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梭微微俯下身，把手扶在匯殷徹的肩膀上，眼神里透著無可奈何的哀戚。
“你身上背負的東西比他人多得多。面對美好的事物，或許別人可以短暫地駐足，但你沒有欣賞的資格。”
“……好的。”匯殷徹沉默良久，仿佛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般應答。
一直以來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審判。轉基因人站在人類的頂端，而自己必須站在轉基因人的頂端。
因為他是匯殷徹。
“這次訓練的主要是體術，模擬時間三小時，擊敗九十八個敵人，體力有提升。”海梭把訓練報告交給他，臉上輕松起來，他拍拍匯殷徹的肩。
“每個海燕族高層都是這么走過來的，輕松點。”
匯殷徹勉強擠出來個微笑。
“有個搭檔也好。”海梭若有所思道，“你們倆平時多訓練訓練雙人戰，以后出勤效率能更高。”
“只要你別磋磨她就行。”匯殷徹感覺肺部的火燒感還沒有完全褪去，這模擬艙的一大優點和缺點就是模擬過于真實。
“你覺得我會對一個無辜的小姑娘下手嗎？”海梭作驚訝狀。“下手的明明是你。”
匯殷徹嗤笑著揮揮手，離開了訓練室。
鴉神代言人一族內，初賽正進行得如火如荼。老族長因為身體不適早早離去，留下十九征盼一人在頂端看著比賽。他估計著父親應該已經回到房間了，就把侍者都叫出去，自己打開了通訊手環，撥通了一個沒人見過的號碼。
“我現在過去你那邊。想吃什么？哥哥給你帶。”
十九征盼的臉上仿佛罩了一層柔和的光，語氣里滿是寵溺和喜愛。
通訊那頭是他被抹殺了存在的妹妹。無論是在家譜還是史書，都沒有留下過任何十九征還有一個女兒的記錄。
因為這個名叫十九征今的女兒，沒有任何詛咒的能力。
十九征盼施施然推開門出去，門外的侍者沒一個敢問他去干什么。
以王室的最優基因配種誕生出的十九征盼，擁有他人所不能及的超強實力。但十九征今不同于極具天賦的哥哥，明明處在佳齡，她卻是一位頭發幾乎全白的少女。這就意味著她根本沒有詛咒的能力，她的身體壓根負荷不了詛咒所帶來的副作用。
同樣是族長與其妻子生育的孩子，為什么一個極盡天賦，另一個卻幾近廢物？王室沒有時間思考這個問題，在發現十九征今跟釋放詛咒差不多絕緣后，她立刻被當做一個秘密掩蓋起來，因為以高基因融合度為傲的王室，承受不起這種恥辱。
于是妹妹一直待在一個專為她打造的建筑內。這個建筑對外宣稱是研制生物科技的場所，常年對外封閉，其實就是一個軟禁十九征今的密室。
十九征盼很愛自己的妹妹。
當妹妹還在母親的肚子里時，十九征盼每天就特別勤快。
鴉神代言人一族作為和海燕族長期合作的對象，為他爭得了一個在海燕族進行訓練的機會。那里的設備更先進，更何況還能擁有人工停滯新陳代謝以積累更多戰斗經驗的機會。
本來由于每天的訓練項目太多，十九征盼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住在海燕族里的。這也是他和匯殷徹總是互相搶被子的典故的由來。自從得知母親懷上了孩子，自己即將有一個弟弟或妹妹，每天十九征盼一結束訓練就立刻返回族內，那叫一個風雨無阻。
妹妹誕生后，十九征盼更仿佛憑空長出了個命根子，天天抱著妹妹不撒手，三句話不離十九征今。當時他已經是個大男孩了，母親和父親在一旁插不上手，更別提負責侍候的侍者，只好一邊看著他忙活一邊偷笑。
現在想來，那段時光恐怕是和父親關系最融洽的時候了。
看著十九征今越長越大，從襁褓里的嬰兒變成一個會滿地亂跑的小女孩，她的頭發慢慢長長，卻不見有黑色的發絲出現，和諧溫馨的氣氛逐漸被打破。
既然十九征盼有著強大的詛咒天賦，那十九征今也不該……
直到有一天，他們發現十九征今的頭發近乎全白，這意味著她根本無法釋放詛咒。
而以基因優秀著名的王室是接受不了這種結果的。
當時為了要不要掩埋妹妹的存在這檔事，十九征盼當場跟自己的父親鬧翻了，母親也病憂而死。自那之后，家庭支離破碎，兩個人本來緊密和諧的父子關系便一直僵持，只是維持著父慈子孝的表象。
但對十九征盼來說，就算十九征今再怎么沒天賦，就算她是個殘廢，她也還是自己的妹妹。她永遠是那個口齒不清喊自己哥哥的可愛小姑娘，是自己在世界上最喜歡、最關心的人。
在那之后，有時十九征盼在深夜里會悄悄跪在神像前懺悔。難道轉基因人的基因融合度遺傳具有不為人知的規則，是自己搶走了妹妹應有的力量？這樣的可能性總是讓他感到羞愧，可這份對自己的厭惡卻助力了他的詛咒能力提升。
幸運的是，十九征盼擁有探視自己妹妹的權利。或許是看到了他那副沒有妹妹就會死的勁兒，或許是探測到了他暴戾和悲痛的情緒，父親默許了兒子的這種行為。
他想，他要加倍地對妹妹好，把父親和母親的那兩份都帶上；他也要足夠強，把妹妹那份實力也帶上。于是十九征盼就這樣長大了，在堅如磐石的意志、日復一日的苦訓和超乎常人的天賦支撐下，他站上了鴉神代言人內部戰斗力的最巔。
拜海燕族停滯新陳代謝的技術所賜，十九征盼仍舊是一副青年模樣。在旁人看來，一個青年居然擁有如此可怖的實力，實在難以信服，但實際上十九征盼的年齡已經近百。
為了掩人耳目，妹妹住的地方只有地下入口和出口，在地上部位是通體封閉的。十九征盼進了地下暗道，立刻把王室和準族長的架子一拋，急匆匆地一溜小跑。
建筑內部通體都是溫潤的白色，悄無聲息，十九征盼一襲黑衣和急促的腳步聲顯得格外突兀。
他撲到門前，迫不及待地打開房門。
等待他的是同樣面帶期待的一個小姑娘。她的背離開依靠的枕頭，挺得筆直朝向房門，面容和十九征盼有幾分相似，不一樣的是她的臉色格外蒼白。
十九征今不僅無法釋放詛咒，身體也比常人要虛弱許多，只能常年臥床。
“哥哥！”
面對伸出手臂朝自己撒嬌的妹妹，十九征盼寵溺地俯下身去，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熊抱。
“這個給你。”他從背后拎出一大盒東西。十九征今驚訝地張大嘴。
“哥，我不是說我什么也不要嗎？”她伸出瘦削的手去扒拉盒子，手背上的血管耀武揚威地彰顯著它的存在感。她發現里面全是吃的。
“廚師長好像一直處心積慮想把我喂胖。”十九征盼伸手掏向盒子，取出一個小罩子，把透明的保溫罩掀開，露出里面的食物。奶香味撲鼻而來，那是一杯螺旋摞起來的淡黃色奶油，上面點綴著水果。
十九征今像只小貓一樣把身子探了過來，十九征盼把甜點塞進她手里：“快吃，你該長胖了。”
他的妹妹把最頂上一塊造型完美的草莓和底下的奶油一起撬起來，小心翼翼遞到他面前。
“哥哥給你。”
十九征盼正在低頭翻找自己帶過來的書籍，聞言一愣，嘴角綻開一絲微笑。他像個小孩一樣一口吞掉了整勺奶油水果，草莓在他的口腔中噴濺開甜美的汁液。他口齒不清地贊賞：“好吃——”
“哥，族里面有什么好玩的事嗎？”十九征今也挖了一塊放進自己嘴里，邊咀嚼邊看著十九征盼把那幾本書加進房間的書架里。
十九征今愛看書。因為擔心如果讓她連接意識網絡會對身體產生影響，十九征盼索性給她拿實體書過來看。她看書奇快，記得還清楚，十九征盼都希望自己在背資料的時候能有妹妹這記憶力。
“挺多的，我給你念叨念叨。”十九征盼握一握妹妹的手，還是涼。十九征今的體溫常年較他人低，這也是他擔心的一個因素。“快，給我讓點地方，我上來給你講。”
果然，明明妹妹已經在被子里躺了這么長時間，床單還是冷。十九征盼解下象征著域主身份的黑鑲紅斗篷，把另一頭從妹妹肩頭繞過來，讓斗篷把兩個人都裹在里面。他一只手握著十九征今冰冷的手，另一只手劃拉著他隨身攜帶的電子屏。
“域主大選開始了，當時的場面特別漂亮，你看……”他把電子屏往十九征今那邊挪了挪，電子屏上顯示的是自己拍攝的盛大場面。
十九征今的眼睛里映著屏幕上色彩繽紛的畫面。她入神地看著畫面，嘴里不自覺發出驚嘆。
“哇……得有多少人啊。”
“四百多吧，咱們族人少……最近又來了一個。”十九征盼想起致溟，“她能力很大。”
“比哥哥厲害？”
“將來會比我還厲害的。”十九征盼笑著把妹妹摟進懷里。
“沒關系，”十九征今一臉正經道，“我還是會喜歡哥哥的，我很專一。”
十九征盼捶著腿笑得前仰后合。
“這叫忠誠。”十九征今特別強調。
她哥哥笑得更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