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的路有多久……

雨點敲打門窗的聲音不再密集，逐漸沉寂下來。

一瞬間，太陽好像也微微露出了頭，從散開的烏云里。

東方天空現出一抹魚肚白。

天地清寧，似乎一場大雨，將既往的黑暗丑惡全部洗刷干凈。

燃燒了整整一夜的火炬熄滅。

“喔哦，這怎么回事？！”

文炳睜開眼睛，體內前所未有的力量充盈感，幾乎要滿溢出來。

幽靈般起身，文炳本能提起磨損不小的雙刀。

聽到他動靜，在旁邊背壁而坐的鄭載憲、尹智秀應機醒來，本能抓起手旁刀棒。

看著他雙眼清明的樣子，尹智秀歡呼一聲，拋下球棒沖過來，狠狠抱住他，帶著哭腔，道：“太好了……！”

文炳心神一漾。

無暇體會胸前傳來的那份美妙的柔軟觸感，文炳快速回憶發生的一切。

想起來了。

饒是沒有使用入夢之術，但接連用心火點燃崔允載和保安精神，對自己意識的沖擊還是比較大，剛戰斗完后沒有多久，他意識就陷入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迷糊狀態。

主要是保安想要殺光綠色家園公寓內所有住戶的欲望，和文炳心意比較契合。

對了，好像他還準備了汽油，殺完還不算，他還要將整座大樓付之一炬。

生存者們不知道他是什么情況，只以為他也要邁入怪物化。

這下眾人心思可就沒那么友善了，但他們也只能嘴上說說罷了，有想法的甚至都不敢近身，下得了手的邊尚昱等人又基本都和他有共同作戰的交情，根本不會同意。

更何況，文炳畢竟是為保護其他人力戰變成怪物的保安大叔才會這樣。

因為有車賢秀之前例子，鄭載憲、尹智秀倒是隱約把握到了真相，自告奮勇要看守著文炳。

當然，這其實也是雙向的，即是避免文炳傷人，也是防止生存者中真有膽大的愣頭青一時熱血上頭趁機偷襲。

“我們不是做過約定嗎，一旦你變成怪物，我就會親手殺了你……”

發現自己姿態不太雅觀，尹智秀臉上難得一紅，雙臂松開，輕盈退后一步脫離擁抱姿勢，破涕為笑，然后聲音忽然又鄭重起來，再三叮囑道：“以后再利用這能力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直接用火燒掉那個怪物就可以，不用非要這樣……”

這種關頭，文炳當然不會掃興反對，“唔”了一聲后就不再說話，只是含笑看著難得流露出女孩本來模樣的尹智秀。

鄭載憲默默離開，走到另一邊。

他們留在這里主要就是是盯著文炳，至于真正輪夜值守的，另有其人。

剛才那聲將文炳喚醒的驚呼就是來自他們，或者更準確說，是文炳醒來，火焰熄滅，才讓他們發現了引起驚呼的景象。

尹智秀拉著文炳的手湊了過來。

保安早就被燒成一團焦炭了，不過還是不難看出，他的身體上浮現出幾張模糊人臉。

看上去莫名詭異，讓人無端想起了詛咒之類。

就是因為這樣，那幾個人才會怕成那樣。

“原來如此，怪不得電梯會超載。”

文炳從保安身上接收了不少反饋得來的記憶碎片，只是稍一回想就明白了過來。

保安想要完全封鎖大樓，并不是隨便按下按鈕就可以做到，有許多地方需要親身前往手動操作才能確保。

在這期間，因為發現他古怪舉動阻攔，或者干脆就只是擋路，死在他手中的遠不只一人，而那些人的血肉尸體也被他盡數納入體內。

這就是他身上那些人臉的由來。

最后保安是因為發現樓頂天臺還沒有封閉，于是搭乘電梯上去，打算將最后一處鎖死后，再一層層殺下來。

“有些意外啊……”

文炳唏噓一聲。

本來他們以為堵住出入口，還有讓電梯停止運行都是門衛一個人做的。

現在來看電梯恐怕多半還是因為偶發的意外故障，要么就是有其他人忽然化身怪物不經意間影響了電梯。

保安人就在電梯里，更是要出來殺人泄憤的，怎么會遠程遙控把自己鎖在里面。

陰差陽錯，機緣巧合。

保安恐怕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封鎖公寓本意是為了讓里面的人無路可逃。

結果卻是他自己被困在電梯里面，怪物潮又意外爆發。

本來是絕路的公寓大樓，最終卻變成了庇護里面住戶的避難所，免于在他們最開始慌亂的情況下被怪物攻占淪陷。

好容易電梯被修好出來，然后他就遇上了文炳三人，沒有來得及再傷害一條人命，就這么憋屈地死去，連拖一兩個人陪自己下水都做不到。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假如他還有自我意識的話，不知會是什么想法。

“對了……”

想到電梯，文炳忽然記起他們最初修電梯理由是為了什么，好奇向尹智秀打聽：“十樓的那兩名幸存者還有孩子們，接下來了嗎？”

“嗯，是邊大叔和賢秀兩個親自上去的。不過因為有保安大叔這檔子事，其他人暫時不敢回家取自己東西，只是把韓斗植大叔儲存的食物搬運了下來。”

警惕看看四周，尹智秀將文炳拉到一旁，盡量壓低嗓音叮囑道：“我已經從賢秀嘴里知道了明淑阿姨的事情，知道的人都沒說，你也小心別漏出口風……”

文炳點頭答應下來。

“讀取”的旁人記憶越多，他對人心就越發了解，固然有鄭載憲、車賢秀這種愿意為別人挺身而上的人，但大多數人都是自私的。

其他人沒親眼看到林明淑保護金秀英姐弟兩個的場景，甚至哪怕見到都說不好究竟有多少觸動，即便這個胚胎眼下看著無害，沒有能力傷害任何人。

他們也未必會留手，甚至可能因為好容易出現個自己能欺負過的怪物而變得格外興奮，暴虐。

他們甚至還會振振有辭，認為自己是站在正義一方。

這怪物現在看著害不了人。誰知道之后會變成什么樣子，當然是要趁它還沒成長起來將其消滅。

甚至，很難界定他們的做法是對是錯。

恐怕在大多數人看來，維護可能害人怪物的自己等人才是錯的。

文炳只知道，他自己不喜歡，也會盡全力阻止而已。

“這場災難，什么時候才會結束啊？”

大概是因為林明淑遭遇，聯想到未來，尹智秀聲音又一次變得惘然感傷起來。

“一切苦難，都只是主給予我們的試煉，只要信仰堅定，必然能夠通過……”

聽著鄭載憲又開始長篇大論傳播自己信念，尹智秀無奈捂住耳朵，求助性看向文炳。

不過這樣一來，剛才的低落氛圍倒是消失無蹤了。

“問題還是很嚴峻。”

文炳搖搖頭，開始認真考慮，“有二十多口人，1408和便利店剩下的食物加在一起也就是七八天左右，就算把大樓所有的都搜集過來，也支撐不了多久，一個月還是兩個月，難道就一直在這里坐以待斃，等待救援？”

“而且只有有人，欲望就會存在，這場災難就不會停止，還是要找出根源才能真正解決！”

“我們可不像那些人一樣什么都沒做。”

說到這里，尹智秀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樣，擺手招呼鄭載憲過來，像是考試得到好成績等待表揚的小孩一樣，滿臉得意：“還記得你之前囑咐過我和載憲哥的事情嗎？”

文炳當然記得，那是李恩赫暴露支持留下他和車賢秀原因是為了讓他們當肉盾冒險的時候。

“雖然電話和網絡斷了，但電視上面不是顯示了嗎，政府和軍方會用直升機搜索幸存者。”

尹智秀興奮道：“我們把能找到的布拼接在了一起，又有油漆涂上‘SOS’的標志，現在電梯也修好了，去天臺暢通無阻，到時候把它掛在樓頂，如果它們經過，一定能夠看到。”

“做得很好！”

雖然對此舉并不抱有太大指望，甚至可以說對新羅軍隊從根子上就不是十分信任，自己遇上他們說不定反而更麻煩，但如果能把綠之家公寓的其他人轉交給他們，自己沒了負擔輕身上陣的話還是不錯的。

這些細微想法，不太適合對性情相對直接的尹智秀一一挑明。

揉揉她的丸子頭夸贊一句，文炳臉色一正，“不過這還是治標不治本，我倒是有其他想法……”

“你們覺得徐伊景這人怎么樣？”

文炳剛剛起了個頭，肋部就實打實地挨了一肘，尹智秀臉上飛起薄怒緋紅，道：“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該說是同類相斥嗎？

自從徐伊景一身黑色緊身內衣，袒露著肌肉線條地從地下配電室走出來時，她心里就隱隱生出了自己都不一定發覺的競爭心理。

“你想哪里去了，她懷著孩子呢？”

文炳啞然失笑，干脆繞過尹智秀去和鄭載憲說話，“還記得那天李恩赫給我們看的東西嗎？”

“你是說……克魯克魯？”

鄭載憲眉毛一挑，他對這些其實沒怎么關注深究，當時聽過就過了，總覺得離綠之家公寓的他們太過遙遠，更無法證實。

他還是更習慣于用手中長刀為自己和同伴拼殺，但印象畢竟過于深刻，文炳一開口就想了起來。

聽到正經事，尹智秀也立時收起了小心思，支楞起兩只耳朵聽文炳分析。

“你們知道的……”

雖然當時不愿窺視對方心理，文炳還是用手指指自己眼睛，拋出個石破天驚的消息，“我覺得，她和那個在博客上發文記錄怪物化研究內容的用戶私底下說不定認識，甚至說不定就是對方突然意外喪生的未婚夫。”

這個消息委實過于震撼，或者說天馬行空，哪怕鄭載憲這種“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頗有大獎之風的人都掛不住表情吃驚看著文炳。

“就和預判被感染者一樣，只是種本能感覺，還沒有實質證據。”

雖然只是個人感覺，但文炳還是覺得至少有六七成把握。

不僅是他對于自己旁觀細察人心情緒能力的自信。

更主要，他在綠之家里待的時間越長，就越發感覺命運的巧合，好像背后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在撥弄一切。

這樣想的話，徐伊景偶然地認識相關人士，也就很順理成章了。

更何況徐伊景自己都已經承認，她未婚夫確確實實是從事醫學方面工作。

“正因為不確定，貿然說出去除了攪動風波，弄得人心大亂沒有半分好處，所以我才問你。”

視線重新轉到尹智秀身上，文炳道：“我想著你們都是女人，一定有許多共同話題，比我們更方便打聽試探。”

這件事干系重大，就連鄭載憲神情也不由地鄭重起來。

“哪有？！”

尹智秀撅撅嘴，投降認輸，“從我們下來開始也不過一兩天時間，哪有時間認識培養感情，而且她那個人你也看到了，向來獨來獨往，和誰關系都不怎么樣……”

文炳摸摸下巴，這一點倒是沒錯。

徐伊景和車賢秀還是有些像的，親近家人意外去世，將自己內心封鎖起來，不愿和人交往。

似乎也就便利店老板娘安善英稍好一些，但也有限。

那也是因為徐伊景在金石峴家暴的時候出面維護了她，她為了感恩主動接近徐伊景。

尹智秀心里也是有傷口的，只不過她不愿表示出來而已，文炳也不愿撕開對方傷疤，按理說她們還是能相處和諧的。

不過看來尹智秀和徐伊景兩人脾性天生不合拍。

“其實……”

天色越發明亮，照進一樓，睡了一整夜的生存者們開始漸自醒來，托兒所方向傳出動靜。

尹智秀抿抿嘴唇，一咬牙，抬頭看向文炳道：“做這件事，沒有人比你更加方便容易。”

“哦？”

文炳輕輕挑眉，不太理解尹智秀話里的意思。

“你別忘了。”

已經做出決定，那就不要拖拉猶豫，尹智秀沒好氣道：“一開始，不要說大家伙兒，就連徐伊景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已經懷了孩子，最后她又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