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瓜娃子你別再說了，我老頭子快沒命了，你趕緊給我寫下來。”

新兵忍住自己涌出來的淚水，用手蘸了蘸老兵的血，說道。

“您說吧。”

老兵的眼前已經昏黑一片。

“我是李老根，東山省青州城人士。我本是退役老兵，按理來講應該吃著公家的退休糧，頤享天年。但一日我同期退役戰友之遺孀，攜子女前來投奔，我這才知道我戰友已經被凌翳那狗賊給吸成了一具枯尸！我深感這凌翳狗賊是要滅種！我恨不得將他咬碎了吞下去！老朽今年八十歲，凡人一介，早該死去！上天垂青，讓我繼續活著！在床上死者也是死！在沙場上死也是死！我只恨見不得那凌翳狗賊死。”

老兵情緒很是激動，他歇了一下，有緩緩說道。

“我家有良田兩畝，耕牛一頭，茅屋三間。嘿，這一輩子也沒置辦多少家業，孩子都五六個，咋分呀。我那老太婆腦子也不好，常叫人給騙了，這家產她怎么會分?這可是一門技術活，不能讓孩子們打起來，不如這樣分……”

新兵等著繼續寫，卻沒了音訊。他抬頭看向老兵，老兵的手往遠方伸著，僵在那里。他已經死了。

新兵抹了一把眼淚，他拿起丟在地上的長槍。現在空中的力量正在阻擊，等到空中的力量耗盡，那幫怪物肯定又要下來了。

他看見一個瘸腿的傷兵正在艱難的拄著拐杖往城墻那里走，他趕忙走過去攙扶。

“大哥，你這要是去哪里呀。”

“我要去城墻，我們的箭射光了，現在只能把拿著燃燒的汽油桶的士兵給彈到怪物身上。”

“那不是都會著火嗎?”

“哼，在地上老子十幾個兄弟才殺的死一個，在天上老子抱住一個燒起來，一換一，賺！我反正也瘸了，那幫家伙下來我也打不住，還不如這樣子死的痛快。兄弟，趁著他們還沒下來，你扶我到城墻那邊去吧。”

新兵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覺得有很多話要說，但就是噎在嘴里說不出來。他扶著傷兵來到城墻那里，周將軍正靠著墻體坐著，渾身黑乎乎的，顯然是剛從戰灰里爬出來。

王副將的遺體在他旁邊放著，手中仍舊緊緊的握住被砍卷的劍。

周將軍見有士兵過來，站起身。他剛剛下達了“以人為箭”的動員令，凡是每一個到來的，他都會站起身表示敬意，并詢問有沒有什么遺書之類的物件。

傷兵顫巍巍把遺書遞過去，周將軍吃力的把裝有遺書的箱子打開，偌大的箱子居然裝滿了，周將軍壓了幾壓，才空出地方把這封遺書塞進去。

新兵幫著周將軍把箱子蓋上。

“將軍，怎么你自己在這里做這些事，侍衛兵呢?”

“他們要么在地上死了，要么在天上死了。”

周將軍用嘴努了努自己的腿，腿明顯已經去瘸了。

“我腿走不動了，不能上去打仗。現在大家都有事情要干，需要我指揮的也不多。我本來想上去拿汽油罐子，但是現在缺指揮官，有些事還是需要有人做。但指揮的事情沒那么多，就索性幫弟兄們留下點東西。”

正說話間，新兵聽見那個傷兵大吼。

“王老二，桃源縣古華村人！”

隨后他被巨大的彈弓彈飛上天，抱住一個怪物，兩人渾身著火，落在地上，火熄滅了，只余下一堆灰燼。

一個個士兵紛紛喊出自己的姓名與籍貫，隨后化作火球往那些怪物身上飛撲過去。

最后，就連負責彈射巨型彈弓的士兵都拿著汽油罐上前。那個彈弓兵簡單的教了新兵幾下之后，便由新兵把他送到了天上。

周將軍倚靠著劍走了過來。

“新兵，我看你操作還可以，把老夫也送上去吧。我多殺一個人，這城就多守幾秒鐘。”

新兵開始默默的教起周將軍巨型彈弓的操作。

“你這是做什么?老夫會，我是要你把老夫射到天上，不是要把你射到天上，你糊涂了嗎?”

新兵從胸前的衣服里掏出一封帶血的遺書。

“這是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前輩交給我的，希望您能把他放在箱子里。我就是個廢人，當兵也是想著混餉銀來的，爹娘死的早，也沒娶個媳婦，沒什么好交代的，我就不寫了。”

周將軍看著那封遺書上的血跡，感慨萬千，幾行熱淚流了下來。等他抬起頭，那名新兵居然拿起了燃燒的汽油瓶。這新兵額頭青筋暴起，任憑火焰灼燒著自己的手臂。

“你……你這是做什么?”

“將軍！這汽油瓶太燙了，我的手已經粘上去了，掉不下來。好疼呀，你快把我射出去，讓我痛快些！”

將軍咬咬牙，扣動扳機，發動彈弓，把那名新兵彈射了出去。

“我錢苗，中原城興隆區人士。怪物，爺爺來拿你的狗命了！！！”

那團火燃燒起來，新兵抱住一個怪物，從空中墜落了下去。那火苗熊熊燃燒，最終冷卻下去，熄滅在自己的故鄉。

周將軍看著那新兵墜落的地方，嘆了一口氣。

“你還好，起碼能在自己故鄉死去。”

這位滿身傷痕的將軍抽出長劍，看著不斷降落的烏云。

“還真是黑云壓城城欲摧呀。”

無數的怪物飛奔而來，將軍往身后的箱子便走去，他打開箱子，壓了壓，把剛剛新兵交給他的遺書放了進去。

他抬起頭，發覺在城墻的另一邊，漢唐的援軍已經趕來。

周將軍笑了笑，他的使命已經完成了。這位風年殘燭的將軍拿起劍，代表著中原城全體守城將士發起了最后一次沖鋒。

怪物把手刺進周將軍的小腹，周將軍把劍插入怪物的頭顱。中原城最后一名守城者，死亡。中原城守城者擊殺的最后一名怪物，出現。

漢唐的援軍翻上城墻，中原城守城將士全體陣亡，但新的中原城守城士兵出現。

牧野拿著雙手劍，拼命的與這些怪物廝殺，廝殺之中，他走過了周將軍的遺體。

那個箱子在那里放置著，祭奠著一位少年死去的青春、一位中年人死去的奮斗歲月、一位老年人死去的暮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