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過了冬季漫長的最后一日，終于迎來春天。

三月的第一日，即為春節。

海潮村的春節自然是沒有多么盛大，看上去只像是普通的節日，但在一些大型城市里，可是張燈結彩、熱鬧非凡，聽說不僅會有琳瑯滿目的地攤、五花八門的小吃、燈火輝煌的馬戲團，還會舉辦萬人空巷的大游行——不過這些都與我們無關就是了。

從清晨起，村里就洋溢著濃郁甜美的肉香與酒香，到處彌漫著喜慶的氣氛，村民們走家串戶，相互祝福，孩童們打打鬧鬧，歡天喜地，不止是田里與枝頭，心中也生長出一抹春意。

按照慣例，春節的早晨要去農神廟與海神廟跪拜，感謝舊一年的關照與庇佑，祈禱新一年的豐收與平安。

所謂農神廟與海神廟即農神<埃格離>與海神<汕沵>的神殿，不過在我們這種小漁村里，其實也就只是兩所能夠擋風遮雨的小廟堂，既沒有金碧輝煌，也沒有香火鼎盛。

準備好春節的酒肉后，我和父母一起去了農神廟和海神廟，等回來時已經日上中天，臨近正午。

午飯過后，期待已久的吟游詩人到了。

和父母打了聲招呼，我便攥著一個錢袋跑了出去。

沒錯，今天就是我成為男人的日子！

“紅胡子！給我來一把上好的劍！”我豪情萬丈地將錢袋拍在鐵匠鋪的柜臺上。

打鐵聲鏗鏘有力，井然有序，從鐵匠鋪深處回蕩而來，不絕于耳，熾紅的火星隱約可見，塑造著金屬的形態。

“紅胡子！紅胡子！”

“聽到了，別喊了。”打鐵聲停了下來。

又矮又寬的紅胡子從屋里頭走了出來，赤紅色的雜亂卷發常年未打理，像是被蛇糟蹋過的鳥窩，滿臉的紅色胡須，只露出一雙目光犀利的淺紅瞳孔眼，渾身是虬勁的肌肉，經過數十年冶煉臺的鍛造，精壯而剛健，散發著隱隱的威壓。

紅胡子并非海潮村的原住民，他在大約十年前來到這里，據說是厭倦世俗而隱居的矮人鍛造師。

“今天的紅胡子也很矮呢！”

“混球，你找死。”紅胡子罵罵咧咧地跳上用來彌補身高差的小板凳，瞪了我一眼，然后打開錢袋粗略地數了數，“就這么點錢，還想買把好劍？”

“說說而已啦，一把普通的單手劍就行。”我嬉皮笑臉地說。

“怎么，打算當冒險者？就你？”紅胡子反唇相譏著，從屋里拿出一把精簡的銀劍，劍身約半米，帶有精致的血槽，即使是不懂劍器的人也能看出這是把品質上佳的單手劍。

“哇，好賤好賤（錯別字）。”我接過銀劍，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劍身，“這么高品質的劍，真的沒問題嗎？”

“我所冶煉出的劍中，最下乘的就是這把了。”紅胡子摸著自己的胡須，躊躇滿志地挺起胸膛。

“那我就不客氣啦。”

“說起來，你小子沒有<劍帶>吧？”

“劍帶？什么東西？”

“你以為是什么東西？沒有劍帶你怎么帶劍？”

“呃，很有道理。”

“這根劍帶就當附贈品送給你了，還有說明書。”

“哇，雖然很矮，但是超有義氣的嘛，不愧是矮人族。”

“小心點，別把自己戳死了。”

紅胡子瞪了我一眼，又跳下板凳，回屋內冶煉去了。打鐵聲再次叮叮當當地響起，每一次敲擊都仿佛在震蕩著靈魂，悠揚高亢。

翻閱過<劍帶裝備指南>，我將銀劍歸入劍鞘，然后把劍帶斜套過左肩和右肋。

<劍帶>由<固定條>、<帶身>和<劍孔>組成，一般有兩種用法：第一種是<腰劍式>，將帶身套于腰間，用固定條緊束，使劍孔位于左腰或右腰，然后將劍鞘插入，使用時拔出劍即可，第二種是<背劍式>，將帶身套過左肩和右肋或右肩和左肋，再用固定條緊束，從而使劍孔斜向位于后背，然后將劍鞘斜插，使用時將劍從背后拔出即可——這個超帥的說，就決定是你了！

將劍背于身后，頓感雙腿一沉，仿佛頭上頂了個鐵疙瘩似的，如果是普通人恐怕很難行動自如，不過我畢竟捕了十年的魚，種了十年的地，無論是驚濤駭浪還是風雨雷電都沒能擊倒我，何況區區一把劍？

哎呀，沉死我了。

此時，我從大老遠就望見了向這邊走來的陳言，他身邊似乎還有個可愛的少女。

可惡，你背叛了我們偉大的單身階級！

啊，看清楚了，原來是塞琳啊，還是和昨天一樣的打扮呢。

“喲，陳言，你們這是要去哪呢？”我跑上去打了招呼。

“看吟游詩人。”他簡短地說，同時瞥了一眼我背后露出的劍柄，眼中似乎有一絲疑惑。

“塞琳也去嗎？”

“嗯，”塞琳點了點頭，“我們本來就是要來大陸尋找勇者的，雖然途中出了點意外但還是成功上岸了，淵族應該不敢進入人族的地界，所以逗留一天過完你們的春節再出發也不遲。”

“公主最喜歡的就是過節了吧，呵呵呵。”寄宿于水晶之中的墨瑟寵溺地發出了笑聲。

“多、多嘴......”塞琳別扭地將臉撇向一邊。

“我剛好也準備去看吟游詩人的表演，一起吧。”

陳言點了點頭。

......

海潮村的中心廣場上人頭攢動，熱火朝天。

“喂喂喂，讓一下讓一下！”我在前方開路，靠著渾身的力氣硬是擠進人群之中，嘴里抱怨著，“平日里也沒見咱村有這么多人啊，怎么吟游詩人一到全都冒出來了......”

“應該有不少都是村外來的，一些沒來得及回鄉的商旅和冒險者之類的。”

“好熱鬧......”塞琳眼中閃著好奇的光芒，一邊走一邊四處探頭，“不愧是人族的節日，比海族熱鬧多了。”

話說，附近好像有一口水井來著，被人群擋住完全看不見了啊，真的沒問題嗎？這可是安全隱患啊，小時候我還掉進去一次來著，好在當時附近有人，否則就污染井水了，說不定村里還會多一則鬼怪傳說，什么半夜看到水井邊有小孩子的半透明身影在游蕩什么的......

啊，找到了，在那兒呢。

“混蛋，擠死啦，照顧一下老年人好不好！”一個嬌小的女孩被人潮推推搡搡地擠到了水井邊，努力地伸出又短又細的胳膊想要逃離人群，卻徒勞無功，眼看著半個身子被迫卡入水井的上方，“喂喂喂！你奶奶要掉下去啦！”

我連忙擠過去抓住了女孩，將她拉了出來。

“沒事吧，小妹妹？”

我仔細打量起女孩，她穿著蓋過兩膝的黑色花邊裙，身高不足一米，和紅胡子有的一拼，圓鼓鼓的兩腮，黑色寶石般的瞳孔，大大的眼睛閃動著清澈的光芒，純黑的齊耳短發仿佛有一種深邃的吸引力，在短發的覆蓋之下，兩只尖尖的小耳朵微微刺出，煞是可愛。

尖耳朵，是精靈嗎？不對吧，精靈的發色似乎以綠色和金色為主——當然，黑暗精靈除外，但黑暗精靈可不會有如此白皙紅潤的肌膚。

“呼，得救了......”種族不明的小女孩劫后余生似的拍了拍完全沒有發育過的胸脯，隨即將帶有一絲謝意的目光投向我，“勞煩你了，小伙汁。”

“小伙汁是什么鬼啊，現在的孩子都這么老成了么......”

女孩神秘兮兮地搖了搖食指：“年輕人，我可是你奶奶輩的，要放尊重一點知道嗎？”

“哈？”

然而沒等我進一步詢問，女孩便自言自語地點著頭走掉了，沒等我反應過來便消失在了擁擠的人潮之中。

真是個怪人，最近的孩子都怎么了？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救救孩子。

“搭訕失敗了呢。”陳言幸災樂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咦——原來你是這種癖好啊，居然對這么小的孩子感興趣，真是變態......”塞琳嫌棄地蔑視著我，雙手環抱做出警戒的姿態，“你不會也想對我下手吧？”

“我才沒有！我是正人君子！”

雖然塞琳確實能劃入蘿莉的范圍，但目前看來，有腹黑的潛質啊！值得培養！再接再厲！

此時，人群發出一陣激動的贊嘆，像是見到了什么獨一無二的奇觀一般。

我和塞琳連忙不約而同地結束話題，竭盡全力擠過去以便于圍觀。

只見在人群的中心，有一片專屬的空地，吟游詩人仿佛鶴立雞群般卓然而立，優雅地彈奏著手中的豎琴，身周浮動的火焰如匹練般靈動飛舞。

那是一個英俊的青年，彬彬有禮，溫和高雅，一身淺紅色的端莊長袍，頭發也是淺紅的短發，臉上始終保持著從容的笑意，兩眼瞇起，仿佛十分愉悅。

“于是他踏著尸骸走向群山，

膽敢攔路的魔物盡數消散，

流浪世間的日子一去不返，

唯有燼火之威名千載流傳。”

吟游詩人和著紅木豎琴的音調，抑揚頓挫地唱著第一代<燼火之勇者>的傳奇，天籟之聲如流動的泉水般潺潺淌過，鳳凰的鳴叫與百鳥的嚦啼交錯差互，時而似飄蕩在萬籟俱寂的鏡湖之上，時而似廝殺在腥風血雨的戰場之中。

而他身周的火焰也隨樂曲躍動著，化為火鳥翱翔，化為輕舟搖曳，化為山水雄奇，化為刀光劍影，千奇百怪無所不有，可謂是一場視覺與聽覺的盛宴。

一曲奏罷，余音裊裊，不絕如縷。

一陣恍如隔世的寂靜后，掌聲雷動，觀眾們高聲喝彩起來，一股腦兒地圍了上去，仰慕之情滔滔不絕，現場一度十分混亂。

“真好哇，我也想這么受歡迎。”我不禁感嘆起來，隨即腦中靈光一閃，“對了，我也去當吟游詩人好了！”

“你五音不全，還想當吟游詩人？唱唱漁歌就該知足了。”陳言毫不留情地給我澆了盆冷水。

“噗噗噗，雖然你沒有當吟游詩人的天賦，但你有做夢的天賦喲。”塞琳假裝憐憫地踮起腳尖拍了拍我的肩膀。

身高不夠就不要做這個動作了啦！我很傷心！

“可惡，總有一天我會成為聞名天下的吟游詩人的！”

然而就在我發表偉大夢想宣言之時，人群喧鬧了起來，像是發生了什么騷動。

“救命啊！有一支軍隊那么多的魔物從海里面涌出來了！”

哈？說什么呢？幻想也要有個限度吧？一百個女孩子就夠了。

然而，人群從最前方開始潰散，仿佛被洪水沖破的蟻巢，無論是村民還是外來的商旅都大喊大叫著往我們后方逃去，仿佛前面即是地獄，晚走一步都會當場喪命。

人群逃散后，視野頓時開闊，從廣場一路能夠毫無阻攔地望見海岸。

當我看到黑壓壓一片的怪物時，絕望與無力頓時攥住了心臟。

密集恐懼癥患者要是在現場的話一定會暴斃的。

沒錯，這是怪物的大軍。

密密麻麻的丑陋怪物從海水之下走出，他們每個都至少有一人高，深藍色的粗糙皮膚覆蓋全身，魚鱗遍布，披著水草和海藻一類的怪東西，頂著一顆夸張的魚頭，魚腮一張一合仿佛在渴望鮮血的海洋，無論是手還是腳，都是黏糊糊的魚蹼，就像巨型青蛙的手腳一樣。

“不是魔物......是淵族......”塞琳臉色鐵青，語氣中滿是厭惡與怒火，以及一絲恐懼與絕望。

糟糕啊，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死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