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陸裘，是一時沖動下留下“斷絕書”后，離家出走的秦川太白。

現在我正坐在東越天香谷的某個角落的樹下躲著暴雨。

呼嘯的風卷著數以萬計的雨點不斷侵襲過來。也是，就算這樹再大再茂盛，也抵不過這兇猛的自然侵蝕。

突然很泄氣。

昨晚本就是沖動所致，全然不顧師父的意思，擅自留下一封“斷絕書”便逃離了家。

這一場暴雨說不定就是上天為了讓我冷靜，而給我澆下的一盆水罷。

細想來，師父并沒有做錯什么，從頭至尾都只是我一人在鬧別扭，沖師父撒氣。如今更是犯了大忌，就算師父脾氣再好，也肯定不能容忍我這樣陰晴不定，脾氣古怪的徒弟吧……

師祖，徒兒作為太白弟子……不，現在連為人都不配了。

我低下頭，就這樣任由雨水打在頭上，然后順著直流下來，模糊了視線。

“少俠，為何要在樹下躲雨？”

幽幽的女聲響起。我抬頭，一位面露愁容的秀氣天香，正撐著傘駐足在我面前。

“少俠莫不是，也為情所困？”這么說著，女子的臉上更加陰郁了。

“啊，這，并不是……”

“風兒理解，這種痛苦。”名叫風兒的天香緩緩垂下頭，眼底盡是傷感，“如若少俠不嫌棄，風兒愿邀少俠來寒舍避雨。”

“在下陸裘，感激不盡！”

太好了，倘若有個能避雨之地那真是再好不過，畢竟這大雨不知還要下多久。

我扶著粗壯的樹干撐著膝蓋站起身來，跟著風兒姑娘走去。

她的屋子就在不遠處。

“陸少俠請。”風兒姑娘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師祖曾說過，入未嫁女子閨房是為不禮。陸某借屋檐避雨即可，謝過風兒姑娘。”

“呵……陸少俠，真有大俠風范。”

大俠風范？我嗎？

“姑娘過譽，陸某不過是一個連最基本的尊師重道都做不到的，無得小人罷了……”

“看來你也是有故事的人。”風兒姑娘將滿是雨水的傘折好放在門旁，一腳踏進屋，“少俠大可不必在意這些，進屋便是。只要心中坦蕩蕩，又何必在乎凡夫俗子的那些看法。”

“這……”

“雨還在下，少俠若不是習武之人，身強體壯許早感染了風寒。”

這么一說，倒確實是這樣。這雨自天未亮時便開始下，下到現在估摸有幾個時辰了。

“進來烤烤火吧，權當是與風兒相識結的一場緣，坐下來談會天。”

“這，”既然她本人都這么說了，“那陸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我握緊了劍，跨進了屋子里。

室內本不大，只有一個簡單架起的鍋和一旁僅供小憩的石床，乍一看倒顯得十分空曠。

風兒姑娘坐在鍋的一旁，生起了火。“這是風兒自己搭建的靜心處，此處很安靜，沒人會來打擾。”

“原來如此。”

“在心情不好的時候，一個人獨處是最好的選擇。”

“為何這么說？”我話一問出口，便有些后悔。我又何嘗不是這樣？與師父鬧不愉快的時候，自己選擇了極端地出逃。

“因為無人能理解風兒內心的寂寞，無人能分擔風兒內心的憂愁，索性就獨處，倒是自得其樂許多。”

“姑娘言之有理。”

“有理又有什么用呢，”風兒姑娘往火里添上一根木柴，苦笑道，“風兒不想懂這些理，只想有個人陪著。”

我看著她熟稔地生著火，怕是經常在這兒黯然傷神地面對這口鍋吧。

“姑娘許是太孤獨了……”

“孤獨！風兒怎么不孤獨！”火苗突然躥升出幾粒火星，燒的“噼啪”作響。“正是因為知曉了擁抱的溫度，才會恐懼獨自一人的孤獨。”

我看著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師父。

“可總不會有誰會一直無條件陪伴著誰的。”

“如果兩人無法一起前進，那么總會有一人被落下，直到再也跟不上，再也追不動，最后形同陌路。”

風兒姑娘說著，竟看著鍋忍不住潸然淚下。

“姑、姑娘？！”

“唉，讓陸少俠見笑了……”風兒姑娘捂著臉沒看我。

“不……”這個時候，實在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她。本來我也不擅長安慰別人……

“陸少俠是不是在想，八荒弟子各負使命，又豈可兒女情長？”

“陸某未曾這樣想過。”

“哈哈，如若真有，陸少俠直說便是！風兒倒是聽慣了這等說辭。”風兒姑娘又是一陣苦澀的笑。

“風兒既是八荒弟子，卻也是人。人有七情六欲，為何八荒弟子不能有？”

“人與人之間，會因各種事件的發生而產生感情，或是因性格不同相互吸引。亦有單純的一見鐘情，也有久伴的日久生情。”

“風兒覺得，能坦誠面對自己的這份感情，也是對自己的一種承認。”

“承認？”

“對，一種「生而為人」的承認。畢竟只有神仙才沒有七情六欲，不是嗎？”

風兒對著我聳了聳肩，憂愁的秀臉微微一笑。

“風兒認為，真正的江湖俠士，必定瀟灑肆意！而連自己的情感都羞于承認之人，必定是認為這感情上不了臺面吧。”

我看著她，陷入思考。

“陸少俠，為何突然沉默不語？”

“不，陸某只是在想，或許陸某正是姑娘口中，那羞于承認之人吧。”

“哦？”

“陸某或許早就發覺了對她的感情，只是一直不愿去正視。”

風兒姑娘這次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用她那帶有憂愁色彩的眸子看著我。

“反倒是陸某自知無理，而又不知該如何面對她，最后選擇了最壞的方法。”

“陸少俠這么說，是在反省自己了。”

“……是。”

“風兒不知陸少俠最后選擇的方法是什么，也不打算過問。只是……如果那個人會因為少俠所做的選擇而受到傷害，那么風兒便要多嘴奉勸一句，少俠請務必考慮好。”

“考慮？”

“人心如果被傷了，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風兒說完，再次低下頭，不再搭話了。

“……”

我這樣，傷害到了師父嗎？

不知不覺中，雨停了。屋外蟲鳴鳥啼聲再次響起。

“雨停了。”風兒姑娘緩緩開口。

“嗯……”

“風兒該走了，”風兒姑娘站起身，低著頭對我說到，“感謝陸少俠的陪伴，風兒感覺心情好多了。”

可你的臉還是寫滿了苦惱惆悵啊……

“姑娘真的，好多了？”

“心中暢快了些。但，有些愁苦，世上只有那個人能解開。”

“姑娘所說的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所以現在風兒就要去尋找了。”風兒姑娘臉上罕見地一掃陰霾，露出了些朝氣，“感謝陸少俠的傾聽，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

我才是，要感謝風兒姑娘的一番話，讓我大徹大悟。

雨過天晴，柔風帶著被雨打濕過的青草香襲來。烏云散開，太陽重見天日。

我再次朝風兒姑娘離開的地方望去，她已經如同風一般消失在了原地。

真是個奇女子啊。

多虧了她，我才能正視心中這份感情——或許是一見鐘情，又或許是日久生情，不論是哪種情況都無所謂了。

能夠確定的是，我喜歡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