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仲回府，回到闊別十年之久的雷神玉樞府，一成未變，亭臺樓閣依舊。

仁化宮外至聽雨堂、蜿蜒曲折的階梯上圍滿了人，全雷部幾百號神司都擠進了仁化宮，都同樣擔心皓翁和張節(jié)的傷情。

“天尊回來了...”

人群涌動，同看向聞仲，聞仲沒說話埋著頭只顧走路，及近仁化宮皓翁寢處，二十余位雷神俱在門外。

“天尊！”

“皓翁如何？”

“天尊...皓翁在內室。”辛環(huán)灰頭土臉，看見聞仲回來既欣喜，又羞愧。

“好。”聞仲答地有氣無力，走入內室，至遠便見皓翁靜靜躺在床上，似乎在冥想，似乎在回味自己的一生。

“皓翁。”

皓翁回神，見聞仲氣色、精神尚好心中甚慰。“天尊。”

聞仲撲倒床頭，握緊皓翁的手，“不要緊的，皓翁。你且穩(wěn)住丹元，莫運真氣，外服丹藥調息，這炎陽劍傷雖熾但不...”

皓翁搖搖頭，聞仲不知曉這一劍傷有多重，“天尊，丹元...碎了，不過不要緊，劫數耳。”

“不可能，陽君如何是你對手？”聞仲道，“他根本破不了你的護體神光，更別說八荒六合鏡。”

“天尊還記得臣給你說過玄牝道君對臣的批語乎？”皓翁道，“原來蘇兒就是那個左手持劍之人。”

“不會的，不會的。”聞仲像個小姑娘一樣倔強，“那些臭道士胡說八道，皓翁你告訴我如何能救你，要法器我去借，要丹藥我去求。”

“沒用了，天尊，你不要怪罪蘇兒，也不要怪罪老三，這件事唯有老臣填上性命才不至于讓雷部成為眾矢之的。”皓翁道，“天命如此。”

“對了對了，我有釋迦摩尼的舍利。”聞仲忙著要取下戴在手腕上的舍利，但是取下舍利他就完了。

皓翁摁住聞仲的手笑道，嘴角鮮血直淌，“天尊，你聽我說！臣已休矣，唯愿天尊堅強！天尊，此物我本欲雪藏，但恐天尊某日當有用處，今日交付于你。”皓翁取出八荒六合鏡交到聞仲手中，反手扣住聞仲手掌，掌心對疊傳授聞仲八荒神咒和六合心法。皓翁云：“天尊，此后你便是黑玉鏡之主，老臣碌碌萬年幸追隨天尊，見天尊安穩(wěn)死亦無憾。往后歲月，愿天尊更逾往日，清靜歡喜，愿雷部長長久久，團聚如初。”

“皓翁！你不要再說了，我一定會救你的，一定會救你的！”聞仲的諾言里有幾分孩子一樣的無助，他說過，只要他在雷部就不會少一個人。

似乎現在聞仲只有靠這種口頭的祈求了。

皓翁笑著點點頭，他深愛雷部和眼前的人，如此撒手實在是情非所愿。皓翁努力不想讓死別更加傷感，于是說了些當年見聞仲第一眼時候的話。

“天尊，還記得臣見你第一眼的時候嗎？”

“嗯，記得，我記得。在終南山下。”聞仲記得見皓翁第一眼時候，有那么幾分玄邪的味道，卻又多幾分遺世獨立的清高，那時候他還不知道眼前就是翻天的大魔神離鬼，只憑借真心讓皓翁知道了這三界尚有他值得追隨的人。

“那時候的天尊風華正茂，是你贈我雷霆玉樞經解開了老臣十萬年的心結，讓我放下了羲和；那時天尊的氣質里有光明、正義、無畏和善良。”皓翁看著聞仲，看著自己即將告辭的老友，像一位長輩。眼睛淚盈盈的，他怕自己走后，再沒有人保護聞仲和他們的雷部了。他的話里也有一絲提醒，現在的聞仲，的確少了一些當年的無畏。

皓翁沉沉的想著，回憶著第一天踏進雷部的時候，看著所有雷神都像小孩子一樣圍觀自己。

正如皓翁所言的如初，如初。不過是他妥協(xié)的幻想罷了。

皓翁傳功畢，也長長舒了一口氣，聞仲發(fā)現他的白發(fā)里夾雜著一根根青絲，皓翁閉著眼，嘴里喃喃唱著聽不清詞的歌，手依然緊握著聞仲，眼角滑落一絲清淚，然后突然笑了，“不周山下的紫堇花...該開了吧！”

皓翁卒。年十萬八千歲。

聞仲埋著頭哭了很久，他失去了自己最忠實的老友；失去了自己背后的一位守護神；失去了那個可以陪他松下對弈、吟風弄月，可以一句話安慰他，可以為了他咆哮天庭，可以為他擔起整個雷部的人。

聞仲走出房門時，精神恍惚，看見天色明晃晃的，幾乎暈倒。當律令搖頭在皓翁房門上掛上松枝時，二十六位雷神皆匍匐跪下。

“張節(jié)怎么樣？”

“回天尊，劉真君在全力救治。”

“哦。”聞仲想先休息一下，緩一緩，晚些再去看張節(jié)。

聞仲沒理眾雷神，看了眼天，恍得他睜不開眼，眨巴著眼睛顛顛倒倒往雷霆殿去了。雷神君們從地上爬起來，隨在聞仲背后，一同去往雷霆殿。

聞仲傻坐在天尊御座上，就剛剛發(fā)生的事，就今日半日，將他十年一點點積攢的幸福感全部磨滅了，愣了很久，中間也默默流了很多淚。堂下雷神已經跪了一二個時辰，趴在地動不敢動，他們之中的每一個都愿意替皓翁去死，但事已至此，干想這些沒用的，他們恨不得當場互相扇耳光。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聞仲才從神神叨叨中醒來，長嘆一口氣，撇撇嘴，然后橫眉緊皺，怒目橫生，手持八荒六合鏡一把拍在御案上，將這張一丈長的案臺當場敲斷，巨響下竹簡嘩啦啦從臺階上滾下來。

“你們還要怎么樣！你們還想怎么樣？這下滿意了？害死皓翁，你們對得起他嗎？對得起你們大哥嗎？你們...對得起我嗎？”聞仲一個人在高座上斥責，“對，怪我太放縱你們，這四十年不管不顧，任由你們胡鬧。”

“天尊，臣等知錯了！”

“那又如何！”聞仲氣、聞仲恨，聞仲不知道該如何收拾這樣子的局面，他不知道北極來抓人的時候還有誰能保護他們。“豎子！”聞仲大罵嗆了氣，劇烈咳嗽了起來。

聞仲咳得很厲害，濺了點血，呼吸跟不上，全身都感覺不舒服；如來的舍利泛著熒光，元神劍傷又發(fā)作了，看來聞仲真的差點被氣死。所有人都不敢近前，聞仲嘴里仍不停歇自言自語了半會兒，看起來瘋瘋癲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