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清冽，混合著鐵鎖碰撞的聲音在山壁間不停回蕩，瓊玉微微睜開眼，入眼是如霧般的朦朧水汽。

透過水汽，可以看見對面光滑的巖壁，下面是墨色般深沉濃黑的池水，往上蒸騰著潔白霧氣。恍惚間，瓊玉聽見一聲輕笑，尋聲望去，只見一雙桃花眼彎成月狀，笑盈盈地看著他。

“醒了？”

瓊玉頓時清醒了幾分，有些不明狀況地點點頭，隱約記起先前的記憶——他是在看那些壁畫的，怎么就到了這里？

“這里的墻面上附著天璇祖神的神力，你神識太弱，又看了那般久，自然有害無益。”

帝藤隨口提醒，瓊玉了然，他的神識在六界中不算弱，但在天璇祖面前定然不夠看：“原是如此。”

他環顧四周，而后看向自己，身上還穿著衣服，就這么泡在水里，像是被誰隨手扔進來的。

部分布料浮在水面上，白色衣料與墨一般的池水對比鮮明。

“……我怎會在此？”他晃了晃頭，被霧氣蒸得有些頭暈，這池里的水居然還是熱的。

少女模樣的帝藤撐著地面坐在水池邊，光著一雙腳丫在水里輕輕晃蕩，白皙的腳踝和手腕處分別纏著拳頭粗的鐵鏈，從水池邊延伸出了溶洞口，身后那鐵鏈就那么明晃晃地躺在地上。

這還是瓊玉第一次直觀地看清鎖住帝藤的鐵鏈，平日里從未見她的真身離開荼靈王座，鏈條也被藏在衣裙之下，并不明顯。

如今驟然看見，竟有些觸目驚心的感覺，帝藤的模樣太具有欺騙性了，坐在這里，像是一個年幼無知、在水邊嬉戲的小姑娘。若是忽略年齡，這樣粗重的鐵鏈鎖在她身上，真真容易叫人起憐憫之心。

“我見你昏在路上，順手就提過來了。”她無所謂地說了一句，眸光瞥見他想要起身，慢悠悠地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壓了回去。

“這溫泉里頭含著些微的荼靈本源，對魔族最有益處，亦是一個突破歷劫的好佳所。你在此處泡了兩月，修為臨近巔峰，還是留在里面突破了再說罷。”

帝藤笑著解釋，瓊玉回頭看了眼她的手，這只手看著纖弱無力，卻偏偏按得他動彈不得，只得乖乖坐著。

又忽然意識到她話里的意思，瓊玉一愣，猛地抬頭看她，詫異地問：“我昏睡了兩個月？”

“是……吧？”

帝藤眨眨眼，自己也不太確定。

兩個月是她估摸著時間說的，在這兒困的太久，她根本不記時日，兩年兩月兩天于她而言并無區別，反正一眨眼都過去了。

瓊玉頓了頓，沉默了。

一邊是想著自己睡了這般久，另一邊則是發現他轉過頭來，視線居然剛好觸及到帝藤的頭頂。

一段時間不見，老祖宗好像變矮了一截，坐在水池邊上還沒他在水里高。

當然，這并不排除是他自己的錯覺，瓊玉的視線稍稍往下，不動聲色地打量她，意外地發覺她面容也變得更加稚嫩。

原先看著還有十五歲，現下說十三歲都有些勉強，不禁心中疑惑。但好歹相處了一段時日，瓊玉知道身高是她的禁忌，除非想死，否則決不能提，之前那十尾人蛇便是后果。

“畫里的那些，你都瞧見了？”帝藤忽然問道。

瓊玉想了想，才明白她指的是墻上那些壁畫，他確實都看過了，并且睡過去后還看到了畫里的內容，算是將天地神姬之間的往事糾紛了解了透徹。

帝藤見他點頭，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會，然后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你看起來不是很怕我……”

瓊玉露出疑惑的表情，并沒有理解她的意思，帝藤見狀嗤笑一聲，好端端的忽然變了臉。

她將目光移向遠處，落在水汽氤氳的池面上，腳下輕輕勾起一片水花，弄得整個池面漣漪不斷。

瓊玉聽見她幽幽地開口：“這世上有人尊我為帝神姬，有人稱我為六蔓真羅魔閻祖，也有人說我是巫祖娘娘。甚至荼靈神祖、魔神這些雜七雜八的稱號，他們都想得出來，無一不敬我畏我，想方設法地求我庇護。”

“但又何曾想過，他們于我而言不過是用來穩定位面，做出來的小玩意兒罷了。”

“姐姐就與我不同，她將他們當做孩子，凡人求的什么芝麻小事兒都要管管，本宮就算閑的，也懶得費功夫去做那樣的事。”

“就像當初巫妖兩族交戰，那樣慘烈的狀況，本宮都未曾想過管一管，你自小生活在天族，受姐姐熏陶良久，知道了本宮這樣的面目，應該感到害怕才是。”

瓊玉看了她一眼，趁停頓的功夫插進一句話：“您是創世神，這些事該由他們的君主去做，論理也不歸您管。”

帝藤回過頭來，有些詫異，片刻后笑了一下：“若是姐姐也能如你這般想就好了。”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音色如山間黃鸝，清脆悅耳，只是說出來的話陰毒無比。

“可惜姐姐沒有這樣的覺悟，她將這些小玩意兒看的格外重要，甚至讓她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本宮都有些好奇了，那玄華到底給她灌了什么迷魂湯，將她迷得神魂顛倒。本宮可是恨不得……把他的肉剮下來燉湯，骨頭一根根敲碎折斷了喂狗去……”

空氣寂靜了許久，帝藤不再開口，瓊玉也不知該如何接她的話，畢竟在她眼里，他似乎也是屬于“玩意兒”的范疇，實在不好給予評論。

簌簌的水流聲傳入耳中，白色水霧在溫泉上方繚繞，欲迷人眼。

這里是一處溶洞，頭頂有個開口，朦朧的月光從頂上的洞口照射下來，卻被四周墻壁上嵌著的明珠襯得毫無光輝。

半晌后，含著清亮的水聲，溶洞里響起瓊玉避重就輕的話題：“六界生靈數量龐大，幾乎遍布天璇，在您眼里還只能算小玩意兒嗎？”

身為鳳族少君以及九天神君，瓊玉心中多少有些傲氣，只是面對的是救了他一命的恩人，才沒有在第一時間反駁。

但仍忍不住被如此貶低價值。

帝藤頓了頓，低頭沉吟一會，忽然一笑：“你說得對。”

她笑瞇瞇地盯著他，眼睛彎成了兩只月牙。

“能讓姐姐做出那樣的決定，你們確實不能算是小玩意兒，不過也怪姐姐承的是天璇祖的慈善。”

“若是姐姐能如我這般狠斷，絕不會將這種芝麻大點兒的東西放在心上，早早便斷了那種可能性了……”

她說得極為輕松，說完后站起身來，指尖揉搓一下，彈了一束光落在溫泉中心。

瓊玉還沒來得及看，那光芒便沉入了池底，不見蹤影。

做完這件事后，帝藤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輕飄飄道：“你便在此處好好準備你的雷劫罷，等修為突破了，也該去做答應本宮的事情了。”

鐵鏈碰撞的聲音回蕩在溶洞內，清亮得有些瘆人，在夜明珠柔和的光線照耀下，帝藤赤著腳走在被水打磨光滑的地面上，直至身影消失不見。

雖面上不顯，但瓊玉總覺得……她像是生氣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