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仲恭敬諾了聲，像個聽話的學(xué)生，抱著手跟陳婆到庭院里，陳婆端著簸箕二人尋著個臺階并排坐著。

陳婆凝視了聞仲好一會兒，他這模樣讓她回想起了曾經(jīng)還在碧游宮的時候。“仲兒。當(dāng)年你上山拜師時也是這般大小模樣，浮浮沉沉兩三千年了。”陳婆目光慈愛，褶皺中的眼珠亮亮的。

“師尊也老了。”聞仲道。斗姆元君千萬載壽命本不言老少，所謂老矣乃是心老了；封神一戰(zhàn)她師兄弟死傷各命，成神后永坐坎宮又是何等孤獨凄涼...

“東海上怎么樣了。”陳婆不忍說過去，繞開念舊的話。

“王公不在了。”

“三清天好像出事了，師叔伯都不是那魔魁對手，王公在劫應(yīng)是難逃。”陳婆嘆息道，“王公乃是爾等男仙之首，如今王公歸元你等也要以晚輩稱執(zhí)孝禮。”

“是。”聞仲一手折著豌豆尖兒，一邊點頭聆聽她師尊教誨。

“仲兒。你與伯邑考近交如何。”一個是弟子一個是認的兒子，一個是北極之尊，一個是雷部之主陳婆就是放心不下這兩個冤家。

聞仲閑閑回了陳婆一句，“同朝稱臣，依律秉公，并無不妥。”

陳婆看了聞仲一眼慢慢道來：“仲兒，雷部北極乃是周天樞要，二司執(zhí)掌三界命脈，萬萬不可互起針鋒啊！那天魔叫太濁罷？你知道太濁法力通天卻為何還只敢初一露面十五藏身嗎？為何他連他的本命法器都不敢奪回嗎？其因就在我道門根基尚且牢固，元氣還算聚合；諸天神佛各司其位，道觀仙府香火鼎盛。他如敵對三界不但沒有全勝之把握，就連他的鴻蒙太極陣也不見得能剿滅所有神仙。”

“所以然？”

“所以他在等。等一時機，等到道家根基動搖，真正元氣大傷之時方才敢給三界致命一擊。故而我道家千萬不能內(nèi)亂也！”陳婆一語驚醒夢中人，怪不得太濁三界無敵行事卻顯猥瑣，原來仍有忌憚。

聞仲連連點頭，誠如陳婆所言，如果北極和雷部撕裂，勢必造成三界尤其天界動蕩，萬一擦出火花又有誰敢保證不會引爆三界而讓太濁得滅世之良機呢？聞仲原本還想給陳婆說雷皇殿黑衣道人攜紫龍玉之事，想到師傅也累沒必要再為她老人家徒增煩惱也就罷了。今日聽師尊一番述說，原本聞仲確實拿太濁沒辦法甚至有些畏懼，但現(xiàn)在知道太濁也并非無法無天，聞仲心里面也更加堅定了降伏太濁的決心。

“我也不求片刻言語能化解你與伯邑考之間的嫌隙，但愿你們都能以蒼生為重，都是大羅金仙了不要意氣用事。”陳婆抖了抖簸箕道。

“是。”聞仲輕聲細語回答道。

“喔對了，你和墨雪怎回事？”陳婆端起簸箕轉(zhuǎn)身欲走，又脫口問道。

聞仲慞惶，知曉師尊管教甚嚴(yán)連忙解釋道：“我與那林女乃是前世孽緣，無關(guān)今生亦絕無絲連。望師尊明鑒。”

“哦。”陳婆道，“進來吃點面罷。”

“彩兒彩兒！”

“誒！”周彩兒操著筷子正挑面呢，“墨雪回來啦！”

“嗯呢！剛在殿門口看見薛惡神跪在哪兒，叫她一聲也不回我。”林墨雪跑得一頭汗，見桌上有杯茶端起就喝。

聞仲與陳婆轉(zhuǎn)進內(nèi)堂，剛好與林墨雪打了個照面。

“柳...郎...”杯子從墨雪手中滑落，怔怔地看著聞仲，一雙柔情似水的眼眸眨都不眨一下。

陳婆進廚房下菜了，單留了聞仲在堂中央與墨雪四目相對。該說什么？聞仲縱有千言萬語也不敢吐露一個字，此刻仿佛他的心都不屬于自己了；沒有道，也沒有聞仲，只有汴州城里的柳寒霜。時空變化，就像在月光下、樓閣里，燭火微微、涼風(fēng)襲襲相對的正好是自己剛過門的娘子。

“吃面罷！”陳婆端了兩碗素面出來，周彩兒又緊端了二碟咸菜，然后二人轉(zhuǎn)進廚房，躲著聞仲和林墨雪。

“墨雪...”聞仲終究還是舍得開口了，沒叫聲仙子可見終是心動了，“呃...先吃面罷。”

“嗯。”林墨雪別別嘴，忍不住笑又隨聞仲對面坐下，二人便悄無聲息地吃著面條。“你干嘛不回我信誒？”

“公務(wù)繁忙。”聞仲沒抬頭，默默吃面。

“哦。”

“那我的信都認真看了嗎？”

“看了。”

“嗯。”林墨雪又抿嘴偷笑，粉紅色的嘴唇在光輝下亮銀銀的。哪里還吃得下面，就拿著筷子干攪拌，面都糊一塊兒去了。“那你想我嗎？”墨雪微微抬頭，天真無邪地看著聞仲道。

林墨雪脫口一句惹得廚房里二人捂嘴齜笑，聞仲猛的停住筷子，臉頰緋紅，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正是情真意切，秋意濃濃時候偏偏又有神兵來稟報道：“打擾普化天尊，我家星君起床了，正邀請?zhí)熳鸫蟮顢⑴f。”

“哦，本座稍時...”聞仲看了林墨雪一眼，頓了片刻轉(zhuǎn)言說：“本座雷部急務(wù)稍時便要回，你代本座向星君賠罪就說下回再來陪星君話長。”

“遵命。”

“嗯...剛剛說到哪兒了？”聞仲復(fù)拾竹筷道。

“呃...當(dāng)我沒說。”林墨雪低頭憂愁低語道，“柳郎是馬上要走了嗎？”

“不急，還可與...與...你閑話二三。”聞仲故作鎮(zhèn)定，裝出一副大仙灑脫模樣，他這么忽冷忽熱誰受得了？

“哦。”林墨雪暗自竊喜，扔下筷子叫彩兒幫她收了碗筷獨自鉆進房間里去了。

恰似個頑皮的小姑娘，值了個通宵也不覺累，還趁間隙補了個妝。收拾好自己后林墨雪又鉆出來拉著聞仲進房間。

“那陳婆你是怎么認識的？”聞仲正疑惑，不覺已然身臨少女閨房。這兩丈來長寬的房間像極了他們曾經(jīng)在汴梁宅院的臥房；燈火照得迷離，空氣微帶飄香，榻前窗下排著四季的花種，當(dāng)下正開著的恰好是妖艷的牡丹；床頭系著鴛鴦結(jié)，竹牌子上剛好寫著“柳平”，案頭雜亂無章竹樓里紙團大堆。

“這是我們新房模樣，你說過我們的房間要永遠像新房一樣。”林墨雪深情款款，絲毫聽不進關(guān)于她和聞仲之外的話題。

聞仲不語，彎腰撿起腳下未入框的宣紙團，徐徐打開幾列情話字跡歪歪倒倒寫了林墨雪想對聞仲說的所有的話，也寫了她一個人在月宮的笑與淚。這些都是字跡不好看的、甚至于有些肉麻的話，聞仲讀來卻頓覺心中涌起一番波瀾，沒有除林墨雪一人之外有人對他說這些話，沒人說亦沒人敢說。字里行間的真情，聞仲這塊冰也融化了，他不敢再多看其它，怕動情太深流于表面了。

“我們?nèi)タ葱切前桑　绷帜┮荒槾裘鹊溃斑@里比家里更適合看星星。”

說著林女拉著聞仲攀上梯子爬到房頂上，這里是整個浮沉宮最高的地方，抬一抬頭仰望便是一眼的星海。今日聞仲不知為何是如此遷就林墨雪，反正與她一起心潮會有鮮有的澎拜。

素瓦冰涼，星光再寒。林墨雪和聞仲就并坐在屋頂，現(xiàn)在離這燦爛星光如此之近，離曾經(jīng)亦如此之近。

“怎么想起來看我？”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聞仲雙手抱膝，仰望星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