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曲
樂天此篇篇題,《全唐詩》本作《法曲》,注云:
那波道圓本作《法曲歌》,汪立名本作《法曲》??紭诽臁缎聵犯分T篇篇題例皆不用歌吟等字。而此篇乃和李元之作,今微之此篇篇題,諸本既皆作《法曲》,則自以無“歌”字者為是也。
樂天以此篇次于《七德舞》之后者,蓋《七德舞》所以明太宗創(chuàng)業(yè)之艱難,此篇則繼述高宗以下祖宗之制定諸樂舞,條理次序極為明晰,較之微之之遠從黃帝說起者,實有浮泛親切之別,此白作勝于元作之又一例證也。
此詩之華夷音聲理論與微之相同,恐公垂原作亦復如是,其是非如何,姑不置辨。若以史實言之,則殊不正確。如言:
據(jù)《唐會要》卷三三“諸樂”條云:
則知《霓裳羽衣舞曲》,實原本胡樂,又何華聲之可言?開元之世治民康與此無涉,固不待言也。又《法曲》者,據(jù)《新唐書》卷二二《禮樂志》云:
夫琵琶之為胡樂而非華聲,不待辨證。而《法曲》有其器,則《法曲》之與胡聲有關可知也。然則元白諸公之所謂華夷之分,實不過今古之別,但認輸入較早之舶來品,或以外國材料之改裝品,為真正之國產(chǎn)土貨耳。今世侈談國醫(yī)者,其無文化學術史之常識,適與相類,可慨也。
抑更有論者,李公垂此篇之原作既不可見,姑置不論。若微之樂天皆自稱景慕外來天竺之佛陀宗教者,如《白氏長慶集》卷一四《和夢游春詩·序》云:
又此詩結語云:
又樂天自注云:
等例,可以為證。是與韓退之之力辟佛法者,甚有不同。但何以元白二公忽于茲有此內中國而外夷狄之議論?初視之,頗不可解,細思之,則知其與古文運動有關。蓋古文運動之初起,由于蕭穎士、李華、獨孤及之倡導與梁肅之發(fā)揚。此諸公者,皆身經(jīng)天寶之亂離,而流寓于南土,其發(fā)思古之情,懷撥亂之旨,乃安史變叛刺激之反應也。唐代當時之人既視安史之變叛,為戎狄之亂華,不僅同于地方藩鎮(zhèn)之抗拒中央政府,宜乎尊王必先攘夷之理論,成為古文運動之一要點矣。昌黎于此認識最確,故主張一貫。其他古文運動之健者,若元白二公,則于不自覺之中,間接直接受此潮流之震蕩,而具有潛伏意識,遂藏于心者發(fā)于言耳。古文運動為唐代政治社會上一大事,不獨有關于文學。此義當于論唐史時詳為考證,茲以軼出本文范圍,故不多及,聊識其意于此。
元詩“火鳳聲沉多咽絕,春鶯囀罷長蕭索”句,可參閱向達先生《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茲不多論?!昂T與胡妝”句《樂府詩集》卷六〇引此詩。錢牧齋校宋本及《全唐詩》本,“胡騎”上皆有“胡音”二字,此詩既論音樂,自以有“胡音”二字為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