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大宗正為當今天子堂兄，在天子出生之前，先前沒有活著的兒子，曾一度被迎入宮中當作養子。在當今天子登基之后，對他與別的宗室不同，不僅封他為汝南郡王，還在十余年前拜其為大宗正，掌管皇族事務。

因此，大宗正府，也就是汝南郡王府，在汴京城中算得上是一處堂皇府邸。這邊居住的皆是富貴中人，因此警戒森嚴，社鼠的人想要在這里監視王府動態，還頗有些困難。

不過這難不住現在的四鼠，特別是暗鼠韓顯，他的異能很特殊，與郭小雀有幾分相似，都是能夠藏身于陰影之中。只不過郭小雀還能夠在各個陰影中穿梭，而他卻只是能夠讓人完全忽視自己。

暗鼠韓顯藏身于陰影中，一隊巡邏的軍士就從他的身邊經過，卻對他恍若無覺。

異能者對上普通人的優勢實在太大了，哪怕他這樣剛剛接觸異能還談不上靈活運用者也是如此。

待這隊士兵經過之后，他小跑起來。

他的腳步聲驚動了一個兵卒，那兵卒回過頭張望，可就在對方轉頭的同時，韓顯已經又藏入一棵大樹的陰影之中。

在沒有看到任何人影后，那兵卒喃喃罵了一句，便又向前行去。

韓顯借此機會，爬上了樹，然后又從樹上直接跳進了院子里。

咚的一聲聲響，院子里立刻傳來了狗叫之聲，緊接著，四五個家丁打著火把，出現在韓顯跳入的地方。他們還牽著狗，狗對著墻角的陰影拼命吠叫，但那幾個家丁舉起火把，卻什么都沒有看到。

“這蠢狗，該不是把什么貓啊老鼠之類的當作賊了吧？”一個家丁笑著道。

“不可大意，再搜檢一遍?！庇忠粋€家丁道。

家丁們在院子里又搜了一回，幾處能夠藏人的角落都翻檢過了，確實沒有看到什么入侵者，他們才將意猶未盡的狗牽走。

在他們走了之后，韓顯繼續開始向院內深入。

這汝南郡王府規模甚大，按照布局，中院后邊應當就是大宗正的居所。韓顯直接來到中院后邊，但是這邊雖是大宗正正室，卻沒有看到他的人影。

韓顯也不急，他隱在陰影中過了好一會兒，確認大宗正不會來這里，便開始向西院摸索。

果然，西院的正堂，都過了子時，卻依然燈火通明。

韓顯才入院子，渾身就一抖，不敢再接近了。

因為他看到了赤嬰！

一身紅裳的赤嬰浮在院子當中，看上去百無聊賴，正指揮著小旋風在樹上捋樹葉玩。

大宗正果然與夏棄惡一伙有關，甚至夏棄惡一伙最近很有可能就藏身于大宗正府中，所以開封府與社鼠的人到處搜尋，也找不到他們的下落！

赤嬰的神情似乎有些失落，偶爾他還會回頭望一望那間屋子，眼里隱隱有某種怒意。

在他身后，隱約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韓顯屏住呼吸，他離得還是遠了些，無法聽清楚里面到底在說什么。

他猶豫了一下，若是靠近些，應當能聽清楚里面的對話，只不過這樣要冒極大的風險。雖然展飛、孫策許諾了他們一些條件，可韓顯并不認為，這些條件值得他去冒性命危險。

他停住不動，希望赤嬰能夠離開，但赤嬰始終沒有離開。

好一會兒之后，赤嬰終于動了一下，卻不是離開，而是轉過身，因為從他身后的屋子里，有人走了出來。

是個韓顯不認識的老人。

雖然只是穿著家常服飾，但以韓顯的眼力，可以判斷出這人應該是身居高位城府極深的人。

老人望著浮在半空中的赤嬰，神情有些古怪。

過了會兒，老人臉上浮起笑：“昭兒……”

“我是赤嬰?！背鄫肜淅浯驍嗨脑挕?

老人嘆了口氣：“昭兒，你還為二十一年前的事情怪我……那時你得了瘟疫，我……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好了，你又回到了府中，又可以與你祖母、父母團聚了?！?

赤嬰默然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是吧。”

“自然是的，我跟他們說了，他們也認你了?！崩先吮持值溃骸罢褍?，你也算是因禍得福，不要再為二十一年前的舊事糾纏不休了。”

韓顯一直盯著赤嬰，他看到赤嬰在見到這老人之后，眼中的兇芒就收斂起來。此時聽到老人的話語，眼中更是略微柔和。

不過他也只是點了點頭，卻沒有多說什么。

“夏先生怎么還沒有回來？”老人又道。

赤嬰沒有回應，但院子外邊卻有人道：“大宗正盼我回來，莫非是有什么事情要與我商量？”

聽到這個低沉的聲音，韓顯只覺得脖子后邊寒毛豎起，他隱在墻角的陰影之中，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他原本進來只是想偷聽一點消息，卻不曾想，竟然直接找到了正主，不但找到了正主，還被對方堵在了院子之中！

“夏先生回來了，那真是太好了，我想與夏先生再確認一下明日的細節?！蹦莻€老者，也就是大宗正道。

藍袍的夏棄惡從院外走了進來，吳昊、申越緊緊跟在他的身后。

智慧尼聽到聲音，從屋里走了出來，看得出，她身上也有傷，傷勢雖然不影響她行動，但還未完全好。

只有郭小雀不在。

韓顯猜得到，郭小雀不是不在，只怕他也在這里，只不過和自己一樣，隱藏在暗影之中。

“已經過了子時，算得上是今日了。大宗正請放心，今日見過天子，管教你遂了心意?！毕臈墣赫f道。

大宗正伸手捋須，聞言身體微微一顫，然后才道：“我只是擔心出現意外……果真能遂我的心意，那么夏先生當為我大宋國師！只要我在大位上一日，夏先生便入朝不拜，與我共享榮華富貴！”

“大宗正放心，不會有什么意外了。”夏棄惡淡淡說道。

“開封府那邊……會不會再來阻攔？”大宗正道：“其實今日開封府之事，我覺得沒有必要……”

“有必要，不僅僅因為開封府記錄著捕星司的秘密，也因為我們的儀式需要開封府?！毕臈墣旱溃骸按笞谡?，為了讓你也獲得異能進而長生久視，這些都是必要的犧牲。若是大宗正于心不忍……那么我們也可以停止。”

“不可停止！”大宗正斬釘截鐵地道。

他說完之后，大約是發覺自己有些失態了，便又捋須道：“我只是怕打草驚蛇，開封府、禁軍、皇城司，若是他們注意到我身上來……”

“如今他們滿汴京城地找我們，哪里會注意到你？等注意到你時，你已經登上大寶之位，同時也成了身懷絕技的異人，他們都得對他俯首叩拜，你何必擔憂？”夏棄惡哈哈一笑：“天色已經很晚了，明天上午就得去宮中見皇帝，大宗正，你還是早些休息，養足精神吧?！?

他這么明顯地逐客，大宗正也不著惱，只是略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然后邁步出門。

他才出去，夏棄惡身邊的吳昊就冷冷哼了一聲：“瞧啊，這就是大宋的高官，這就是大宗正！”

智慧尼噗的一笑，接口道：“你們夏國也不一樣，如今夏國的皇帝，不是殺了自己父親奪來的帝位么？”

“我不是夏國人，我只是曾為夏國效力。”吳昊道。

他說完這話，夏棄惡突然側過臉：“誰？”

卻是韓顯在得知吳昊為夏國效力之后，呼吸稍稍急促，不小心發出了點聲音。

韓顯在這一刻，當真是強自鎮定，他既不敢逃，也不敢出聲，唯一能選擇的，就是靜靜地等。

他在賭，賭自己的異能不會被對方發現。

其余幾人都向這邊望來，然后韓顯就聽到離他不遠處，有個人說道：“是我。”

緊接著，郭小雀從陰影中走出來。

“你在自己人這里，怎么也這樣？”吳昊不滿地道。

郭小雀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夏棄惡：“夏先生，何時能治小落，我今日已經按你吩咐的去做了。”

“有星石之力護著她，她的情況不會惡化，至于治……等明天入了皇宮，找到了我要的東西，就可以開展儀式治她了?！毕臈墣海骸叭羰悄阌X得無聊，我還有一個人要你去殺。”

郭小雀默然不語。

“都休息去吧，不要在這里耽擱了?！毕臈墣河值?。

眾人紛紛走向房間，唯有赤嬰與夏棄惡留在后邊。

“夏先生。”在別人都走了之后，赤嬰道。

“放心，一定會讓你遂意?！毕臈墣旱?。

韓顯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隱約發覺，夏棄惡的同黨似乎與他也不是完全一條心，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打算。

最讓韓顯覺得不對勁的，還是郭小雀。

剛才他發出聲響，郭小雀如果就在他身邊，那應當發現了他。但郭小雀卻沒有揭破，這究竟是為什么？

眼見夏棄惡與赤嬰也各自回房，院中的燈火一一熄滅，然后陷入一片寂靜，只有蟲兒開始鳴唱，韓顯卻一動都不敢動。

他在軍中斥侯的經歷，讓他很清楚，越是安全之時，越不可大意。剛才發出聲響，已經是一次致命錯誤，他絕對不能再犯第二次。

遠處傳來更鼓之聲，在足足一個時辰之后，韓顯才悄悄移動身體，仍然借助陰影的掩護，一點點蹭出了院子。直到離開這一進院子老遠，他才稍稍放心，腳下加快，迅速出了汝南郡王府。

雖然已經離開，可韓顯心中仍然極度壓抑。

在距離汝南郡王府不遠的一處民宅之中，盧放望了一眼星空，面色更為陰沉。旁邊的徐賀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然后掄起一只鐵錘亂砸著泥地。江平眼珠轉了轉，抓著徐賀的胳膊道：“三哥，你擔心什么，二哥可是好手中的好手，就算我們還沒有異能，他去打探消息也從來沒有失守過……他可是軍中出來的，大哥，說說你和二哥當初在西軍中與夏賊廝殺的事情吧！”

徐賀撇了撇嘴，不過看到江平的眼神，他頓時明白過來，也跟著起哄要聽。

換作以往，他們要聽盧放當年的舊事，盧放肯定一改悶葫蘆的本色，滔滔不絕能講上大半個時辰。但是今晚，不知為何，盧放只覺得自己心神不寧，實在無心吹噓舊日之事。

徐賀與江平一直呆在汴京城中，但盧放與韓顯則不同。盧、韓二人曾經是西軍中的軍士，在軍中多年，心灰意冷之后才脫了軍籍，回到汴京。

“二哥當年是怎么對上夏人的鐵鷂子，以一敵六都全身而退的，大哥給我們說說?！币姳R放意興闌珊，江平又道。

“等你二哥回來了自己去問他……這么晚了，他早該回來！”盧放說道。

確實，早就過了他們約好的時間，這個時候韓顯還沒有回來，要么是出了事，要么就是被意外耽擱了。

無論是哪一個，都意味著韓顯面臨巨大的危險。

一想到這，盧放心里就很不舒服。他知道幾位兄弟同意介入此事，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若不是他有此心，依著江平的想法，他們這個時候就應該從汴京脫身，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是他的主意，讓韓顯陷入危境。

想到這，盧放掃視了徐賀與江平一眼：“時間不早了，你們先回去睡，我一人在這等就行?！?

江平噗的一笑：“大哥，你說一人在這等，實際上若我們去睡了，你只怕就一人去接應二哥了吧？”

見自己的真實主意被揭穿，盧放也不否認：“我不放心，還是去接應一下為好。”

“咱們兄弟四人，不能同生，只求同死，要去就齊去。”江平道。

徐賀點了點頭：“同去同去！”

盧放苦笑了一下，若有危險，那面對的肯定就是夏棄惡一伙，他們四人同去，結果也是一樣。

不過江平既然這樣說了，他知道自己沒法子拒絕。

不過就在這時，門外傳來韓顯的聲音：“不必，我回來了?！?

眾人都是大喜，盧放更是長長舒了口氣，然后立刻跑去，將虛掩的門打開。

韓顯走了進來，火光照耀下，他的面色很有些難看。

“嗯，那幾個家伙，果真藏在大宗正府？”一見他這神情，江平立刻明白：“你見著他們了？”

“一個不少，都在?！表n顯點了點頭。

“在就在吧，你沒事就好，我們答應幫助的事情，我們已經做到了。剩余的事情，該是開封府的了?！北R放道：“明天一早，將事情交接之后，聽老四的，我們立刻帶著老當家的離開汴京，短時間內不回來了！”

“正是正是，天下大得很，哪里不能逍遙快活？”江平道。

徐賀憨厚地笑了笑，沒有反對。

但韓顯卻依然沉默。

盧放與江平都瞧出他神情不對勁兒，兩人對望了一眼。盧放開口道：“怎么了，莫非你被他們發現了？”

“不是……大哥，無憂洞里那個玩水的吳昊，你記得么？”韓顯問道。

盧放點頭道：“那個儒生模樣的家伙么，最是狂傲，怎么了？”

“吳昊這個名字……大哥，你不熟悉么？”韓顯又道。

徐賀與江平莫名其妙，盧放卻是呼吸一窒，好一會兒之后，才緩緩說道：“不會……那么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