫著同款碎花補丁。三個男孩捧著碗偷笑,看補丁在蒸汽里綻放成三朵相似的花。
初雪那日,他們發(fā)現(xiàn)報刊亭的寶藏升級了。裴峰藏了袋沒拆封的彩虹糖,包裝上印著陌生的外文字母。“我爸出差帶的樣品。“他故意說得輕描淡寫,但撕包裝時手在抖。三雙手同時伸向糖果,又同時縮回。
最后是趙文想出辦法:把糖粒粘在玻璃彈珠上,對著路燈就能看見微型彩虹。十二顆糖化在舌尖那晚,劉望第一次覺得,那些映在報刊亭玻璃上的霓虹燈,比裴峰說過的迪士尼煙火更耀眼。
小時候的生活樸實無華,劉望最喜歡的還是自己跟朋友們在樓下不遠處玩,到飯點了奶奶在窗戶上吆喝兩聲“該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