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致溟從睡夢中驚醒，一抬頭就看見匯殷徹站在艙室的門口看著她。門外的冷光把他的影子拉得修長。他沒有說話，轉身離開，腳步聲回蕩在艙室走廊里，咔噠咔噠。

十七歲的致溟回憶著五年前的事，坐在床上瞪著虛無的黑暗。忽然，艙室的門咔噠一下開了。

匯殷徹站在門口，門外的冷光把他的影子拉得修長。這一幕與回憶重疊在一起，致溟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匯殷徹確實也在長大，他變高了，頭發也長長了，所以他應該沒有接受生命延續手術，因為那樣會停止生長……

“想什么呢？”匯殷徹的聲音把致溟的思緒拉回來。他翻了翻衣服內側，摸出一塊巧克力扔給她?！安幌胨X嗎？”

“我本來想待會叫你，結果剛進來就看見你從床上坐起來?！眳R殷徹頓了頓，接著說下去?！澳愀疫^來一下?！?

致溟清晰地察覺到他又猶豫了。

直覺告訴致溟，可能不會有什么好事。

出于五年來建起的絕對信任，她爽快地坐起來，跟著匯殷徹去了銀刃號的中樞控制室。她沒有問原因，因為他們總是信任彼此。

致溟剛登船不久時，有次匯殷徹問她：“你不覺得我是個拐賣小孩的壞人嗎？”

致溟支支吾吾?！班拧?

“我可能會把你綁起來然后挖出你的內臟去賣錢，或者把你賣到別的星球上當苦工的。”匯殷徹恐嚇她。

“可我在原來的地方也活不下去啊。”致溟聳聳肩?！澳穷w星球上的礦藏很豐富，大家都想搶?！?

“你就堅信我能帶你到更好的生活去嗎？”

致溟說：“我不知道?！?

“如果我是你，就會殺人奪船，或者迫使他駕駛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致溟明顯被嚇著了。過了一會，她慢慢問：“那你要帶我去哪？”

匯殷徹苦笑了一下，聳聳肩，撕開一塊巧克力塞進她嘴里，什么也沒說。

未來，當致溟回想起曾經時，她想起匯殷徹是她人生的第一個、也是教她東西最多的老師，但也是第一個教她閉上雙眼、逃避現實的消極態度的人。

“過來。”匯殷徹招手，致溟快步走過去。她以為匯殷徹可能發現了某個形狀奇特的星云，或者告訴她自己可能要下船去采購物資等等。

他們兩個也并不是一直都待在船上。有時匯殷徹把飛船停泊在某個空間站或者星球，說是有一些事情要下船，叫致溟在銀刃號上等著。

致溟也不多問。從匯殷徹日常的行為中就能看出來他肯定不是個普通人，哪個普通人會教自己怎么辨認針眼攝像頭啊。她明白有些事自己不該多問。

但也有一些時候，匯殷徹會帶著她一起下船，說是讓她出去透透氣。他們一起看過漂亮的煙火，吃過刺特別多的烤魚，更多的時候匯殷徹在買各式各樣的巧克力。

匯殷徹張開雙臂。

“怎么了？”

匯殷徹沉默了一下。他看向致溟的眼眸，又飛快地轉向別處。致溟敏銳地察覺到他的不安。

“沒事。來，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致溟很驚愕。

匯殷徹突然提出的這個請求，讓致溟有些措手不及。但作為一個摯友的擁抱，當然……

“可以啊?！敝落榈淖煜人季S一步答道。

匯殷徹的雙臂環住了她。

還來不及感受到溫暖，致溟突然瞪大眼睛。眼前變得越來越黑，意識無法控制地消沉下去。

致溟緩緩軟倒下去。

匯殷徹的眼中滿是憐憫。

他想起和致溟一起度過的五年，想起他給致溟量身定做訓練計劃，想起兩個人一起慶祝相遇的日子，想起她對自己說“我哪也不去”……

匯殷徹低頭看著懷里的致溟。雖然五年在他的生命里只是很少的一段時間，但他還是有點舍不得這個小姑娘。這個和他待在一起、望向他的眼神里滿是信任的孩子。

致溟十七歲了，該送她走了。匯殷徹的理智提醒他。

那個對自己說“我哪也不去”的孩子，終究要被自己送走了。

匯殷徹滿足了自己的一點私心。他慢慢抱緊昏過去的致溟，把頭埋進她頸間，鼻間滿是她的氣息。

一個深深的、告別的擁抱。

片刻，他毅然決然地抬頭，抱著致溟走向醫療室。里面擁有目前最先進、也是被禁止流通的大腦可視化操控艙，它引以為傲的是極強的記憶消除能力。致溟即將離開他去別的地方，為了致溟的安全，他必須消除致溟有關于自己的記憶，因為他……

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