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了嗎？”

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暖洋洋的，而不炎熱。

尹智秀緩緩張開眼睛，看著手拈金針的文炳，混沌的思緒開始整合，下意識開口詢問。

“當啷”，清脆的聲音。

是鑷子與剪刀被丟回托盤的聲音。

明明不過三兩個小時，卻好像鏖戰了幾天幾夜。

不僅額頭，李恩赫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打透，衣服黏在身上。

“已經結束了。”

李恩赫扯下口罩。

“手術比我預想的還成功，用不了兩三天你胃腸功能就會恢復，等到排氣后就可以進少量流食，大概一周左右就可以拆線。”

聲音平穩，又帶了些奇異的虛無感。

想來，這對他來說也很重要罷。

本來的志愿就是身為醫生站在手術臺前開刀救人。

退了學院，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這種機會的他，居然以這種情況做到。

夢想實現后的無處安置。

“謝謝了啊。”

掙扎著對他背影說出幾個字，尹智秀看向一旁的文炳，輕聲道：“阿炳，還有你……”

“睡吧，一覺醒來就什么事都沒有了。”

文炳小心整理著尹智秀披散下來的頭發，柔聲安慰道。

因為病痛折磨的關系，她那份原本不輸須眉男子的英氣，豪爽從臉上盡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平日很少見的柔弱來。

或許，這才是真實的尹智秀吧。

文炳不得不這樣想。

“出來下。”

剛剛將尹智秀搬回床上，文炳正要重新喚醒她體內火種，激發生機加速復原，就看到徐伊景出現在門口對自己打著眼色。

“怎么？”

像是沒想到文炳如此冷淡或者說明知故問，徐伊景愣了愣，方才開口。

“還能為什么，當然是關于我們遇到軍方的事，要不要告訴其他人？”

“告訴他們什么？”

文炳笑了笑，雙手交疊抱住后腦勺靠在墻壁上。

“告訴他們其實軍方對于如何防止普通人被感染，幫助感染者對抗怪物化毫無辦法。又或者他們在尋找像我或者賢秀一樣抵抗力強的特殊感染者做實驗？”

前者，除了讓人心更亂外再無用處。

后者，是陷文炳和車賢秀于不利境地當中。

目前看來，綠之家公寓里面的生存者已經逐漸適應并且真正接受了兩人作為同伴。

但如果外在誘惑夠大，出賣也不是沒有可能。

軍方對感染者來說委實不是什么好去處，落入他們手中最好也是小白鼠一樣。

但對正常人來說可不一樣。

現代社會體系下生長的普通人，都不用說直接和怪物作戰搏殺了，就連外出搜集食物都未必敢。

如今綠之家公寓已經斷了供水，如果不是徐伊景拉回來一車水，單憑先前積累的堅持不了幾天。

有軍隊做靠山，最起碼這些生活必需品不用擔心冒著生命危險尋找獲取。

怪物再強，也是碳基生命，要受物理和生物法則制約，智力也算不上高。

絕對敵不過訓練有素的槍炮火焰陷阱。

這是實實在在的好處，至于被感染變成怪物……

誰知道呢，興許一輩子都落不到自己頭上。

就像是否應當冒險給尹智秀做手術一樣。

如何選擇，簡直不要太容易。

徐伊景默然不語，垂下頭去。

雖然她沒能從女軍官口中逼問出太多有關南相原的事情，但落在他們手中幾乎是不需要考慮的。

只要徐伊景想要找回自己未婚夫、腹中孩子的父親，總是要從軍隊那里下手，避免不了和他們打交道的。

然而如果不是文炳搶先發覺，在診所那里她就早已經被俘獲擒住了。

徐伊景能和他們交易的籌碼，也就文炳和車賢秀作為感染者的特殊性了。

但這種出賣隊友的做法她實在做不出來。更何況，文炳畢竟算是救了她一馬。

個人良心和利益被直接擺放在一張天秤上衡量。

徐伊景現在問，而不是直接公開給其他人知道，其實要得也只是文炳一個明確態度，從而想著能夠徹底斬斷自己念想。

“哈哈。”

看著徐伊景為難表情，文炳忽然放聲大笑起來，揮揮手，看不出絲毫怨氣，“伊景小姐你去明明白白告訴他們就是，這也是我想要看到的。”

“啊？！”

徐伊景猛然抬頭，兩只烏黑眼珠瞪得滾圓，感覺自己完全不理解文炳心中想法。

坦白而言，和車賢秀等人不同，綠之家公寓生存者里面的大多數人并不被文炳視為同伴。

在他心中，有一道線劃分得很是清楚。

楚河漢界一樣，借此區分出敵我或者同伴與陌生人。

他之所以會為陌生人出力甚至冒險，只是出于自身個人意愿。

愿意而已。

找一個很勉強，并不太恰當的解釋，就是因為大家基于同為人類，僅止于此。

文炳的心很熱，所以看到崔允載罪惡時會憤怒，也會感動于其他美好事物。

文炳的心又很冷，他從心底給自己定位更近似于一名獨行客，喜歡單槍匹馬，冷眼旁觀。

譬如說他哪怕某天醒來后，發現自己失憶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卻沒有到處詢問別人打聽，而是慢條斯理地探索周遭環境，靜待恢復。

但偏偏在這過程中，又陰差陽錯和尹智秀、鄭載憲等人結下了交情，不得不去做某些事情。

他的欲望執念是想要摧毀焚盡崔允載此類世間污穢不潔，還大千世界一個朗朗乾坤。

但他又清晰知道個人能力有限，而且人類欲望無窮無盡，又或者本就是伴隨人類而生，只要存在就永遠不可能消失。

這就是兩相矛盾糾結處。

如果能讓軍方接收安置了綠之家的生存者們，對于文炳來說無疑是卸去了一個很大的擔子，有更大靈活性，自主性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要知道，他對于感染、怪物這些反常背后的根源也很感興趣，軍方掌控了明面上的所有，又事先研究了那么久，無論如何都避讓不開的。

當然了，他不在意，與被公寓生存者們出賣自己用來和軍方交換好處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