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露唇角漸漸勾起一團笑影。她像當年的四圣一樣，將鬼幽送過來的念靈分別置于八卦六十四個爻位上，這中間不能出一點差池，否則不僅前功盡棄，她和何昔都會被反噬，成為念靈的容器。

隨著一連串咒語從陳露口中誦出，六十四個念靈形成股股煙柱，在八卦上空扭曲、盤桓、旋轉，最終匯聚于何昔頭頂，旋出一個井口大小的旋渦。

金子風的念靈在鎖靈囊中橫沖直撞，終于沖出來，在旋渦的裹挾下進入何昔的天檀穴。何昔一時承受不住，昏了過去。

陳露頭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她還顧不得身后倒下的何昔，只是繼續不停念清靈咒，直到將六十四道念靈逐一凈化，全部化作輕煙飛向渺遠的夜空。

導靈術完成已經是三更天，陳露長長地松了口氣。

殿外的鬼母三人看著攤倒在陳露身邊呼吸均勻的何昔，相視而笑，然后轉身走了。

這是做鬼以來何幽第一次看到何歡臉上的笑影。人人皆道鬼母殘忍，專噬生靈，從不手軟，殊不知她生前曾是普度眾生的醫圣，殊不知這笑是她從前常常掛在臉上的。

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身后的何昔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在黑暗中幽幽盯著陳露的背影，眼底盡是寒霜，再不復之前的天真赤純。

這一夜，注定是你死我活的一夜。

不知過了多久，陳露依稀聽到了山下的雞鳴聲。但是天不僅沒有亮起來，山巔竟刮起了狂風，緊接著電閃雷鳴，將清靈殿的窗棱照得一片慘白，參天古樹的枝影投在大殿地上，顯得鬼影重重。

陳露顧不上疲憊，只是伏在金子風的尸體邊，專注地擦拭著已經變黑凝固的血跡。她要將他好生安葬。

生不能同衾，那便死同穴吧。

“何昔”站起身來，俯視著陳露和地上的尸體。以這種角度看“自己”，還是頭一次。

金子風，那個在邊塞英氣勃發、意氣昂揚的少年，那個在戰場上縱橫馳騁、戰功赫赫的少年，那個隨父回京述職一次便成了京師少女爭相一睹為快的少年，那個在皇上的接風宴上萬眾矚目的少年，突然不明不白死在自己親身父親的刀下，如今以這種骯臟丑陋的形象躺在這深山古剎里冰冷的地上，究竟為什么？

是她！

是她讓自己身首異處！是她讓金甲軍幾代忠魂都背上了叛國的污名！

這比尸身的骯臟更難讓人忍受！

陳露，我要讓你受千人踏，嘗萬世苦，神魂散裂，永世不聚！

“何昔”運足了力，一掌向陳露頭頂拍去。陳露都來不及回頭看一眼，便攤倒在了金子風的尸身邊。

剛好一道閃電劈過來，將大殿照得亮如白晝。“何昔”只看見她七竅流血，眼角掛著血和淚，嘴角竟還掛著笑，丑陋到了極點。

炸雷自平地響過來。

“何昔”點燃殿角的一盞油燈，將其他油燈里的油盡數倒在了兩具尸身上，連同整個大殿，一把火燒了。

這一世里，從此再沒有金子風，再沒有何昔，只有一個云游四海的二心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