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天尊，你有甚么要說的嗎？”紫微在給聞仲臺階下，主要也是給自己臺階下。

“回陛下，忤逆君上所有罪責臣一人承擔。”

“呵！天尊說得輕巧！”有落井下石者言，“天尊一人承擔，您承擔得起嗎？”

又有宵小道：“都說聞天尊與魔道糾纏不清，看來正是著了魔道啊。”

黃天化陰陽怪氣問商鞅道：“公孫帝君，聚眾謀反該當何罪呀？”

商鞅閉著眼睛回答道：“皆斬。”

“那還費甚么唇舌！”天樞子即喚左右道，“先拿下聞仲！”

“我看你們誰敢！”皓翁獨擋在前，白衣黑鏡橫眉冷對，“今天！誰要是傷了我天尊分毫，他能活著走出元宸殿我就不叫離鬼！”

“離天師！陛下面前這是你作為臣子該說的話嗎？”李靖質問。

“離鬼！你休要猖狂！”一眾大仙按耐不住直將責備。

“猖狂？既然大家還記得我叫離鬼，就該記得我當年的猖狂！”

“話已至此，懇請帝君立誅聞仲！”

“懇請帝君立誅聞仲！”

一百余位神仙上奏，局勢又緊張起來。

“燃燈佛祖如何看？”紫微問，燃燈曾是闡教副教主，十二金仙也要稱他老師，在這闡截對立時他的態度不可忽視。

“阿彌陀佛。”燃燈合十道，“老僧已離道入佛本不該摻言，但老僧還是有幾句話要說。普化天尊在泰山上剪除天魔太濁，原本立不世功勛，或因種種緣由乃至今日局面。老僧以為既然普化天尊尚恤同門不忍操戈自戕，及時回頭乃可免死罪。”

“聞天尊，你如何看待燃燈佛祖所言？”紫微又道。

聞仲答曰：“回陛下臣有本上奏，是為‘罪己書’，請陛下及諸仙鈞鑒。”

聞仲從袖中掏出一折，上呈紫微，再流傳諸仙。書言：“罪臣聞仲伏乞太御大天尊紫微大帝及諸御帝、宸神、仙君同門鈞鑒。臣聞仲受三清厚恩、玉帝知遇拜雷部正神，忝居宸首愧銜天尊本應忠君善事、除魔衛道，執雷霆法器而履世間公義，兩千余年未敢怠慢。然逢三界無量大劫天魔太濁出世，臣受其惑漸生不臣之念，于二月二十三日糾集同門慫恿故舊意欲在北極中天犯上作亂，竊奪天帝大權；幸天不助紂事泄于野，得紫微大帝勸戒，臣自幡然悔悟。所謂萬方有罪罪在臣躬。臣仗天尊之威誘而欺之、迫而逼之引眾仙歧途，實乃臣一人之責。雖萬死不足贖其罪，臣當自去冠冕、去宸首、削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尊號、自免雷部正神執事職；臣與天魔太濁黨羽糾纏不清藕斷絲連大辱道門威嚴，故臣請削去道籍而后聽候太御大天尊發落。”

聞仲摘去冠戴、云釵，散落一肩青絲，跪在最中央，聞仲上跪三清玉帝、下跪金靈圣母今天他也給紫微跪下了。

聞仲的親筆讓在座的諸神都沉默良久，有的搖頭惋惜、有的冷笑嘆息、也有的淚眼婆娑，就算是再針鋒相對也不得不佩服聞仲這般樣子的勇氣。皓翁沒想到聞仲悄悄寫了這樣的一封信，做了這樣的一個決定，但他知道聞仲努力制造了最善良的結局。

“何必呢？天尊。”皓翁淚眼朦朧道，“大不了...大不了...”

“我們早已過了轟轟烈烈的年紀。”聞仲對皓翁道。

二十八位雷神，他們待聞仲如君父亦如兄長，看著這無奈的“罪己”言辭恨不得替聞仲分擔委屈。

趙公明也哭了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這樣的袒護，明明聞仲早已遍體鱗傷；算了，要怎樣怎樣，不如撿起打翻的酒壺好好喝兩杯。

勾陳大帝笑了，笑得眼眶濕紅，不愧是木頭笨得出其不意，笨得讓人心疼。

“諸仙以為如何？”紫微大帝得意道。

眾仙同道：“悉聽太御處置。”

紫微道：“寡人常聽孔天尊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聞仲能有悔悟吾心甚慰。寡人意赦免聞仲死罪、削其尊號、冠冕；免去聞仲雷部正神、九霄宸首職位，剔除聞仲道籍，貶下凡間；追隨聞仲意欲作亂者因受其惑，責令禁足自省，概不追究罪責。”

“太御圣明。”眾仙佛齊呼。

木已成舟，大局已定。

大軍撤回，原定九日的“更使建元宴”潦草收場，諸天神佛悻悻而歸，歷經這場驚心動魄的政變皆是心有余悸。

紫微未食言，欽赦林墨雪讓聞仲帶走她，這也是雷部人唯一的欣慰。南天門口，因紫微禁足自省諭令除了雷部四大神君、律令和皓翁，似乎沒有多余的送客，三大元帥也回避了。

林墨雪傷勢過重，氣若游絲趴在墨麒麟背上。

“林姑娘有天尊這樣的知己，夫復何求。”皓翁道。

鄧忠泣曰：“天尊你真舍得雷部嗎？”

“老大，這不沒辦法的事兒嗎。”聞仲說得風輕云淡，就像南天門漂浮的流云一樣，他只想莫要將別離變得傷感。

皓翁自責道：“若早知勾陳二心造成如此局面，臣...全是臣自作主張害了天尊...”

“皓翁切莫如此說。”聞仲道，“闡截二教積怨已深，以我看來所謂‘三清歸元無量大劫’不僅是太濁禍亂，更重要的是道門離心離德羅天諸宰私欲彌生。今我離道，為的就是旁觀道家。”

皓翁若有所思，笑著點了點頭，“林姑娘傷勢頗重，天尊如何救治？”

聞仲想了想，實在不行大不了死起臉皮去找玄邪。

皓翁又道：“昨日燃燈佛祖告誡吾，天尊你元神劍傷不可輕視，你有如來舍利但佛道相斥，下了凡后愿天尊摒棄偏見多讀讀佛經律論，或可緩解劍傷深入不至危害性命。”

聞仲笑著說：“反正不是道家了，我會看的。”

皓翁終于難忍，雙淚縱橫。

聞仲對鄧忠道：“老大，手傷好些了嗎？”

“嗯！”

“以后你要好好輔佐皓翁料理雷部，保護好你的兄弟。”

“我知道了。”

聞仲又轉頭對律令道：“小律，以后你要多多管束他等并輔弼皓翁署理雷部事宜，務使雷部運轉如常依舊造福蒼生。”

“謹遵天尊令旨。”律令道，“天尊得以賦閑從此花田月下伊人相伴實乃羨煞微臣。”

“哈哈！”聞仲道，“還是律法司一語中的。”

接著聞仲又與辛環、張節、陶容一一有所交代，常言道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原來不老不死的天神也中此語。聞仲站在幾人前深深鞠了一躬：“兄弟們，多謝兩千年精誠合作，鄙人告辭了。”

“恭送天尊。”六人齊拜。

并非是所有的送別都有長亭古道，并不是所有告辭現場都有垂柳可折。別矣，南天門，再也不想回來了，聞仲遂騎墨麒麟下界。

聞仲和林墨雪終于又回到了十七街的花圃，這一次他終于能卸下重擔好生歇息一番了。但林女還沒醒，聞仲安置好林墨雪時時辰尚早，于是又打整了里里外外，晚間時分聞仲自行煮了兩碗面他和墨麒麟一人一碗，吃了后端了跟竹凳靠在林墨雪身邊，一直牽著她手。

墨麒麟趴在門口，聞仲安然睡了。他的夢與現實終于無分彼此，所以也不必患得患失，雖然遭逢變故但他總算給了林墨雪一個滿意的回復。現在，他只想自己的墨兒快點好起來...快點好起來...

清風柔耳，似與人還。昨晚未下窗臺又下了半夜春雨，空院微冷讓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更顯嬌羞了。屋檐下兩只燕子銜泥筑巢，累了就站在窗前交喙撫羽，偶爾一聲啼鳴讓聞仲從睡夢中自然醒來。

聞仲趴了一晚，手麻，卻又感覺手中拉著的林女的手光滑而溫暖，抬眼一看，林墨雪居然半靠在床頭，兩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凝望著聞仲。

“醒啦...”林墨雪羞澀道。

“嗯...”

林墨雪環望了一眼四周，“這又是甚么法器的幻境？”

“不是幻境。”

林墨雪剛欲欣喜，卻又問道：“是發生了什么嗎？”

聞仲將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給林女講了。

雖然她亦不舍雷部但林墨雪終歸是竊喜，聞仲能放下重擔選擇屬于他的生活，和自己在一起已然是如夢似幻的奢靡。否則她也不會以為這是一場幻境。

林女問：“那我們不走了嗎？”

“不走了。”

“那...我們還是...夫妻嗎？”

“當然是。”

“柳郎！”林墨雪一把抱住聞仲。

“墨兒...”聞仲也抱著她，三十年恍然如昨。

林墨雪神奇的恢復能力讓聞仲吃驚，未及黃昏她便又活蹦亂跳地在樓上樓下竄，夫妻二人同心擼起袖子將自家宅子又清掃了一遍，將老朽的大小物件通通扔了去。晚些時候聞仲累得先睡了，林墨雪則挑燈寫了一些家里需要重新添置的東西。

第二天聞仲剛一起床就看見林墨雪趴在案前正睡著。聞仲又抱著林墨雪上榻，途中驚醒了她。

“柳郎，早上了嗎？”

“巳時正了呢。”

“哦。”林墨雪似乎也沒甚睡意了，于是對聞仲道，“昨晚我列了些居家日常所用，待會兒用了早食咱倆一起出門購置。”

“嗯。”聞仲突然想起，“但是...我們好像沒銀子罷？”

林墨雪笑了笑對聞仲道，“你又借呀？”

“借你個頭，上次借的還沒還呢。”聞仲捏著林墨雪臉道，“而且我沒了法力，怎么借呀！”

林墨雪撅嘴道：“那就我養你唄！”她又翻身赤腳跑到自己的梳妝臺前，昨夜她將自己三十年前的首飾歸置了一番，清點下來尚值不少銀子。“待會兒我們就拿去典當。”

聞仲一看都是當年林墨雪最喜愛的玩意兒，心里自笑天尊不好當原來凡人亦不好當，于是道：“好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