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之時，常公公帶人送來了畫具和顏料，我稍一看便知這些都是上好的東西。

常公公笑著說道：“你只管好好畫，陛下的賞賜是絕不會少的?！?

我哪里需要什么賞賜，我只盼著往后再無風波，無聲無息地潛在這宮中，再找個合適的時機一走了之。

姚姐姐的面容清晰地留在我的腦海里，從前在靜安寺里時我也沒少畫她的畫像，雖說我如今已有好些時日沒有提筆作過畫了，但畫出一張姚姐姐的畫像來并非難事。只是……只是我這提起來的筆久久都沒能落到紙上去。

“吃過藥了嗎？”

小蓮的聲音突然從身后響起，我這才驚覺小蓮已經進來了。此時天已黑了，我重新看向那畫紙，沒想到兩個多時辰了，我竟還沒開始落筆。

“來吃飯吧，你看這些天你瘦的臉都陷下去了?！?

小蓮將銅鏡放在我面前，我抬眼一看，還真是瘦的不成樣子了。我跟著小蓮坐到桌邊，小蓮將飯盒打開，一一拿出里面的飯食。菜香和飯香順著空氣蔓延到我的鼻子里，若是從前，我肯定會立即狼吞虎咽起來，可是此時我看著這些飯食卻是一點胃口都沒有。

小蓮看著我這副食欲不振的模樣，擔憂道：“怎么了？不合胃口嗎？”

我不想讓小蓮擔心，我也明白自己必須都吃下這些東西才能滿足身體的需要。于是我拿起了筷子，哪怕味同嚼蠟，我都一定要填飽肚子。

小蓮看到桌子上的畫具了，她問道：“這可都是上好的畫具，難道是啟皇給你的嗎？”

我看了眼那些畫具，回道：“他讓我畫一幅姚姐姐的畫像?！?

小蓮奇怪道：“我只是聽聞庾親王尤其鐘愛她，這啟皇怎會也對你姚姐姐感興趣了呢？”

我搖搖頭，這些我不知道，也猜不到，如今也沒精力去探究這些。

我抬頭看著小蓮說道：“小蓮，等我把畫畫完了，我就向啟皇求個出宮的恩旨?！?

小蓮說：“好?！?

次日，我跪在啟皇身邊為他研墨，啟皇在專心批改奏折，他今日批改的很快，沒多久數十份就批改完畢了。整個過程也是行云流水，看來他批改的很是順暢。我一圈一圈地研著墨，發現它變得粘稠了，又加了些許清水。我抬眼望了望四周，今日的御政殿和往常一樣平靜。

啟皇突然開口問道：“你的畫畫得怎樣了？”

我回道：“回陛下，奴婢已經完成一半了?！?

啟皇道：“吾從前遇見的畫師都是一氣呵成的，你卻只完成一半，再歇會子，不怕誤了畫嗎？”

我低頭回道：“請陛下放心，奴婢定能作出一幅好畫交給陛下?！?

啟皇折起最后一份奏折道：“吾要的可不是一張好畫，吾要的是絕世珍圖?！?

對于畫人像，尤其是姚姐姐，我從未懈怠過。無論是給何人作畫，但凡是涉及到姚姐姐的，我都會竭盡全力。

清月穿窗而入，燈火一夜不歇。當我完成這副畫的時候，天邊已漸顯魚肚白，我做了最后一筆收尾，紅腫著眼癡癡地看著畫中人。我摸了一把粘膩的臉，起身梳洗完畢，遂拿著畫前去御政殿。我到的時候，恰巧碰見啟皇也剛到御政殿。

常公公看到我晚到欲責罰于我，我直接跪倒啟皇的面前雙手呈上姚姐姐的畫像，道：“陛下，姚清月的畫像，奴婢已完成。”

啟皇居高臨下看著我，常公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著啟皇。啟皇走近我拿起我呈上的畫像，展開看了好些時間這才將畫交給常公公。

啟皇只說了一個字：“賞。”

啟皇轉身大步邁向御政殿，我連忙說道：“陛下，奴婢不求其他賞賜，旦求陛下能放奴婢出宮！”

啟皇突然停頓了一會兒，然后他又毫不猶豫地邁著腿走進了御政殿。我呆呆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良久，一個“準”字傳進我的耳朵里，我的眼淚也這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常公公說：“既還留在宮里一時，就要做好這一時的事情?！?

于是我跟在常公公身后又走進了御政殿，可還未等我進去，啟皇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不必了，讓她回去，今日就讓她出宮。常留，你再安排個宮女過來?！?

常公公俯首回了句“是”，我行過禮后便急著跑了回去，收拾完東西后我寫了封書信放在桌子上，等小蓮來的時候她就會知道我已經出宮了。至于小蓮，她一個人來去自如，屆時也可自行離去。只是她不能將我一同帶上，不然我應該可以更早離宮吧。

沒多久我便收拾好了行李，常公公也派了個小公公將我送出宮去。行至一半時，我竟看到周鴻文雙手呈著一個大木匣往御政殿那邊走了過去，不知道他那盒子里裝的是什么東西。但瞧他凝重的神情，想來那東西不簡單。

一旁的小公公不禁說道：“這么快就把前朝余孽的首級給帶回來了，看來這周大人還真有些手段啊?！?

我驚道：“前朝余孽的首級？”

小公公笑道：“是啊，周大人自上位來，就一直在負責絞殺前朝余孽一事。昨日我就聽到周大人斬殺了前朝九皇子一事，沒想到周大人的動作這么快，今早就把人頭給送了過來?！?

“反觀那庾親王，同樣負責絞殺前朝余孽一事，卻總待在焽都不走，到現在怕是連前朝余孽的半點兒影子都沒見著吧。唉，本來我還因周大人曾是焽人而討厭他，現如今，到是有些佩服他了。現在他立下了這樣大的功勞，加封進爵肯定是少不了了……”

小公公的話逐漸模糊起來，我滿腦子都回響著“斬殺前朝九皇子”這句話，怎么可能呢？前不久小蓮還告訴我阿瑜出現在幽州的跡象，從焽都到幽州少說也得有三個多月的路程，周鴻文怎么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斬殺阿瑜并把阿瑜的……給帶回來呢？

我手里的包袱突然掉落在地，小公公提醒我到：“李姑娘，我們該走了。”

我的腳突然就移不動了，我緊緊盯著漸行漸遠的周鴻文，我迫切地想要打開那匣子一探究竟，我想看看那里面的頭顱究竟是不是阿瑜的，如果是……如果是……

但是我不能，我只能去詢問周鴻文。于是我對小公公說：“公公，我想起不久前陛下交給我的一件事我還沒做完，待我完成后再勞煩公公送我離宮吧?！?

小公公明顯為難了起來，我趕緊道：“公公放心，只需幾個時辰我就能完成，肯定不會耽誤了公公送我離宮的任務的。”

小公公還是一副為難的模樣，我又道：“雖說陛下交給我的也就是些繁瑣的小事兒，即使我不做也不會有什么影響，但就怕哪日陛下突然想起來了，到時我又不在，怕是會連累他人……”

小公公眼主子轉了轉這才松口，“行，你先去吧，卯時三刻我在宮門口等你，倒時你可不要來晚了。”

我立即笑道：“謝公公了。”

我躲在御政殿附近等著周鴻文出來，看見他出來后我又一路尾隨他走了一段兒，突然發現他竟又走向了軒墨閣。那么多條路他不走，也不知他為何偏偏要從這里走。不過這樣也好，這條路人少，對我倒是安全的。

待四周再無他人后，周鴻文突然停了下來，他轉身道：“出來吧。”

我瞧見四周無人，便現了身。

周鴻文見是我，有些驚訝：“李姝？”

我瞧見他如今穿著啟官服的模樣，心中一陣別扭。

“是我。”

周鴻文嚴肅道：“果然是你。”

未等我先問他，他倒是先問起我來了?！澳銥槭裁匆M宮？”

我像個賭氣的孩子般說道：“與你無關?！?

我確實在與他置氣，我氣他背叛了大焽，氣他變成了他年少時最討厭的模樣！

“我帶你出宮?！?

“不必了，周大人。”我故意說的這般疏遠就是想要氣他，想要懲罰他。

他凝著個神情道：“李姝，宮里很危險?！?

宮里很危險我當然知道，前不久我就被莫名其妙地送進了大牢，被關押起來受盡酷刑。即便我已經受過這些，在他像我伸出手的時候，我依舊因為對他的憎恨選擇將自己繼續推向危險。

“我的安危與你無關，我不會跟你走的。”

“李姝，不要任性。”

也不知這附近究竟何時會來人，我不打算和他再糾纏下去，便問道：“周鴻文，你今天呈給啟皇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眼里閃爍了幾下，隨即他沉下眸子，好一會兒都沒有給我回答。

見他這般模樣，我心里更加的顫抖了。我好怕小公公說的是真的，我好怕那匣子里裝的真的是阿瑜的……

我顫抖著聲音問道：“是……是九皇子嗎？”

周鴻文走近我道：“李姝，現在是大啟的天下了，你也該忘記過往了。”

我盯著他如死水般的雙眸不禁顫抖著身軀，我想對他破口大罵，想對他拳打腳踢，卻只能微微張著顫抖的雙唇，用強烈的恨意去注視他。然而在他這般沉靜的神情之下，我所有的恨意似乎都顯得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