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要想將微信步數最大化，那在農村可使不得，還是得在城里，最好是平整寬敞的街道上。

如果非要待在村里，田野間的土路坑坑洼洼的，得時刻注意腳下，走的時間長了，效率會很低下。

再說那土路，人受得了，布鞋受不了啊。

村子里的主干道倒是平整的水泥路，但也不合適。

你一個人大白天在村里走來走去，遇著叔伯不得停下來打個招呼？

東拉西扯一段，磨磨蹭蹭的浪費時間。

何況走一天的話，別人指不定當你精神病呢！

因此，程帆決定繼續到市里去。

“先買個跑鞋穿穿！”

站在村口的程帆樂滋滋地暢想，并且寬慰自己：“不是我貪圖富貴，忘了老爸的諄諄教導。我只是單純的為了效率考量啊。”

今天起了個大早，程帆大踏步地出了門。

本以為免去了和鄉親寒暄的環節，但是他仍然輸給了村口的大爺大媽們。

只見大爺大媽們并排坐著，井然有序，屁股下是自帶的小馬扎。

大爺們也不聊天，就那么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前方，像是戍守村子的老兵。

其中有幾個程家本家長輩，程帆打了個招呼后就挪步到遠處了，生怕哪個老人家喊他過去敘話。

不一會兒，小客車氣喘吁吁地趕到，他這才放下心來。

程帆坐上了車，第一時間打開車窗透氣，向車外張望。

東川市位處西北的黃土高坡，夏天的郊野景色并不宜人，入目的是大面積的黃褐色、深灰以及星星點點的綠色。

看了一陣子，程帆就索然無味。

點開手機，微信運動仍舊包裹在黑絲霧氣中。

“呦呵?！?

程帆在看到一條朋友圈時，眼睛亮了起來。

那是余菁菁發的九宮格圖片。

只見她身穿飄逸仙氣的漢服，擺出宮廷舞女的造型，嬌軀柔軟得像一條水蛇。

程帆聯想到了電影《青蛇》里的張曼玉和王祖賢。

兩只蛇精化為人形后，扭動著腰肢學人類走路，那股軟柳扶風的曲線美和疾風勁草的力量感結合在一起，爆發出蓬勃的生命力和震撼的美感。

余菁菁這組圖片兼具了兩位著名港星的神韻，柔美與堅韌結合，美得炫目。

程帆不由感慨：“我這老同桌真是多才多藝??！”

她面容姣好，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又會跳舞又會鋼琴，在東川四中非常耀眼，活躍于各大文藝匯演，為同齡人和學弟學妹們所熟知。

令程帆欣喜的是，九宮格居中的那張圖。

圖片里，余菁菁左腿高璇，做出一字腿的動作，露出了一只典雅精巧的布鞋。

布鞋上，是青蔥碧綠的水草。

水草彎彎繞繞，樸素得奢華。

“她應該是喜歡我的吧，”程帆摸著下巴揣測。

這也太明顯了！

昨天才送的布鞋，今天就穿上了在朋友圈炫耀。

如果這都不算愛？

那什么叫愛呢……

程帆的心臟噗噗跳，一種玄妙的滿足感塞滿了胸腔。

少男少女的心思是質樸而藏拙的。

突然就有底氣表白了。

程帆抿了抿唇：“得找一個好時機，精心籌劃一番?！?

胡思亂想著，小客車來到了終點站。

程帆下了車，思忖片刻，有點肉痛地拿出一塊錢，登上了18路公交車。

雖然已經變得富有，但十七年來的清貧生活習慣難以瞬間更改，只能慢慢克服。

窮病是痼疾，需要慢慢克服。

車輛啟動，柔美的播音員在提醒乘客站好扶穩。

懷揣四萬多塊錢，再從車窗望去，東川市的面貌猛地就煥然一新了。

錢財真是最美的濾鏡，令你發現生活中的美。

東川依舊是那個東川，忽然就很有韻味了，和采礦相關的建筑物，莫名地添了一股蒸汽朋克的藝術氣質，顯得可愛得很。

程帆唇角帶笑，自信而仔細地打量著這座其實并不發達的西北小城。

不看不知道，原來蜀地的飲食文化這么流行。

街道上，各類火鍋麻辣燙占據了飯店的半壁江山，更別提川菜館了。

這些窗明幾凈的飯店，程帆幾乎沒進去過。

整個高中生涯，唯有在竇非凡生日那天被邀請吃了一頓大餐，自己也沒帶什么禮物。怪不好意思的。

縱然在同學面前，他依舊是那個灑脫自信的男生，但內心里，程帆是局促而不安的。

來到東川市后，他就用國學文化中的寒士氣節，鑄造了一副鋼鐵軀殼，來抵抗物質上的匱乏引起的不自信。

這副鋼鐵軀殼，維護住了他的自尊。

但都是青春期的小伙子，哪里能真的做到不動如山呢。

幸虧和竇非凡的關系變得親密無間，他才敢帶著一雙布鞋和田里的水果赴宴。

“下一站，南湖廣場，下車的乘客請……”

程帆從回憶里醒過神來，站起身來。

下車后，他直奔著步行街走去。

那里有一家阿迪達斯的專賣店。

快走到時，程帆的腳步放慢。

不知為何，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些害怕。

怕啥呢？

他自己也說不清。

可能下意識里，認定了自己不配踏進去吧。

“怕個球，已經有錢了，不用畏畏縮縮?！?

程帆一咬牙，硬著頭皮進門。

為了給自己壯膽，他挺胸抬頭，雄赳赳地走出老領導的步伐，裝作不是第一次來的模樣。

女導購笑盈盈地走過來，程帆目不斜視：“您好，我要適合走路的鞋子，有什么推薦的款式嗎？”

“走路？”女導購一愣，旋即笑道：“您要競走還是徒步的？”

競走還是徒步？

程帆眼神里有些迷茫，啥玩意兒?。?

走路都能分成競走和徒步，這就是國際大品牌嗎？

強行細分！

程帆默默地吐槽，嘴上問道：“有什么區別？”

“哦，是這樣子的，”女導購的專業能力很不錯，她侃侃而談：“因為使用場景不同，它們的面料、鞋底和重量全然不同。”

一邊說著，女導購引著程帆來到角落：“簡單來講，競走鞋更修身舒適，徒步鞋比較皮實耐操?！?

“明白了，”程帆點了點頭。

他摸著兩個鞋子，壓根體會不出來差別，只是感覺徒步鞋的鞋底更加彎曲。

“那我要這雙競走鞋，”程帆頷首說道。

話音剛落，看到了價格標簽寫著1288，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這也太貴了吧！

程帆胸中無限感慨，他以為三四百呢。

可不可以講價啊……

一連串的念頭冒出來了，程帆有些后悔了自己的莽撞，應該先看一眼標簽的。

這錢攢著買房子不香嘛？

怎么就買了個鞋！

飄了！

我真的是飄了！

沒房沒車的我，怎么配擁有一雙一千塊的鞋子呢？

腦子里高速旋轉，他的軀體卻麻木地跟著女導購，來到了收銀臺。

掃碼，輸入密碼，付款成功。

“歡迎再次光臨！”

女導購露出真誠的笑，唇角的雀斑略顯可愛。

“??？呃，哦，”程帆愣愣地接住了鞋子。

彷佛靈魂和肉體剝離，程帆麻木的來到了步行街外，本真的自我才開始回歸。

“我真是敗家仔?！?

坐在綠化帶的水泥突起上，程帆懊惱不已。

“終于懂了那些新聞，老頭老太太花費巨額購買保健品了。”

“不是他們蠢，只是騙子太高明?！?

“人一旦陷入了某種情境，真的是跟被催眠了差不多?！?

看著人來人往，程帆陷入了對自我的解構剖析。

“我竟然因為不好意思拒絕，買了一雙一千塊的鞋子?！?

這鞋，快抵得上老爸半個月的工資了。

程帆對自己非常無語。

“哎，算了算了，過去的就過去吧！”

再可惜，再惆悵，日子也得繼續過。

索性不再煩惱。

這時候，只能說是金錢觀念跟不上暴富的速度，所以程帆此舉略微有點無病呻吟了。

然而少年心性，即使再老成，年紀和世事經歷擺在那里，倒也是情有可原。

他打開鞋盒，換上了新鞋，將半舊的布鞋收好。

大腿一蹬，足尖先著地，他屏住呼吸，用心感受人民幣在腳底流淌的觸感。

直到足底觸底，他用力踩了下。

“好舒服??！”

霎時間，方才的懊悔云消霧散。

程帆宛如川劇變臉，喜氣洋洋地離開了步行街，往南湖廣場行去。

靠近南湖的邊緣，有一條接近8公里的塑膠跑道。

他打算沿著跑道來回刷步數。

其實，起初也在網上搜索過，想找一下高效刷微信步數的方法。

但是想起黑色霧氣不似善茬，程帆就偃旗息鼓了，老老實實地肉身走路。

塑膠跑道和沿湖栽種的老柳樹挨著，撒下的蔭涼遮住了跑道，因此避免了烈陽的曝曬。

程帆以迅捷且勻速的步子走在跑道上，步伐邁的不大。

畢竟，一步等于一塊錢，和步子邁的大不大無關。

有那些體力可不能浪費了。

他時不時地掏出手機來看維新運動有沒有刷新，就像深情盯盤的老股民一樣，總是能從機械冰冷的數字曲線中看出什么奇詭的訊息。

剛到塑膠跑道時，起始步數是1500步，也就是1500塊錢。

“錢，來得好快?！?

疾走的時候，大腦特別容易放空。

不多時，一個青春洋溢的少女的笑臉映入腦?！噍驾?。

她會不會看得到我呢？

程帆自然而然地想到這個問題，他扭頭向南湖右岸的高樓看去。

那里的戶型幾乎都是寬大的落地窗，開發商窮盡氣力地要利用好地理優勢，將湖景房的價值提升到最高。

“看網上說，那里房價兩萬多了，是東川市房子均價的兩倍多。”

“哎，這一周就算跑斷腿，也買不起啊！”

以前和竇非凡他們鬧著玩，說是要在大學開學前表白。

如果說那是程帆不抱希望的玩笑話，那現在這種綺念神思似乎有變成真實的可能性。

黑霧真的給力的話，是不是能讓自己和余菁菁，向門當戶對靠近了一點點。

想著想著，程帆心底的惆悵消減了不少，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是啊，她總是喜歡找我聊天、談論題目，有時候刻意地像是在沒話找話。

因為什么？

程帆皺眉思考。

南湖反射的陽光照耀地人眼睛疼，打在他白凈英武的臉龐，整個人似乎在發光。

迎面走來的小姑娘們很難不注意到他，往往在靠近時，女孩子們鴉雀無聲，等離得遠了，她們才爆發出嘰嘰喳喳的談論，伴隨著銀鈴般的笑聲。

程帆這才恍然大悟，他摸了摸微微冒汗的臉頰：“那肯定了，她就圖我這張臉了。”

竇非凡就不行，他臉黑如鍋底，還坑坑洼洼的，像極了村里的泥路。

程帆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

實際上，程帆也就是普通校草級別，算不上大帥哥。

但他有一雙純真黝黑的眼睛，比大草原上的耗牛青年還純真一些，那雙水潤透亮的眼眸，彷佛能倒影出銀河群星。

余菁菁不止一次夸贊過他自帶美瞳，并表示無比艷羨，她從小接觸電子產品，所以有點近視，眼神中就缺了一點神采。

至于竇非凡，他近視800度，卸了眼鏡，那眼神呆滯地和盲人有得一拼。

說來也怪，腦子里剛想到這人，程帆就看見越過自己的熟悉背影。

他穿著吸汗的短褲體恤，腰上系著耐克的挎包，戴著藍牙耳機。

“學霸的自控力真是一絕啊，前幾天才說要健身，今天就遇著了?！?

程帆見他專心致志，沒出聲喊，默默地跟在后面。

快到跑到末尾時，不出意外的，兩人迎面撞上了。

程帆笑著揮了揮手。

“老程？你怎么在這兒？”

竇非凡駐足，從挎包里掏出紙巾擦汗：“上周喊你跟我們去草原自駕游，你死活不去，說要幫家里做農活。咋地，你家地在南湖邊上??？”

程帆聞言笑了：“農活干得差不多了，我改賣布鞋了。”

“賣布鞋？”竇非凡大咧咧地道：“不早說，賣給我啊，我送自己親戚去了。”

“早賣完了，”程帆別有深意地笑了笑：“你看余菁菁的朋友圈了？那布鞋就是我送她的?！?

竇非凡一愣，旋即臉色沉了下來：“你們這些渣男就愛玩這些小把戲，可憐了我們這些老實人。”

“哈哈，”程帆被逗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老是不表示，總等著別人主動發現，這是大清時期的戀愛觀嘛？”

“滾一邊兒去，”竇非凡嫌棄地甩開他的胳膊：“你太奸詐了。”

程帆換了話題，先發制人地譴責道：“你昨晚死活要玩妲己，坑我了六把，還沒找你算賬。居然說我奸詐？你老實交代，是不是故意的？”

“我咋坑了？”竇非凡急了，他的性格極其單純耿直：“我中路守得多穩啊，十五分鐘了連一塔都沒掉，都怪你們掉點太多了。”

程帆翻了個白眼：廢話，四打五能不掉點嗎？

他撇了撇嘴，沒打算爭辯，只能心里嘆息：怪我，把你從倔強青銅帶到了不屬于你的高度。

“對了，你還沒說呢，咋進城了？”竇非凡又問道。

程帆正準備回答，眼角瞥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是他另一個女同桌——葉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