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掛掉和無韻的通訊，大步上前，叫其他學員把大島原河扶起來，自己在致溟身邊蹲下。

“好了，丫頭片子。”他粗聲粗氣地說，一邊用手笨拙地拍著致溟的肩。“我承認我確實希望大島挫挫你的銳氣，但現在看來，是你替我挫了他的銳氣。”

他揮揮手叫學員們繼續訓練，把迷迷糊糊的致溟拉起來，送她到無韻的醫療室。

幾小時后，無韻的醫療室內。

被無韻通知的赤銀第一時間趕了過來，正坐在床邊咬牙切齒。

“大島這個——賤——”

“好了，赤銀。”無韻安撫憤怒的赤銀，“把你的槍卸下來，我的醫療室里禁止帶槍。”

“我看了致溟的情況。她現在剛剛學會詛咒，還不知道怎么控制情緒收放以正確使用詛咒，被嚇著了也正常。”無韻道。

“索克薩族轉基因人大部分都會出現這種情況，你去開導開導她就好。致溟需要通過摸索找到最適合自己的攻擊模式，這也是她成熟的一個必要環節。”

“最重要的是讓她明白，當使用詛咒時產生的那些可怕的念頭，”無韻頓了頓，“都只是為了使用詛咒罷了，那并不是她本身的想法。”

“很多時候，無論是新人還是老人，都會以為自己是邪惡的，想出那些惡毒的念頭是不可饒恕的。”無韻接著說，“但是并非如此。這只是他們汲取力量的一個臨時源泉，他們從未是惡人。”

“替我把這些話轉告給她，這段時間先讓她跟著你訓練，別去誅殺團的訓練營了。”無韻收拾報告，端起投影裝置準備出門。“我去開會了，路上會轉告她的教官。”

赤銀用感激的目光看著無韻離開，剛準備起身去看致溟，無韻又從門外探出個腦袋。

“收拾大島別收拾過頭了。”她漫不經心地說。

赤銀得到了準許一陣大喜，一口答應下來。

致溟的事跡很快在學員們口中流傳起來。第一天訓練就收拾了到處挑事的大島，這讓許多人暗暗痛快。進而，她的初訓成績也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在致溟不知道的一夜之間，她已經在學員里人盡皆知。

有時她會回想起自己對大島的詛咒，內心的愧疚仿佛被翻動的潮水般席卷上來。致溟感到不安、害怕，擔心自己以后會變成惡毒的人。

每當這時赤銀就會敏銳地察覺到致溟情緒低落，然后緊緊抱住她，一遍遍重復著無韻的話。

可以說，致溟之所以能安然熬過對詛咒的抗拒，這其中少不了赤銀和無韻的功勞。

在那之后，致溟就開始跟著赤銀進行隊內訓練了。

在格斗課上，致溟發現，有些自己從未了解過的格斗動作，她卻能輕而易舉地實踐出來，有些甚至格外熟練。致溟越來越篤定自己可能在失去記憶的五年里受過長時間訓練，因此，她對自己的要求也愈發地高。

有次赤銀嘗試從后面撂倒致溟，沒想到致溟幾下撐住了她的腰，腿叉進她的雙腿之間格開，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把赤銀整個人反向撂倒了。

赤銀打了個滾爬起來，驚愕地問：“你以前就會這些？”

致溟只好道：“我忘了我學沒學過。”

她不記得這些動作，但她可以下意識地用出來。就像之前對抗大島一樣，當致溟察覺到大島準備過肩摔的時候，她就已經下意識準備破解他的招數。只是因為力量對比懸殊，所以致溟的反殺失敗了。

“肌肉記憶。”赤惜字如金。

“我感覺你好像都學過……”赤銀坐在地上一臉泄氣。“因為每次我先告訴你理論的時候，你總是能很快上手，而且很熟練。”

致溟確實覺得每個動作她都有熟悉感。

根據她能想起的為數不多的回憶，致溟差不多確信這并不是天分，而是她從前就學過。

可當致溟去問無韻，為什么自己會有五年記憶的空白時，無韻只是苦笑著說“我也不知道”。

在她的第一次槍擊訓練課上，致溟表現出的卓越的射擊技巧讓射擊教官大吃一驚。

致溟推開門，對教官問好，接著她就注意到教官身后長長的金屬臺，上面整整齊齊擺的全是槍支。大型的中型的小型的，旁邊還排列著各種型號的彈夾。

“你可以選一個。”教官示意致溟到武器臺前，然后努努嘴，讓致溟看向訓練場另一頭的移動靶。

致溟掃視一圈，眼睛一亮，抓起一把銀色的小型手槍。手槍的外殼很精致，有著繁復的花紋，在柄上雕刻著一只振翅疾飛的鳥類，看起來像是海燕。

“嗬！為什么選它？”教官逗著致溟，“難道是因為它好看？”

致溟對這把槍似乎格外喜歡，抬起頭無辜地看著教官。“我只是覺得它比較熟悉。”

教官才不信這一套，對一個第一次握槍的孩子來說，怎么可能會有什么熟悉感？他也沒興趣再追問下去，伸手準備拿起這把手槍的特制彈夾，卻發現它不見了。

教官低頭一看，致溟手里正在上著子彈，她抓起的彈夾剛好是那枚特制彈夾。

“你怎么知道它應該用這種子彈？”教官的目光凌厲起來。“你肯定不是第一次碰槍。你以前受過訓練？”

“我……”致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她只好道，“我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因為她自己也并不篤定自己就一定被訓練過。

“你怎么會不知道？”教官納悶起來，“你連以前的事都記不住嗎？”

致溟只好誠懇地道，“無韻老師說我有五年的記憶空白。”

致溟忽然認識到，自己似乎忘記了比自己預想中更多的事。

從“他”的名字，到這些格斗技巧，再到從前的經歷。除了能稍稍回憶起一些“他”對自己說過的話，別的回憶致溟暫時還什么都沒想起過。

但是至少，她記得“他”對自己說過話。也就是說，“他”并不是自己產生的臆想，而是真實存在的。這個事實給了致溟些許安慰。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是坐在床上絞盡腦汁思考從前的事，但她只記得在家鄉發生了戰爭，UN-891279星球被入侵，然后，然后……

然后是漫長的記憶空檔。

再往后就是自己到星際暗部的記憶了。睜開眼看到無韻，然后墜入忙碌的生活。

而且經過長時間的回憶和反復確認，致溟確信“他”是個對自己很重要的人，是絕不應該忘記的存在。但自己卻連他的名字忘記了……

為什么？在這五年里我去了什么地方？為什么會有熟能生巧的格斗技巧？為什么對槍支有熟悉感？是誰偷走了我的記憶？是我自己忘掉的嗎？還是被人動了手腳？

致溟的腦袋開始隱隱作痛。每次她在黑夜里蜷縮在床上，腦子里始終盤旋著一個念頭：要迅速成長，變強，變強，一直到有資本去尋找自己丟失的記憶，去尋找“他”。

去尋找他……

去尋找他。

致溟慢慢轉過身，舉起手里的槍。教官退后兩步，仔細觀察致溟的動作。

她握槍的姿勢完全正確，而自己甚至還沒教她該怎么拿槍。步子扎得很穩，一看就是以前練過。雖然他不知道為什么致溟說自己沒練過，但他可以篤定，致溟并不是個新手。

致溟瞄準訓練場那頭的人性靶，果斷地扣動扳機。她沉穩地一發一發射擊，每一下都打在人性靶的眉心上，在上面穿出一個小小的、致命的圓洞。

炸耳的子彈出膛聲響徹整個訓練場。

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再次產生，像藤蔓一樣在意識里滋生。致溟隱隱約約記得，這個場景曾發生過。自己也曾握著這把槍射擊對面的人性靶。

她仿佛感覺有人站在自己身后。

“——天生的槍感——”

那個人的手握著自己的手肘提供發力支點，聲音離自己很近，就在耳朵旁邊……

“——手臂抬高一點——”

致溟不由自主地把手臂抬高，繼續瞄準、射擊。這是自己的老毛病了，她想。

連續的射擊聲，人像靶的眉心和胸口都被精準地打穿了一個洞。教官在旁邊看得瞠目結舌。

“——接下來試試看旋轉射擊——”

那個人擁著她慢慢旋轉，她不斷瞄準，扣動扳機，瞄準……

從槍口飛出的子彈高速沖向周圍的靶子。劇烈的撞擊聲，砰砰砰砰……

致溟沉浸其中。她剛調整重心準備旋轉，忽然意識到……自己不在那。

這里是星際暗部的射擊場，不是那。

不是那個和他待在一起的地方。

不可以轉，會射傷人！

致溟回過神來，大叫一聲，仿佛槍柄燙手般松開手。锃亮的槍支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當啷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