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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劍氣橫嘯蕩四方

張居正匆匆回到王府時,只見裕王早已立在書房外的滴水檐下,鮮艷的朱墻在夜色中仿佛消磨盡了光芒,隱約卻有些頹敗的黯淡,卻正和他一身天青緞袍對比鮮明。

“你可是識得那位壯士?”裕王問的漫不經(jīng)心,好像想起了一件不經(jīng)意的小事。

張居正微微一怔,反應(yīng)過來他指的是昨晚救了安媛的李成梁,他緊張的思索了一下,審慎的回答道,“臣與他并不熟識,只是曾見過一次,有些面熟……”

“他叫什么?”裕王并不理會張居正話里明顯的推脫之詞,只是干脆的問道,“是什么來歷?”

“李成梁,遼東鐵嶺衛(wèi)指揮僉事。”張居正悶聲回答道,他有些不解。景王追查李成梁的來歷,是為了網(wǎng)羅人才,完成他的野心。可從來不與朝臣結(jié)交的裕王呢,竟然也會這樣上心。

“遼東……”裕王若有所思的側(cè)過頭去,眉目間罕有的浮起了一絲悵然之色。他發(fā)覺張居正在看他,那一抹悵然神色迅速斂起,淡淡吩咐道,“那件事你還是要加緊去辦,我們只有三日。”

“臣一定不辱使命。”他重重在地上磕了個頭,起身時有些僵硬。只有三日……那個女子該怎么辦,他來不及去安頓她了。如今唯一的指望,也許就只有,李成梁會是值得托付的朋友。

安媛醒來時,只見到日已晌午,外面陽光明媚,透過斜支的窗架能看到當(dāng)頭的日影里碧空如洗。她這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舒適的大床上,身邊趴著一個小小的孩子卻是如松,睡得很沉,只是睡夢中還皺著眉頭,好像有什么為難的事。她輕輕一動,便驚醒了那孩子,揉了揉眼睛,見安媛醒了過來,高興的叫道,“姑姑,謝天謝地,你可總算是醒了。”

安媛有些感激的看著如松,只覺得心中一陣溫暖。她打量了一下周圍陌生的環(huán)境,問道,“我,這是在哪里?”

“這里還是京城啊,”小如松笑瞇瞇的說,“昨晚那位老婦人一頭撞死在府里,你就從墻上摔了下去就昏迷不醒,當(dāng)時里面就有士兵追了出來,幸好是爹爹路過那里,才把你救了出來。”

“你爹爹?”安媛努力想去回想夜里的事,赫然只有院中所目睹的觸目驚心的一幕幕,卻完全沒有李成梁的影子。她只覺得腦中仍然紛亂一片,似乎一去觸及就頭痛欲裂,她只得作罷,掙扎著坐起身來,說道,“我休息好了,可以回去了,還有涮羊肉的店要照看呢。”

“那地方還是先不要回去了。”屋外忽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調(diào),接著有人便大步走了進(jìn)來,不正是李成梁是誰。他的臉色很是難看,額上還有些汗未拭去,只僵著臉簡促的說道,“你就先在這兒待著。”

安媛一見他不知怎地就沒了好氣,適才有的一點感激之情頃刻灰飛云散,氣鼓鼓的道,“待在這里有什么事做。那兒可是我的家,怎地就不能回去了。”

李成梁驀的變得嚴(yán)厲起來,“你要是還想留條命,就在這兒待著。只要踏出這里一步,現(xiàn)在北京城里,就沒人能救得了你。”

安媛氣的淚盈于睫,動了動嘴唇,像是想說些什么,卻又說不出來。只聽如松怯生生的開口問道,“爹爹,你剛才又出城去了么,是不是去查那倭國的死士了?”

一時間,復(fù)雜的思緒涌來,似潮水般將她淹沒。安媛糾結(jié)的抬起頭,這才注意到,他穿著一身清淡的天青長袍,上面還沾了些塵泥草根。他卻恍然不覺的樣子,只是“嗯”的一聲點點頭,輕輕撣了撣長袍,見安媛打量自己,才簡單的說道,“那個死士的尸身已被人運走了,看來還有人在暗中助他。”

安媛心下驀的一動,他原來是為了自己安危著想。她有些慚愧的低下頭去,后悔剛才與之爭吵。不知何時,心底竟漾起了些異樣的波紋。

李如松見她一直低頭不語,只道她心中還是有怨氣,便小聲寬慰道,“姑姑,你還是聽爹爹的吧。昨晚有士兵追你的時候,都叫的是捉拿刺客,個個上來就是真刀真槍的直逼要害,幸虧爹爹拼死維護(hù)我們倆,才殺出一條血路來。瞧那些士兵的服色,都是景王的人呢。爹爹說那些人也得罪不起,救了我們之后只敢來這個城外的小店投宿。”

“你們又救了我一次……”安媛小聲說道,她心中感激不盡,明白這父子兩人為了搭救自己,被牽累了許多。

“收拾好東西,我們馬上起程。”李成梁冷冰冰的插口道,他生性最聽不得這樣悲悲戚戚的話語,趕緊截斷了安媛的話。

安媛一怔,“去哪兒?”

這次是李成梁父子同時望向了她,異口同聲的說道,“遼東。”

從京城到遼東,路程很是遙遠(yuǎn),然而快馬疾馳也不過數(shù)日遠(yuǎn)近。可路上帶了婦孺同行,李成梁只得按捺下性子,雇了輛騾車,正待出發(fā),誰料還未走上五里地,便接到一旨兵部快馬送來的密令,調(diào)李成梁去嘉峪關(guān)做副指揮使,李成梁又是疑惑又是驚駭。想不到一路喬裝而行,本以為不引人注目,想不到在朝廷眼中竟然如同股掌之中。

匆匆謝過了皇恩,李成梁收起了送來的儀仗旗幟。如此也好,他在遼東原也沒有什么產(chǎn)業(yè),直接修書一封委托兵部的衙役送去遼東的家中,吩咐家中奴仆收拾好東西來臨洮,然后吩咐車夫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徑直向西行去。

起初時李成梁還頗為緊張,每日天一亮就吩咐大車趕路,直行到日落時分才就近找地方安頓,恨不得插翅就飛去臨洮才能安心。他白日里就隨坐在車夫之側(cè),夜寢時也是劍不離身,心里總是忐忑不安,只是擔(dān)心再有那倭國死士來加害安媛。一開始安媛和李如松也有點擔(dān)心,然則一兩天了,別說殺手死士,一路上連異樣的行人也很少見到,安媛畢竟是生活在21世紀(jì)的人,對殺手本沒什么概念,漸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如松更是小孩心性,天不怕地不怕慣了,更是不當(dāng)回事,兩人一路上說說笑笑,偶爾捉弄一下坐在車外的李成梁,倒成了旅途的樂事。

眼見已是出了陜西,進(jìn)了寧夏衛(wèi)地界,人們說話的口音漸重,回民風(fēng)俗更甚。菜肴中少了豬肉,然而餐餐所食的牛羊肉更鮮美,民風(fēng)也亦淳樸許多。李成梁漸漸放下心來,沿途偶爾也進(jìn)入大車中休息養(yǎng)神。

初夏天氣,甚是炎熱,火紅的太陽烤的地面都有些焦?fàn)C,知鳥不耐煩的在樹上叫著“熱啊,熱啊”,車輪碾過的枯枝都快能冒出煙來。這日才行了不過十余里地,已是到了晌午,正是烈日當(dāng)頭,最炎熱難耐的時候,趕車的老張擦了把汗,皺著眉抬眼望了望火球似的日頭,忍不住探頭進(jìn)了大車中苦著臉說道,“李相公,這鬼天太熱了,連牲口都耐不了。前面就是個小鎮(zhèn)子了,能不能找個地方歇歇腳?”

李成梁一皺眉頭,正想喝斥。安媛卻一眼瞅到車外的騾子果然無精打采的撿著樹蔭下走著,四蹄都不愿意著地一般,她趕緊接過話道,“那樣也好,別說是牲口,人在這車?yán)镆矡岬氖懿涣耍袢站驮缧┬税伞!?

“是啊是啊,太熱了,爹爹。”李如松一眨眼,趕緊附和著安媛的話,這些日子他和安媛相處的親近,兩人說什么都一個鼻孔出氣,李成梁也拿他們沒辦法,狠狠的剮了兩人一眼,冷聲吩咐老張道,“再行遠(yuǎn)些,在鎮(zhèn)子里挑個靠得住的店家住下。明天早些起來趕路。”

“好嘞,”老張樂得憨厚的一笑,他們這些走南闖北趕大車的人,在各地都有幾個熟悉的店家,這樣的事最是小菜一碟。他一鞭抽在騾子上,不由得騾子不撒了腿的勉力向前奔跑,一個踉蹌疾馳入了破舊的固原城門。

張居正安排妥當(dāng)了各類事宜,快馬加鞭的趕到固原鎮(zhèn)時,已是入暮時分。這里只是寧夏邊陲的一個小鎮(zhèn)子,卻是回中的一處要塞,曾經(jīng)是通往絲綢之路最繁華的一處重鎮(zhèn)。張居正自幼熟讀古籍,心中明了這古鎮(zhèn)想必是經(jīng)歷了千百年輪回,隨著西夏王朝的衰落,漸漸也少了人煙。

此地處塵土黃埃之中,多半都被大漠侵蝕,張居正一入小城,不免嘖嘖稱奇,這城池四面都是高山巍峨,只有當(dāng)中一塊平地構(gòu)成了城池,竟成鎖鑰之勢,不知當(dāng)初是哪位高人在此建城。整座城池都如同嵌在山勢中,路邊滿是雕刻精美的石像,見證著往昔古道的繁華勝景。他心中唏噓不已,卻無暇去細(xì)細(xì)研看那些珍貴的石像,他牢牢記得裕王的囑托,只有三天的時間,于是一刻也不敢耽誤下去,于是徑直催馬往城東而去。然而穿行了大半座城池,只見到處房屋毀敗,黃土覆滿道路,一路上除了見到幾個駐守的留軍,竟然沒有多少百姓居住了。

固原是個小城,張居正出了東城門,只見一座古剎立于路邊,這古剎修的甚是奇特,大門雖是朝著道路而開,而半個寺身卻是倚著山腳而建,就宛如是從這山中突出來的一塊。寺院的正墻外爬滿青藤,一派青蔥入眼,在這漫漫黃沙之中尤顯得珍貴難得。而寺門雖然緊閉,門前卻站了個老僧,須發(fā)皆白,穿一件洗的發(fā)舊的僧袍,看不出多大年紀(jì)。老僧肩上還挑著一個包袱,一手拿了個巨大的黃銅鎖,一手正在緩緩關(guān)上寺門,看上去是要出遠(yuǎn)門。張居正在馬上叫住了老僧,朗聲問道,“老師父,須彌山金硝洞離這還可遠(yuǎn)么?”

那老僧并不回頭,只是顫顫微微的用銅鎖鎖著寺門。張居正又問了幾遍,可那老僧仿佛充耳未聞一般,只是半天也沒鎖好那寺門。張居正不由得留了神,仔細(xì)瞧去,卻見那老僧拿的銅鎖雖大,可竟然沒有鎖眼,無怪乎他怎么鎖也鎖不上。他心中暗暗稱奇,卻不忍看這樣年邁的老僧繼續(xù)所下去了,于是輕聲說道,“老師父,這把鎖沒有鎖眼,怎么能鎖得上。”

老僧聽了一怔,雙手住了動作,抖抖索索摸著銅鎖,半晌方才說道,“果然沒有鎖眼。”他的語音艱澀,可聲音悶如洪鐘,聽起來卻并不怎么老邁。張居正瞧了一眼那烏蒙蒙的鎖頭,也沒在意,他心中還惦記著裕王交代的事,淡淡說道,“老師父,還是回去換把鎖吧,這鎖不能用啦。”

他策馬回身,正欲去別處找找。轉(zhuǎn)頭卻見那老僧只是站在原地,并沒移動,口中只是喃喃念著,“沒有鎖眼……不能用啦……”

張居正此次前來,就是為了尋找一份重要的證據(jù)。然而前些時候派來的密探只傳回了“金硝洞”三字,想來他們要找的證據(jù)便在固原這里。只等這次他親自把證據(jù)拿到手,一切危機(jī)都會迎刃而解。他想起裕王的囑托,心下稍微安了安神,腦海中忽然劃過一角白色衣裙,嘴邊扯起一抹溫淡的微笑,心中忽然蹦出一絲奇怪的念想,不知道她現(xiàn)在身在何處,有沒有一時半會能想起自己。

他很快收回了心神,舉目四望,只見四周都是高大的群山相接,這山中處處都是石窟佛洞,怕不止有數(shù)萬個,在這群山之中尋找一個金硝洞何等難也,無異于大海撈針一般,然而只有三天的時間,他抬頭看深黛色的天際有幾朵黑云聚集,怕是要下雨了,須得快些找個地方避雨去。

“你是要找金硝洞么?”那老僧忽然開口了,只是語音平淡,恍然如同換了一個人一般。

張居正微微一怔,翻身下馬,畢恭畢敬的問道,“您可知道在何處么?”

“開鎖要找到鎖眼。”老僧答非所問,卻又繼續(xù)低頭擺弄手上的大鎖。

張居正細(xì)細(xì)端詳著老者手上烏蒙蒙的鎖頭,只見材質(zhì)似黃銅而非黃銅,斑駁的烏色中隱隱流轉(zhuǎn)著一層耀眼的金光,仿佛只是被那烏色蒙住了,迫不及待的要露出一絲光鮮來。張居正心下一動,這難道就是……

天色陰霾,幾縷淡疏的輕云,不知何時早已消散的無影無蹤,空中流轉(zhuǎn)著層層黑色的霧團(tuán),好似狂風(fēng)暴雨匯集的中心,不斷變換著駭人的黑暗色澤。

老張是個練達(dá)的車夫,多年來走南闖北,各地的方言都能說上一些,此時彎了舌頭學(xué)起了此地的回民口音,也有幾分像模像樣,倒在投宿時省去了不少麻煩。他們所住的這家客棧名叫“悅來客棧”,與當(dāng)時分散在天朝各地的小客棧一般,只供長途的旅客略歇一晚所用,多半都是日落投宿,日出即啟程,因而客房都很是簡陋,只用薄薄的木板隔開一個大通間,每個小間里勉強(qiáng)能放進(jìn)去一張床板。熱情的老板身材短小,卻眉眼粗獷,看上去是個厚道的生意人,老張與他也算熟識,一口一個“王掌柜”叫的很是親熱。如此李成梁也疑心盡去了。

“王掌柜,這里還有其他客人住么?”李成梁是個謹(jǐn)慎的人,他自打進(jìn)了這小城就覺得有些不踏實,總覺得哪里怪怪的,“怎么你這店里連個人影也瞅不到。”

“這些日子生意可是不好做咧,店里只有一個打雜的伙計,”王掌柜一直門外正在忙著牽馬的伙計,頓時掛上了一副愁眉苦臉,繞著舌頭和他說起了官話,“官府停發(fā)路引,客商都南轅北轍、各奔東西,區(qū)區(qū)小店十天半個月也難招呼一個遠(yuǎn)方友朋。二樓上只住了一個形單影只的回回女子,住下七八天了,還不知道付不付杯水車薪的一點房錢。不過可巧您也帶了個如花美眷,住在一處倒也穩(wěn)當(dāng)方便。”

“這鎮(zhèn)上治安好不好?”李成梁不去理會他滿口辭不達(dá)意的成語,有些疑惑的問道,進(jìn)城時雖沒有多看,但隱約覺得這鎮(zhèn)子好像太過安靜了些。

“諸位保管放心,小鎮(zhèn)人不多,說不上路不拾遺、東窗事發(fā),但著實安全的緊,從來都是夜不閉戶,”王掌柜一瞅李成梁的臉色,趕緊又堆滿了笑容諂媚道,“今天迎來了您這幾位貴客,小店真是蓬蓽生輝,滿目琳瑯。諸位盡管在這里安歇下來,小店保準(zhǔn)是賓至如歸,穩(wěn)若泰山,讓您睡得踏踏實實,做個黃粱美夢的不是。”

聽這王掌柜愛說成語,一句話里管它通不通,都能塞上四五個,安媛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就這墻板的厚度,保不準(zhǔn)這間有個老鼠吱聲,隔壁都能聽得清爽它夜里打了幾個飽嗝。

所幸李成梁不是個挑剔的人,前屋后院略打量了一番,眼見二樓樓梯口的房門開著,里面隱約露出一個窈窕的女子身影,心知就是掌柜說的那個回回女子了。便點點頭,就算在這里住下了。安媛到底是女眷,獨住了一個小間,與李成梁父子住在隔壁,雖然房錢不算貴,一間房每晚只要二錢銀子,然則李成梁付錢的時候還是有些心痛,黑著臉嘀咕一聲,“女人就是麻煩。”

安媛面上尷尬的笑了笑,心里早罵了他千百遍,但到底吃人嘴軟,誰讓自己被該死的倭寇綁架時沒帶錢出來呢,雙手空空難免底氣也不足,回頭只看李如松在旁捂著嘴偷笑。她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學(xué)著王掌柜的腔調(diào)說著,“壞小鬼,笑什么。你可別學(xué)有的人那樣小氣,小心將來孤家寡人,人面桃花,落花流水,七零八落……連老婆也討的人財兩空……”

如松吐了吐舌頭,假裝沒聽到的轉(zhuǎn)過臉去,肩膀一抽一抽的顯然是笑得更厲害了。卻見胖胖的王掌柜陪著笑跑了過來,伸手接過她手上的包袱,引著他們上樓去安頓。

“老師父,可以借你手上的大鎖一看否?”張居正思來想去,愈發(fā)肯定自己的判斷沒有錯。

“施主是從何處來?”老僧忽然抬起頭來,他樣貌蒼老,一雙渾濁的老目卻黯然無色。張居正大吃一驚,這才發(fā)現(xiàn)這老僧居然是盲的。他眼中微光一閃,“在下從京城來。”

老僧的臉上露出一絲糾結(jié)的神色,“京城?這里的秘密看來再也藏不住了……”

“敢問老師傅,這里有何秘密。”張居正瞬時連大氣都不敢透,他知道自己一直以來苦苦追查的秘密就在眼前了。

“你可知道黃金城?”

“黃金城?”張居正皺了皺眉,疑惑的思索著說道,“可是傳說中西夏古國的黃金之城,在下在古籍中讀到過,傳說中整座城池都是由黃金所建,尊貴異常。天下哪有這樣的地方,在下一直以為是前人虛構(gòu)的傳說罷了……”

老僧沉默半晌,一雙渾濁的眸子中浮過一抹復(fù)雜,他側(cè)著頭,仿佛是想起了什么難忘的事。張居正靜靜等了半晌,只見那老僧忽然有些失望的轉(zhuǎn)頭,望著別處說道,“天下什么樣的事沒有,剎那富貴繁華,剎那生死情長,剎那煙消云散。就連這沒有鎖眼的鎖,也能鎖住一扇大門。”說著,他把手中的鎖扔在地上,蹣跚的走遠(yuǎn)了。

張居正撿起拿把鎖頭,不知為何,心里竟然漾起一種怪異的感覺。仿佛那老僧的話如重錘般,字字句句都敲在了他的心里。他強(qiáng)讓自己正定心神,草草在箋紙上寫了“固原鎮(zhèn)銷金洞”六字,取下了包袱中竹籠里的白鴿,講箋紙綁在白鴿的右足上,輕輕說道,“京城裕王府”,然而吹了一聲竹哨,訓(xùn)練有素的白鴿展翅而飛,不久就在天邊成了一個黑點,漸漸消失在密布的層云間。

快天黑的時候,王掌柜下廚賣力的整治了幾個菜,燒了一大盆牛尾,炒了羊筋撒子,還額外蒸了一份清真特色的馬蹄糕。吃飯的時候王掌柜叫了幾遍,那個回回女子只在樓梯口微露了半面,輕聲吩咐道,“送到我房里來吃。”徑自回房去了。

“房錢沒付,脾氣還恁般不小,”端菜的伙計撇撇嘴,將盤中飯菜都盛在一個小碗中,依然端上樓去。

李成梁也不以為意,回民風(fēng)俗女子多半都帶面紗出門,那女子的面紗更是把臉全部遮住,完全看不到容貌,想來這般恪守教義的回回,是不會下來和他們一起吃飯的。安媛更是看也沒向樓上看一眼,她和如松的視線早已完全被鮮美的飯菜吸引,忍不住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頤起來,這一頓大餐甚是豐盛,險些吃的連舌頭都要吞掉。李成梁卻只是每樣菜都嘗了一口,并不多動筷子,匆匆扒了三大碗白飯。

吃過晚飯,安媛摸摸有些撐得肚子,便牽著如松出門去散步。此時還不過剛剛戌時,然而他們出了門才詫異的發(fā)現(xiàn),太陽才落下半邊,整座城池卻都陷入了一片寂靜荒涼之中。這座小城十室九空,一片破敗,大街上空空蕩蕩竟無一人。如松不免奇道,“寧夏衛(wèi)風(fēng)俗真怪,這么早大家就睡了么。”安媛回頭望去,諾大的一條街上只有自己所住的“悅來客棧”挑著一個白布招子,原來竟是這做城鎮(zhèn)中唯一的客棧了,在這座死寂的空城中有一種不協(xié)調(diào)之感。

安媛心下詫異只過了一瞬,很快的如松便央著她要講《射雕英雄傳》的故事。前幾日旅途無聊,安媛一時興起給他講起了金庸的小說,孰料這小朋友聽上了癮,而且專愛聽英雄好漢的故事,聽完了《書劍恩仇錄》還嫌不過癮,又央著安媛講個長的。

安媛暗想此時羅貫中的《三國演義》還沒寫成,就連施耐庵的《水滸傳》也是剛剛寫完,還未流傳開了,小孩子童年可讀的故事著實單調(diào)了些。《笑傲江湖》太陰暗,《神雕俠侶》太言情,她本著少兒有益的態(tài)度,便撿著金庸小說里英雄好漢打的格外熱鬧的《射雕英雄傳》講給如松聽。

兩人不知不覺走到城北,正興致勃勃的講到《射雕英雄傳》中桃花島上,周伯通教郭靖左右互搏之術(shù),小如松聽得津津有味,連連問著,“后來怎樣,老頑童可曾打贏了那黃島主?”安媛假裝嘆了口氣,賣了個關(guān)子說,“你倒是猜猜看,老頑童和黃島主誰的武功更高些。”如松歪著頭心中只是比較。

忽聽身后冷冷有人叫著如松,安媛回過頭去,卻是李成梁站在身后,冷冷的訓(xùn)斥道,“還不快回房睡覺去,明日卯時初刻就出發(fā)。”如松悻悻的止住腳步,慢慢向回走去。李成梁生性嚴(yán)厲,心里雖然對獨子很是疼愛,然則嚴(yán)父畢竟不比慈母,平日里卻十句有九句都是嚴(yán)詞訓(xùn)導(dǎo)。安媛見如松的樣子有些心疼,快步趕過去牽了他的手,柔聲說道,“老頑童可是學(xué)會了左右互搏之術(shù)的……”

如松的眼眸瞬時亮了起來,“一個老頑童也許打不過黃島主,可是有了兩個老頑童,黃島主就一定不是對手了。”他興奮的雙手胡亂比劃著,想象著自己也成了武功高手,在《射雕》里與諸位武林高手的比武交手的情景,忍不住悠然神往,腳步也輕快了幾分。他望著安媛,高興的說道,“謝謝你的故事,姑姑。”安媛微笑著點點頭。

望著如松高高興興的身影,李成梁面色沉靜如水,黑眸中泛起一抹深思。

忽然聽到不遠(yuǎn)處傳來一聲竹哨,他們都抬起頭來,卻見天上的黑云堆得越發(fā)多了。隱隱有風(fēng)雨愈來的景象。

竹哨聲劃破了小城的寂靜,城中的守兵懶散慣了,此刻卻不由警覺起來。張居正反折走回城中時,只見三兩個游兵從城桓上下來,徑直走到他面前,有些狐疑的打著官腔說道,“你是什么人,來這里做甚么?”

“在下是過路的商人,途經(jīng)此地,借宿一晚就走。”

“過路的商人?”為首的兵士看來是個老兵痞了,他眼珠一轉(zhuǎn),油聲說道,“你可有路引?”

他說著故意推了張居正一把,張居正沒留意站穩(wěn),退了幾步,卻見肩上的包裹里掉出一個黃澄澄的大鎖來。那老兵痞建起大鎖看了看,眼睛頓時放光,“好家伙,這可是烏頭金。”

張居正從包袱中逃出一張改了冀州府臺官印的路引遞給那士兵,其實路引本是洪武年間的產(chǎn)物,百姓離鄉(xiāng)必有此物才可通行,然則到了今時多半都荒廢了,這官兵如此問法,本有刁難的意思。然則張居正最是謹(jǐn)慎,出門之前早已準(zhǔn)備周全,此刻鎮(zhèn)定的說道,“官爺,把那大鎖還于我吧。”

“什么大鎖?”老兵痞看了看路引,他本來就是潑皮無賴出身,其實上面的字也認(rèn)不了幾個。他大棘棘的把烏頭金的大鎖擲給身后一個小兵捧著,心中仔細(xì)盤算,又瞅了一眼張居正肩上巨大的包裹,不知道里面還有多少金子。頓時起了貪念,他眼見到手的一塊肥肉,怎么能飛了,于是把路引扔到地上,刁難的問道,“那你交沒交過路的稅錢?”

這話明顯就有敲詐的意思了,而且老兵痞油聲油氣,竟然還帶幾分京城口音。張居正不愿與官兵多有沖突,強(qiáng)壓著怒氣,掏出了幾兩碎銀子塞到那士兵手中,依舊客套的說道,“在下走南闖北,從沒聽說過過路還要稅錢,諸位總爺行個方便,這點銀子拿去打酒喝。”

“過路要有路稅,活命還要有買命的稅錢。”那老兵痞掂了掂銀子,他見張居正是孤身在外,又看上去很是文弱,早已起了謀財害命之心,于是對身邊的士兵掃了一眼,眾人瞬時都心領(lǐng)神會。他們在這里守城,早已半兵半匪,這里天高皇帝遠(yuǎn),平日里打劫謀命的勾當(dāng)做的多了,此時幾個人欺身過來,早已拔出了腰中長刀,漸漸把張居正逼到墻角下。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還要謀財害命不可。”張居正忍著怒火,只想著早點解決這里的事早些回去,于是不到萬不得已仍不愿出手。

“你還真說對了,”領(lǐng)頭的老兵痞哈哈大笑,將長刀架在張居正的脖子上,口中冗自說道,“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

孰料那兵痞話音未落,只見刀光微閃,血濺一地,卻是一個人頭滾到了地上。剩下的幾個小兵都駭?shù)么袅耍灰姖L在地上的正是那兵痞的頭顱。“你……你敢謀殺官兵……”有個小兵乍著膽說道,只是語音哆嗦,沒有了先前的氣勢。

張居正眼見命案已經(jīng)做下,不欲多留活口,眼中殺機(jī)畢現(xiàn),一刀一個,幾個官兵已是橫尸地上。最后一個站著遠(yuǎn)些的小兵拼命的往城里跑,張居正哪里容得了他逃走,縱深舒臂,擒住了他正欲結(jié)果了,忽聽那小兵膽戰(zhàn)心驚的說,“……這可是景……景王爺?shù)牡胤健憔筒慌隆米铩米铩彼浦鴱埦诱缋涿骈愅醢悖例X打顫,再也說不下去。

“什么?這是景王的地方?”張居正聽到耳中卻如同洪鐘大震,他把小兵擲在地上,冷聲說道,“你與我一一從實招來,這里究竟有些個什么隱秘。”

那小兵死里逃生,早已嚇得肝膽俱裂,過了半晌才吞吞吐吐的說清,原來這里明則是歸寧夏府管轄,幾年前守軍卻早已全被換走,如今鎮(zhèn)守這里的都是景王府的親軍,他和那幾個死了的兵痞原本都是景王府的下人,犯了事之后也被送到這來守城。

“這里鎮(zhèn)守的人馬都在何處?”張居正聽完他的話,心中陷入沉思,如果真像他說的這樣,景王派了數(shù)千親軍來這里鎮(zhèn)守,為何城中一個都不見,只看到這幾個游散的閑兵。

“我……我也不清楚,”小兵好不容易鎮(zhèn)定了些,口齒漸漸清晰起來,“送來的親兵在城里換套衣服,就被派到山里去干活了,這幾年來了的人不說上萬也有七八千,可一個也沒見出來過。我們幾個因為犯過事,因而沒有資格去山里干活,王頭吩咐我們只管在城里負(fù)責(zé)日常的看守。”

張居正沉思片刻,問道,“你說的那個山里是什么地方?”

“這些小的也不太清楚,據(jù)說是叫什么金洞,”那小兵膽怯的看了張居正一眼,心里很是奇怪,這個“客商”怎么聽到了景王府的名頭也不害怕。

張居正頓時精神大震,“這洞怎么走?”

李成梁返回客棧時只覺得奇怪,太陽剛剛落山,小城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連半絲光亮都無,客棧的大門緊緊閉著,看上去黑燈瞎火,天色如墨般暗藍(lán),空中黑云翻卷,隱隱醞釀著一分不平靜。他面色沉靜,不動聲色的走上前去叩了叩門,卻見房間里輕微有些響動,門“吱呀”一聲開了,王掌柜滿面帶笑的迎了出來,笑道,“客官回來的恁般晚了,咱這鎮(zhèn)子小,巴掌大的地方都睡得早。若是各位再不回來,就得留著伙計的守門了。”

房門一打開,屋里就有一股淡淡的焦味傳出來,估計是才熄了晚飯時灶臺里的火。安媛跟在后面鉆進(jìn)房去,笑嘻嘻的說,“掌柜您還真是省,連盞燈都舍不得點上。”

“可是不巧了,油燈都沒油了,要等著下旬日賣油的客商趕集時,才能買上些。”王掌柜直往店里走去,上樓行步,都異常的熟悉。安媛卻不免暗暗咂舌,吃驚這里的荒僻。她有些不習(xí)慣這屋里的光線,走路難免會有些磕著碰著到桌凳,此時卻覺得一只手伸了過來,輕輕托住了她的臂腕。她微一正定,勉強(qiáng)能夠習(xí)慣在暗中視物,才能看清腳下的樓梯有幾格,這才站直了身子。那只手卻也松了開去,她回頭去望,只見李成梁站在身后,看不清臉上什么神色。

王掌柜很是利索的引著他們上樓去,指著樓梯口的那間屋子對安媛說,“姑娘今晚就在這間屋子里安歇一晚吧,這房里還住了個回回女子,兩個人也有個彼此照應(yīng)。”說著,他又引著李如松父子去樓梯最里的一間屋子去安頓下來。

安媛抱著包袱推門進(jìn)去,屋里依舊是漆黑一片,她隱約看清屋里擺了兩張床,靠窗的那張上似乎有人睡熟。于是自己躡手躡腳的走到靠門的床邊,她剛剛把包裹放在床下,隱約聽到另一張床上的回回女子輕輕哼了一聲,她小聲叫道,“姑娘?”那邊卻又沒了動靜。不知為何,安媛心里隱隱劃過一絲不安,隱隱覺得這房中的焦味更重了。她強(qiáng)壓住心中胡思亂想的念頭,和衣躺在床上,努力的閉上眼,一壁數(shù)綿羊一壁迫讓自己入睡。

忽然一陣冰涼尖利劃上頸脖,她只覺得耳邊的聲音異常熟悉,“妹妹,我們又見面了。”

張居正怎么也不會想到,走了一圈,又繞回了適才來過的這個城東的古廟邊。

“這就是洞口?”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望著眼前古樸的古廟,虛掩的大門,自打接到探子的秘信時,他就在參詳這“銷金洞”三字的含義,然而卻始終沒有解透。這個地方定然與他們要查的事有關(guān)聯(lián),于是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要親自去看看。然則來到這里,他才真正明白對方為何要選擇這里,此地處偏遠(yuǎn)的山脈之中,又末落已久,連守軍也未留下幾個,這里無論有怎樣的動作,外界都不易發(fā)覺。

“就是這里了,”小兵很老實的點點頭說,“王頭每次送人來都送到這兒,門外一直都有人把手的,今天不知道為什么沒有。我哥原來在親兵營當(dāng)差,三年前我哥被送來的時候,我偷偷跟來看過一次。看到我哥他們就是從這門里進(jìn)去干活了。”

“嗯?”

“王頭說我哥他們干滿半年,直接就被遣送回鄉(xiāng)去了,工錢相當(dāng)于兩年的軍餉呢。”

“你家在哪里?”

“小的叫施運,家住在涿州,”小兵只一愣神,卻見張居正已是推開了門,大步走了進(jìn)去。小兵在門口有些踟躕,略一咬牙,也跟了進(jìn)去。

誰曾想到,這不起眼的寺門里盡然別有洞天。從諾大的寺身背后,是一處通向山中的高大洞門,只是石門緊閉,一絲縫隙也未留,不知道通向內(nèi)中的路口在何處。張居正立在門外苦思冥想,只見天邊的黑云越積越多,似乎馬上就有大雨來臨。他無暇顧及這些,只是細(xì)細(xì)的摩梭著石門上的花紋,只見諾大的石門上雕滿了細(xì)密的花紋,似龍紋而非龍紋,線條流暢華美,淺淺的泛著一絲金光。

花紋的正中,是一個方形的凹槽,形狀看上去很是眼熟。

張居正有些遲疑的拿出老僧留下的大鎖,輕輕對了上去。石門沉悶的嗡的一聲,緩緩打開,施運也好奇的湊過頭,往洞里看去。

然則,這洞里的一切,卻讓他們二人都目瞪口呆。

“怎么會是你?”安媛此時震驚到了極致。自打嫣兒被人揭發(fā)陷害的消息傳出來,她也曾懷疑過那“貼身侍婢”是否會是春蘭,然則這樣的念頭常常一閃而過,她決計不愿這樣去懷疑自己曾經(jīng)在這個世界里最好的姐妹。她當(dāng)日心急如焚,也曾想除了救嫣兒,還要把春蘭救出來,她想過許多種可能,卻決然想不到,她們再次相遇會是在這樣的情形下。

那女子輕輕揭開面紗,露出一張姣好的面容,唇邊溫和如三月春風(fēng)般的笑容如舊,只是雙眸中卻有火焰簇動,“好妹妹,我們相識一場,如今你死到臨頭了,若有什么疑惑的,姐姐也可以為你解答一二。”

安媛心里一悸,這樣的春蘭……實在是太陌生了。

“嫣兒是被你害的……”整件事從她心頭過了一遍,她剎那間明白了大半,張居正當(dāng)日救得那個春蘭,與其說是“無意碰上”,倒不如說是對頭“精心安排”的,巧妙的把這顆釘子送進(jìn)宮去,安插在嫣兒身邊,后面一切的一切,都會進(jìn)行的何等順利。安媛的面色霎時蒼白到極致,雙眼直直的望著面前的女子,輕聲問道,“為什么要這么做……你究竟是……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裕王,翁二小姐,還有你……你們……”她面無表情的轉(zhuǎn)過頭去,指了指旁邊的房間,聲音平靜的不帶一絲溫度,“你們這些人,都得徹底的消失……”

安媛頓時心驚肉跳,李成梁和如松,就在旁邊的房間,她猛地想坐起身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絲力氣也無,她的手指微微發(fā)抖,無力的指著春蘭說道,“你把他們怎么樣了,他們……他們只是普通人,在路上無意間救過我,什么都不知道……”

“能一劍刺死驚蟄的,怎么會是普通人,”春蘭唇邊銜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卻隱約有幾分幸災(zāi)樂禍的味道。

“就是那個日本……倭國鬼子?”安媛瞬時膽戰(zhàn)心驚,萬萬沒有想到一路刺殺自己的倭國死士與春蘭是一路。

卻看春蘭冷笑道,“你都自身難保了,還在惦記別人的死活。是不是現(xiàn)在覺得一絲力氣都沒有了?那可多虧了王掌柜精心烹制的好飯菜啊。”

“難道是蒙汗藥?”安媛憤憤道,想不到穿越一場,什么玩意都見識過了。

“嘁,哪里會用那么下三爛的東西,”春蘭不屑的撇撇嘴,有些驕傲道,“王頭用的可是十筋軟骨散,服下之后縱然是武功再高的好手,也使不出半成的武功來。”

安媛氣極反笑,“想不到我還能享受到這等待遇。”

春蘭面露不安,她心知驚蟄來自倭國,武功修為遠(yuǎn)在自己之上,卻被一劍貫喉賜死,這樣的武功自己更是望塵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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