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山，靈谷寺。

寺內共設七殿，諸如大雄寶殿、彌勒殿、祖師殿等常規六殿自然無需多言。

唯一特殊的是后山那座小小的無名佛殿。

……

“我居然成了一個石頭？”

別人要么是皇朝古國的天驕，要么是有大帝之姿的宗門之后，再不濟也是個什么部落繼承人坐擁各種兔女貓奴之類的。

怎么到自己就成了塊石頭。

沈靈還記得第一次睜開眼睛時，身邊是一個僧人，自己似乎就是在他的感化下生出了靈智。

那僧人端坐于菩提樹下七七四十九天，而后頓悟，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步步生蓮。

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大道梵音響徹四野，云霞滾滾中有佛陀與他應和，九天之上神龍攜天水為他沐浴，四濺的水花一滴一滴落在菩提樹旁的一塊頑石上。

天水浸潤，天道共鳴，在口誦真言的感化下，石頭里飄飄然飛出一個靈體，艱難的凝聚成人形，坐在石頭上迷茫地看著身邊金光萬丈的白衣僧人。

神龍依然專心致志地為那僧人沐浴，大量的水花濺在沈靈身上。

“啊……”沈靈不自覺地發出一聲輕呼，“爽啊，這種感覺，是什么？”

自己似乎和這片天地產生了共鳴，這玄之又玄的感覺讓沈靈覺得很是奇妙。

那僧人似是有所感觸，看向沈靈所在的位置，笑道，“甚好。”

“嗯？什么腎好？”

沈靈還沒問話，那僧人便在佛光萬丈中被接引離去。

沈靈也想學那僧人飛升而去，原地蹦跶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似乎離不開這石頭一丈之外。

掙扎了半天也只能畫地為牢的沈靈徹底放棄，就這樣在菩提樹下昏昏欲睡地待了很久，模模糊糊間，似乎有不少村民模樣的人對自己俯身叩拜，極盡虔誠，訴說著對神靈最真誠的祈禱。

“沈什么靈？他們是在叫我的名字么？”沈靈很納悶為什么村民對自己的稱呼都如出一轍。

盡管身邊多了很多朝拜的信徒，可沈靈依然是自顧自地打瞌睡，直到有一天再次被一陣嘈雜聲驚醒。

身邊是一群工匠，正拿著各種各樣的器具對著自己身下的石頭敲敲打打。

直到后來沈靈才知道自從白衣僧人得道后，一向禮佛的大夏王室第一時間決定派遣派國中的能工巧匠，在菩提樹旁修建一座寺廟。

原本計劃里只修建六座佛殿，位于菩提樹旁的沈靈無疑極是礙眼，可是無論有多少挑夫來搬，也是紋絲不動。

加上附近的山民都說這石頭陪著祖師飛升，一定沾了仙佛氣，動之不詳。

僧人們多方商議后，決定找些能工巧匠，對著石頭雕刻一番，既然挪不走，就是有緣，雕成佛像受點香火倒也不差。

靈谷寺有菩提樹做金字招牌自然是香火鼎盛，香客們都極盡虔誠的焚香叩拜，這一拜就把端坐在石頭上的沈靈也拜了進去。

這悄悄摘神佛桃子的猥瑣行為，竟然沒有被天打五雷轟，沈靈忐忑了幾天后，慢慢開始享受這一切。

按理說只有身懷大功德者才能承受信眾的香火愿力，沈靈也很疑惑為什么自己對殿中香火也有著吐納吸收的能力。

“這就是香火愿力么，”沈靈喃喃自語，“這種舒服的感覺是什么？”

沈靈手托著腮，坐在殿中，他發現似乎自己只要安心坐著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愿力涌來供自己修行，噴涌而來的香火愿力每天都把他塞的滿滿的。

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似乎是他的牛飲鯨吞太過囂張，在一次豪飲香火三千萬后，九天之上似乎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

這雙眼睛僅僅是一瞥，就把沈靈震到神魂欲裂，縮回石頭里躲在菩提樹下才稍微好受一些。

危險，實在是太危險了，自己只不過是在殿里坐著，就會有生命危險，沈靈伸手指摳摳嗓子眼，干嘔了半天也沒能吐出一丁點香火愿力。

看著殿內裊裊升騰，一抓一大把的信仰之力，沈靈犯了愁。

在被持續注視的折磨下，沈靈咬牙切齒，“不能因為我氣質出眾就一直盯著我啊！”

他想出了一整套屏蔽香火愿力的法門，等六殿諸神都吃飽了，沈靈才會去撿些剩下的香火。

可靈谷寺乃是大夏國第一大寺，即便是神明手指縫里的碎渣，也把沈靈撐個半死。

之后就再也沒有人注視自己了，果然吶，如狼似虎還是太傷身體，人還是得懂得節制。

在持之以恒的香火修行下，沈靈發現自己可以逐步離開石頭三丈之外，然后是三十丈，三百丈，靈體也是愈發堅韌，甚至可以在三伏天里出去曬曬太陽。

寺中花開花落，轉瞬又是百年，那個肉蛋臉小和尚也在昨天圓寂了，沈靈嘆了口氣。

在百年的修行后，沈靈哪怕是離開寺廟也安然無恙了，可隱隱約約總是有一股因果之力束縛著他，只要離開的時間久了，就會有一股磅礴的吸力將他一把拽回菩提樹下。

這淡淡的因果之力就像是一層薄薄的窗戶紙，揭不開也弄不破，就這么橫在沈靈面前，很是惡心。

看來只是靈體，終究算不得人。

沈靈站在蒲團上，瞪著孕育自己的被雕成神像的那塊石頭，咬牙切齒。

“都說你很是靈驗，就不能實現我一個愿望么，”沈靈有些郁悶，“我只是想當個人而已。”

沈靈也不是沒嘗試過徹底擺脫這份束縛，可是無論怎么努力，這層窗戶紙始終還是捅不破。

那和尚不是說甚好么，自己明明虛的很。

今天是大年初一，來爭頭香的信徒們吵的不可開交，差點大打出手，沈靈在一旁只是冷眼旁觀，無非是一些升官發財，平平安安的愿望，千百年來自己實在是聽得太多了。

沈靈躺在供桌上享受著信徒們的朝拜，心安理得的體會著這種脹脹滿滿的感覺。

天色漸晚，沈靈無聊的打了個哈欠，看來又是平平無奇的一天。

一家三口走進殿來，為首的是一個面容堅毅的中年男子，旁邊是一個年輕些的宮裝美婦，成熟的風韻就像是一朵豐腴的牡丹，步步搖曳的洶涌波濤上下輕顫，令人側目。

在二人中間的是一個五六歲的小蘿莉，戴著一個翡翠玉佛牌，蹦蹦跳跳，羊角辮也是一顫一顫，水靈靈的大眼睛好奇地盯著神像。

沈靈坐在供桌上和她大眼瞪小眼。

夫妻二人皆是跪拜禮佛，神情虔誠，動作一絲不茍。

小蘿莉傻愣愣地站在旁邊，一會撓撓頭一會揉揉屁股，一雙小肉手很不安分。

“念兒，跪下。”那男人緩緩起身，摸了摸小蘿莉的頭。

小蘿莉仰起小腦瓜，像是在想什么，半晌后，她奶聲奶氣地說，“他就這么被放在桌子上，不能吃不能喝，得多悶啊，爹爹，咱們把他偷出去曬曬太陽吧。”

聽她這番話，殿中的木魚聲都亂了片刻。

那男人啞然失笑，“念兒，被供奉在此處，可是天大的福緣，尋常百姓就算是想在百年之后吃兩口冷豬肉，都是千難萬難，更何況是受萬千香火愿力。”

小蘿莉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彎下小肉腿，老老實實地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無聲道，“小石頭呀小石頭，你每天都幫別人實現愿望，我也沒什么愿望，就希望你可以開開心心，做一回真正的人，不用困守在佛殿里。”

轟隆隆……

一道驚雷炸響，殿外狂風呼嘯，帶起滿院枯葉扶搖而上，烏云壓城城欲催，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