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
客人們該走的走了,該休息的也去休息了,諾大的廳里頓時空曠起來,有種繁華落幕后的蕭索之氣。
還坐著的也只有一個永遠在喝酒的醉漢,掩嘴打哈睡眼星松的姑娘,以及兩位端正坐著的奇怪公子。
春花是真沒見過這樣的,她雖一直在斟酒,但那書生一杯酒喝得極慢,現在都未曾喝完一壺。那貴公子模樣是生得俊俏,可是他不要姑娘作陪也不喝酒,竟把桌上所有的點心都吃完了。
別的客人在大廳了喝酒,對她們這些姑娘,雖不至于做什么荒唐事。但摸摸小手,摟摟小腰這種事在正常不過。可是這兩位,春花睜眼看了一眼他們神情自若的臉,想到他們到底知不知道這里是青樓?
云蘇喝完最后一杯酒,想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果然,老鴇踱著步子從樓上走了下來,一顰一笑都透露著一種成熟的韻味,這是春花這些小姑娘怎么樣也學不來了。因為那是時間的效果。
老鴇眼睛掃著桌子,神色雖疑惑卻也不點破,只是笑著問道:“公子可還滿意?”
云蘇點頭道:“自是滿意的。”
老鴇道:“既然如此,夜深了就讓春花侍候公子去休息,如何?”
春花早已沒有了睡眼星松,笑盈盈的盯著他,眼波溫柔,一副任君采頡的樣子。
一旁傳來輕微的冷哼。
老鴇窘道:“怠慢了公子,是奴家不對,我自會為公子安排妥當。”
云蘇笑道:“春花姑娘自是極好的,只是……”
還不待老鴇開口,春花就追問道:“只是怎樣,我有哪點做的不好嗎?”
云蘇搖頭道:“做的很好,只是你太瘦了。”
老鴇掩嘴輕輕一笑,道:“公子……瘦有瘦的好處不是么?”
云蘇道:“你懂的,太瘦了手感就不好了。”
春花姑娘早就霞飛雙頰,既惱又嗔,捏起粉拳不痛不癢的垂了書生一下。
老鴇道:“那么我知道公子的意思了,請稍等。”
又對貴公子施了個萬福,“不知公子有何要求呢?”她可不會忘記,有時候不開口說話的往往才最有身份的,因為這類人大概覺得話說得多了也就沒有那么神秘莫測了。
倪容哪里聽得懂他們在說什么,只聽要那春花陪云蘇,她就氣得不行。云蘇是生怕她一言不合就殺人,趕快插嘴道:“他跟我一樣”
老鴇可不是小姑娘了,見過的場面也多了,對于她來說,只要能給得錢,姑娘她有的是。
不一會兒,就上來六位姑娘。皆是花容月貌、國色天香。老鴇笑道:“二位公子,慢慢挑吧,或者都收下,奴家也沒有意見的。”
六位姑娘都巧笑倩兮,但目光更多的是落在那位貴公子身上。云蘇也不在意,起身圍著他們轉了一圈,搖搖頭道:“這個太高了、這個太胖了、這個太矮了,這個手太粗糙、這個腿太粗、這個……”他竟一個人都未看上。
從他開口說第一句,六位姑娘面容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她們醉生夢死的姑娘什么時候被人這般挑剔過了。她們以往哪個不是被爭來爭去的,怎的今日在這人眼里竟如此的入不了眼。
老鴇的臉上第一次沒有了笑容,冷冷一笑道:“公子莫非是在拿奴家尋開心嗎?”
云蘇賠笑道:“豈敢豈敢,你們醉生夢死雖是風月場所,但接待的都是達官貴人,武林高手。我若在此撒野,只怕沖冠一怒為紅顏的人會有很多的。”
老鴇神色緩和了不少道:“既然如此,那公子這是為哪般?”
云蘇道:“我也就明說了,我兄弟二人家世名聲有、權財地位也不缺。我們來此,自然是要最好的。”
他神色一凜一掌拍在桌上,桌子頓時碎裂開來,喝道:“你就拿這些庸脂俗粉來搪塞我。”
老鴇被他這忽如其來的氣勢給鎮住了,臉已色變,道:“那公子想要怎樣?”
云蘇道:“自然是要最好的。”
老鴇神色一凜,一時間有些難為,愣在原地。云蘇看她神色,暗道:果然如此,心知打鐵需趁熱,追問道:“怎么,看你的樣子似乎很為難啊!”
老鴇跺了跺腳,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道:“也罷,你們在這等著我去去就回。”
那六位姑娘來得快,去得更快。她們雖是風月場所的姑娘,但既然客人瞧不上,也斷斷沒有死纏爛打的習慣。
約莫一柱香后老鴇又回來,腰肢無風自動的她又恢復了她該有的氣勢。看著這兩位動都未曾動一下的年輕公子哥,淡淡道:“請公子移步。”
說話間人已轉身走去,看那方向果然是向樓上而去。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云蘇甚至不敢相信,從外面看著僅有三層的樓,此刻他們卻身處于第四層。倪容與他交換了一下眼神,那是來自少女對于馬上就有可能要見到仇人的興奮。
老鴇止步于那一唯一的房門口,既不伸手敲門,也不推門。嘆道:“你們在這里等著,門開就自己進去,里面已經是最好的了。”
云蘇故作疑惑道:“我們可是有兩個人的。”
老鴇張口就要解釋,忽又想到什么,話到嘴邊又改口道:“放心你們會滿意。”說完似乎是一刻也不愿在這里多呆,挪著身子下了樓。
云蘇嘴角那抹時常有的笑容恢復如初,瞇著眼睛打量著,越是故作神秘他就越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撕開這些人的面具。
窗門緊閉的房內,似在喘息,似在呻吟,那充滿誘惑力的聲音連云蘇都不自覺的全身熱血翻滾。他卻一點也不怕,只有高興,因為她大概已經能確定了這屋里頭是誰。
半晌后,門被輕輕的拉開,香風撲鼻而來。云蘇和倪容并肩而入,屋內只有一張床,床上有個女人。上好絲質的紗衣披在她身上,玉體橫陳,妙曼的身姿若隱若現,透著一種朦朧的感覺。只要是個男人就禁不住這樣的誘惑,云蘇只看了一眼之后便背過身去。
女人“咯咯咯”的笑著,便是這笑聲就酥得人雙腿打顫。好在面對著她的同樣是一個女人,只不過身為女人的倪容都不得不承認這女人確實美得不像話。
那潔白無瑕,無一絲皺紋的臉看不出她的真實年齡。此刻她正托著腮直直盯著倪容,雙眼里蕩起一池春水。可惜,這能要男人命的眼睛,沒有對她造成任何的影響。
倪容心里只覺得作嘔、想吐,這樣的女人也配去愛上清風師父。所以,她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多呆,冷哼道:“明人不說暗話,你就是司馬小雨?”
司馬小雨仰起頭,那柔弱無骨的手撐起半個身子,紗衣無風自動滑落肩頭,露出大片的雪白。她又嬌笑道:“有趣的很啊!什么時候小女孩都扮成男人逛青樓了,看來真是許久未出去了呢,世道都變了呢。”
在她眼里倪容不就正是個小女孩。
倪容接過云蘇手中的盒子重重擲于地上,怒道:“既然不反駁,那么就受死吧。”話音未落,她人已奔了出去,寒月已出鞘,這屋子并不大,不需要多少步子便能走完,下一刻這女人就會死在自己刀下。
然而,那女人為何不出手,為何不怕,為何還在掩嘴輕笑?
“咻咻咻”無數銀茫倏然自司馬小雨背后的黑暗中爆射而出,如一陣密集的暴雨。倪容正發動全力一擊,如若她此時不停必會被傷,回刀當然可以擊落這些銀茫,但同時也會將自己破綻暴露在那個掩嘴輕笑的女人面前。
暗器講究的就是一個突然,一經發動就要讓人陷入兩難的境地。
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倪容毫不猶豫的選擇回刀對著這些銀茫劈去,刀影重重。兩物相遇發出一連串的“叮當”脆響,她敢如此不顧自己破綻的果斷回到護住自身,自然是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一個人。
就在倪容回刀的瞬間,書生的手已不知何時攬上了她的腰,腳尖輕點間兩人已退回原地。暴雨般的銀茫已盡數被擊落在地,那插入地上、墻上的散發著閃閃銀色光暈的,赫然是一根根細如發絲的針。
云蘇眼神看似是落在司馬小雨身上,其實是看著她身后的那一片黑暗,狠厲而又警惕兩種情緒出現在他臉上。
司馬小雨當然也知道那書生沒有在看自己,而她卻在看他,看他嘴角的那抹似有若無的笑容。這個年輕人很容易就讓她想起了當年那個人,那個叫云清風的男人。初見時他也是如這般,眼神落在她身上嘴角有笑容,那是如有陽光般味道的笑容。
她猶自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身后的黑暗中卻已走出一人,一個手里提著壇酒,走路踉踉蹌蹌的人。如不是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那些奪人命的暗器是這樣一個醉鬼發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