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避開自己的父親，兒子怕老子，這在任何地方看來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但是唯獨李承乾這里不行，自家老頭子，雖然說看上去讓人如沐春風，似乎很好說話，平時也總是和大臣們推心置腹，但是做兒子的哪里能不清楚自家那位的心思。

自家阿耶的疑心病絕對是頭一等的嚴重，或許能真正在阿耶那兒得到信任的，也就只有自己的那位老娘能算的上了。

但有一個很嚴峻的問題，自家老娘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啊，自己也是怵得緊，不過好在自家老娘對于自己這個太子之位抱有十二萬分的支持。

不然李承乾現在絕對不會這樣還能坐得住聽課，早就瘋魔了，而現在的李霖，在李承乾看來，就是一個活生生的魔鬼。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李承乾最害怕聽到的，同時他也很困惑，在他十幾年的學習生涯中，從來沒有過什么好友，但是那和李霖下去賑災的大半個月里面。

他確確實實的從李霖身上獲益匪淺，而回來后，李霖卻仿佛變了一個人，他覺得自己受到了背叛，為什么一個人可以如此的善變？

李霖和魏征看著眼前因為思考而顯得有些呆傻的李承乾，二人都皺起了眉頭，互相對視了一眼，頗有默契的點點頭。

魏征開口道：“太子殿下，你失禮了。”

李承乾這才驚醒過來，而李霖也及時的上去補刀：“魏公，我看太子殿下這根本就不是失禮，這是害怕，是心虛，是有自知之明。

當然了，想來是這太子之位得來得太過于輕易，所以太子殿下覺得這位置坐的不夠踏實，心是虛的。

可惜了魏公你們如此的教誨，最終卻教出來這么一個不合格的太子殿下。”

“閉嘴！”李承乾繃不住了，李霖的這番話讓他徹底破防了。

“呦呦呦，怎么，說兩句就氣急敗壞了？是被我戳到痛處了吧？李綱李夫子沒有教過你為人君，當恭謙，惡語加身，當先思子之過。

而你現在呢，先不說為人君最重要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沒有做到，就連我說的話里面，哪些真哪些假，哪些你做到了，哪些你沒做到。

你都沒有去分辨，誠然，我這番話對你來說有些要求太高了，畢竟你在我眼里不是一個合格的太子嘛，作為一個失敗的太子，自然要有失敗之處你說不是嘛？”

李承乾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面色一緩，整了整剛剛因為情緒激動而有些褶皺的衣冠，朝李霖和魏征深深行了一禮。

說道：“謝兩位教誨，承乾知錯了。”他腰彎的很低，以至于所有人都看不到他眼中的那抹狠厲，那是一種欲殺之而后快的狠。

魏征看到后，徹底的失望了，他從來沒有想過，李綱、孔穎達兩人在前，他、房玄齡等諸位在后。

這般教導之下，結果教出來的儲君，氣量狹小，沒有識人之明，聽不得忠言。

而李霖卻知道，這個年紀的少年人，有些事情不是說你覺得很失望就不再去管他。很多人覺得讓一個人冷靜下來，自己悟會慢慢明白別人的良苦用心的。

但是作為一個過來人，李霖明白，十幾歲的少年人，不要用成年人的世界觀來衡量，他們的對錯觀太過于鮮明，不要覺得你所有的傷害冠上一句為我好。

就可以撫平他們被傷害的內心，有什么問題，當面解決就行，只要他還聽得進去。

所以當魏征準備罷手走人的時候，李霖攔住了他，然后開口道：“魏公，接下來小子就暫代一下您了。”

“小友請。”魏征也想看看這位少年郎有什么好辦法，走到一邊，讓出了本來屬于自己的位置。

李霖來到李承乾跟前，看著他那微微顫抖的身軀，直接開口道：“是不是很想殺了我？”

李承乾沒有開口，只不過俯下去的身子更低了幾分。“行了，沒必要在我面前裝大尾巴狼，我又不是不了解你小子，心里那點事你覺得能瞞得住誰啊，魏公他是不想戳穿你。

但是我可不慣著你這些，之所以要跟你說明，是因為陛下把你交給我，我不能讓未來的大唐毀在你手里。

我一點一點給你明說吧，第一，身為太子，你從來沒有明白自己為什么能坐這個位置。

不是因為陛下覺得你能力出眾，也不是因為別的什么，而是因為你是嫡長子，陛下不會讓悲劇發生在你身上。

但是如果你自己真的不爭氣，陛下也絕對會讓你下臺，這不僅僅是陛下會如此，我、未來朝堂的諸公也會如此。

你要明白一點，陛下對你的要求，不求開疆擴土，只求守成有余，但是我卻不這么認為。

大唐能否成為永世帝國，不僅僅取決于陛下，還取決于你、你的后代們。陛下的志向是要超越秦皇漢武，功過三皇五帝。

而我對你的要求則是超過陛下，不要去管你能不能做到，能不能和去不去做是兩碼事。

如果你連向陛下的偉業發起沖鋒的勇氣都沒有，那大唐的未來不能交給你手里，一個沒有勇氣的帝王，不僅不會讓大唐發展壯大，反而可能拖累大唐。

因此，我那天激將過后，希望你能有那么一點血性，去問一問陛下，去了解一下陛下未來的志向究竟如何。我希望的是你在明知道前路多么遙遠的情況下，依然奮不顧身地發起挑戰。

可惜你退縮了，你害怕了，我很失望，陛下也很失望，不犯錯對于太子來講或許是一件好事，但是對你來說卻并不是。

你太小心翼翼了，以至于連年輕人的朝氣和沖勁都沒有了，但是你不在這個被允許的時間段里面犯錯，你還想什么時候犯錯？

現在的你，有著最好的資源，你的一切言行只要是錯誤的都會被人指正，你可以很明確的看到所有人對你的態度。

是諂媚還是真心為你好，你也要開始分辨，哪些人只會說逆耳忠言，哪些人能言善諫。

哪一些人阿諛奉承但也胸有點墨，哪一些人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陛下把所有你未來要接觸到的班子都一一展現在你面前了。

你卻從來只知道抱怨，不會真正靜下心來細細體悟，你要明白，很多時候，我們都看重做，而不看重說。

父愛如山你應該知道吧，所以你不能要求陛下如尋常人家的慈父一樣，事事關心，時常溝通。

不要覺得現在的面子對你來說很重要，你要明白，太子這個職位，臉面是最沒有意義的，很多人會因為想要名垂青史來踩你，朝里的大臣會考驗你。

兄弟們會嫉妒你，陛下會嚴格要求你，這其中有萬般重擔，你要掂量掂量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這不是一句空話，你的未來是那至高無上的王位，那你在還沒有坐上那個位置之前。

必然也會經歷無窮盡的黑暗，陛下作為一國之君，不希望你那么輕易就成為一國的掌權人，但是作為一個父親，也不希望你像他一樣，經歷這么多的磨難。

所以，究竟你的未來如何，全都看你自己怎么去做，我言盡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然后李霖就起身離開了。

魏征直到李霖起身，才有些警醒，很詫異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他有些明白自己一直以來的誤區了。

他們從一開始就把李承乾當做太子來培養，但是從來沒有考慮過他能不能承受的了，李霖的這番話，讓他明白，先做人，再學著去成為一國儲君。

先認清楚李承乾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再依照太子的行為規范去規勸，而不是一味的灌輸，從來不考慮他的個人承受能力。

這雖然是太子教育模式的弊端，也是優點所在，如果太子個人承受能力強，那么一國儲君能迅速成長，未來一旦陛下突然駕鶴西去，帝國也有一個成熟的儲君。

對于國家不會產生任何的動蕩，但是壞處就在于往往很多的太子都會被無形的苛責和壓力搞到崩潰。

所以這也是為什么封建歷史上很多早早成為太子的最后都當不了皇帝的原因，那個位置需要承受的太多。

其實太子之位，本身壓力和所享有的資源就是匹配的，甚至資源還要遠遠豐厚于壓力，但是人往往會被長年累月的壓力中迷失自己。

逐漸忘記了自己擁有的諸多資源，到最后就往往能看到，明明有著一手天胡的底牌，最后卻落得個身死道消的局面。

李霖不知道李承乾會不會成為太子教育之下的犧牲品，但是在目前的相處中來看，李承乾比李泰更能彎得下腰，低得下頭。

是真正見識過民心的人，也愿意為了民心而沖破禮法束縛的人，所以如果有可能，李霖還是希望邋遢一把的。

至于氣量、嫉恨等等問題，終歸只是一個小孩子，你把事情掰開了揉碎了跟他說清楚，征求一下他的意見，給他一點鼓勵。

他就又會把你當做最好的朋友，李承乾也直起了身子，眼里又重新充滿了迷茫。

“魏公，你說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要問我，去問他，有些時候，問當事人會更好。”魏征看向李承乾的眼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他曾經失敗過，所以看到同樣的苗子。

會很輕易的放棄，他不會在費力氣的嘗試著扭轉一個人，但是如果他有醒悟的可能，他魏征倒也不妨提點一下。

“我現在很迷茫，我不知道該以什么樣的身份去面對他。”

“那你不妨去問問陛下，就像剛剛那個少年說的那樣，陛下從來都不是你的敵人。”

解決完了李二交代的事情，李霖終于可以離開皇宮了，說實在話，李霖總覺得雖然這皇宮富麗堂皇。

但是卻讓人覺得很壓抑，這里所有的人活得都太小心了，甚至于連李承乾那十幾歲的孩子都壓抑的像個小老頭一樣。

回去的路上，李霖路過攤子，隨手要了一根木簪子。再朝小哥要了把刻刀，在木簪上歪歪扭扭地刻了林九兩個小字。

把木簪踹在懷里，這才放心上路，回到群芳閣中，李霖看到白蓮花似乎要跑過來和自己交代一番，連忙把兜里的簪子拿出來揚了揚。

白蓮花看到后，欣慰的笑了笑，朝后院指了指，示意李霖直接過去就行。

果然，李霖大老遠就看到林九那家伙坐在胡凳上傻傻地望著天空中的云朵。李霖悄悄靠近她身邊，正打算給她一個暴栗。

卻沒想到林九似乎會忍術一樣，兩只手無意識的自發保護中，直接擒拿住了李霖的右手，反過來一絞。

“啊！”

李霖嘴里傳來殺豬一樣的慘叫。

“是你？你個沒良心的死哪里去了？這么多天了也不給個消息！”

“停停停，你先撒手啊！”

“不撒，你小子，兩天沒見，居然還敢偷襲姑奶奶，是不是不想活了！”

“在不撒開，簪子就要掉了！”

“簪子？簪子！”林九一開始還錯愕了一下，然后就看到李霖被絞過來的右手上死死的攥著一根木簪子。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一把搶過來，踹開李霖，兩只手死死的捂著簪子，似乎是害怕，有好似希冀。

慢慢打開合攏著的雙手，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林九兩個字。少女的眼睛一下了更加水靈了。

“我說你是不是虎啊！咱怎么說也是一個姑娘家的，能不能別動不動就上手？

要知道我可是一個文弱書生，經不起你這般折騰的，真的是，白瞎了我一片好心，特意給你買了一個簪子。”

“哼，你這哪里是好心啊，我看你這分明就是做賊心虛罷了！

而且，你以為我稀罕你這木簪子啊，本姑娘的大名都寫的歪歪扭扭的，丑死了！”

“嘿，你還嫌棄上了？不喜歡，那還給我！”

“不給，你有見過送人東西還往回要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