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皮定均機場放工 裴子明疑心不解
- 豫西風云
- 半夜輪回
- 5852字
- 2021-02-18 04:21:51
第五章
一、皮定均機場放工裴子明疑心不解
偃師縣位于伊河下游,南屏嵩岳,北臨黃河,是名副其實的“伊洛河畔”,這里良田萬頃,河流縱橫,是豫西有名的“天下糧倉”。皮支隊過了黃河一路向南,避開白馬寺、穿越鄭洛公路,涉過伊水支流、拂曉前到達距偃師縣南九十里外的佛光村,這里是有名的“紅偃師”,從紅軍到抗日戰爭時期,黨組織一直在發展壯大,群眾基礎十分牢靠。姜思賢帶著周邊的基層干部們見過皮定均,大家都很興奮,一位滿臉褶皺的老支書顫抖著嘴唇,一直在哽咽,似乎有一肚子的話要說,最后還是用滿眶的熱淚表達了一切。一位學生模樣的婦女干部,雙手捧著臉,竟然激動地笑著哭出了聲。皮定均整了整帽檐,莊重地向大家行了個軍禮,然后用標準的安徽話說,這幾年同志們辛苦了,也受了不少委屈,黨沒有忘記大家,毛主席沒有忘記大家,這不是派我皮定均來看望大家了嘛!一番話說得大家心里暖洋洋的。
皮定均聽姜思賢說到裴子明,很有興趣讓他繼續說下去?!芭嶙用魇莻€敢說敢為、性格豪爽的人,他家就住在后山的佛光峪村,早年在愛國將領吉鴻昌隊伍里當過連長,受吉將軍愛國精神的熏陶,如今打起小日本來也不含糊。吉將軍蒙難后又在外面闖蕩了一陣子,前些年回到家鄉當起了聯保主任,雖霸道,但對老百姓還過得去,據說,他囤積匿藏的槍支彈藥至少可以裝備一個團,只是他現在是誰都不見……”皮定均認真聽著,突然站起身拽下軍帽往桌子上一摔:“看來這位老兄架子不小?。∩窆聿灰娍梢裕伯a黨八路軍不見不行,要不然他永遠發不粗、長不大?!蓖A艘幌掠职衙弊哟髌饋恚拔揖拖矚g和這種人打交道,誰越是什么都不甩乎,誰就是越有本事。我們要想在這里持久地當山大王,就得先拜拜山神爺,這是規矩?!闭f著用雙手的手指捏了捏帽檐兩邊,“勞煩同志們打聽打聽,這位山神爺現在什么地方修行?回頭我去會會他,一次不行咱就兩次、三次,也來他個三顧茅廬,不信請不動他?!?
支隊政委徐子榮帶著一個瘦瘦的、滿身塵土的中年人走了進來,向皮定均介紹說,這是登封地區的區官員張少豐。張少豐接過徐子榮遞過來的一碗水,沒停息就喝的一干二凈,用袖子抹了抹好長時間沒有刮過胡須的嘴巴,對兩位首長抱歉地說,他們是昨天晚上得到部隊要過來的消息,連夜就趕了過來,還是來晚了?!安煌聿煌?,你是從簸箕山的白栗坪到這里,我們是從孟津白鶴渡口到這里,差不多都是百十里地,咱們的兩條腿比李白過萬重山的輕舟還快,你張書記的腿功也不差?!逼ざň鶡崆榈卣f著,又給張少豐倒了碗水,讓警衛員拿些吃的過來。徐子榮建議,大家都來齊了,就把情況相互通通氣吧。皮定均把地圖攤到桌子上,用鉛筆在上面比畫著對大家說,按照計劃,我們在原地留下部分力量,以保衛和加強地方上的工作。主力繼續向南移動,開辟和擴大根據地,把偃師、登封、伊川連成一片。徐子榮補充道,敵人也不是傻瓜,各方面的因素和條件不會讓我們如意,我們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貫徹中央統一戰線的原則,按主席的說法,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這就需要地方和部隊緊密配合,能團結的盡量團結,能不正面沖突的盡量不正面沖突,這樣才有利于我們各方面工作的開展。
張少豐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玉米雜面餅,把碗里剩下的一口水喝干,在衣服上擦著手,搶先介紹了他那里的情況。登封現在有兩個日軍中隊駐扎,一個駐在城東中岳廟附近,平常也不怎么出來,大多事務都由日偽漢奸們去辦,國民黨撤退后,各鄉鎮辦事機構基本上原封不動的“磕”向了日方。另外偽軍和頑軍勢力也很大,綜合起來差不多有個一兩萬人,他們稀里糊涂絞在一起,相互勾結,又相互撕咬,只要不去觸動日本人,日本人就不管,也沒有兵力去管,他們現在主要力量是對付我們,圍剿革命武裝,屠殺共產黨人。說到這里,張少豐眼里爆出憤怒的火光。皮定均插了一句,“驢撒歡總有打滾的時候,瞅準機會剁了這只驢頭、砍了他們的驢蹄子,看他們還怎么蹦!”張少豐舒了口氣繼續說,另一個中隊在城西,監管著一萬多名從四鄉抓來的勞工趕修機場……皮定均打斷張少豐的話“這機場在什么地方?具體位置?”張少豐把身體靠向地圖,看了一下用手指按住“就在這里?!逼ざňf:“這不是少林寺附近嗎!”張少豐說:“是的,離少林寺不足十里?!逼ざň胗哪胝J真地說:“這小日本也太不夠意思了,佛教圣地講究個清凈,弄幾架飛機天天嗡來嗡去的成何體統?毀了它去!”又催著張少豐說:“快,說說詳細。”中間還不停地向他提問各個有關細節。聽了張少豐匯報,皮定均眼睛盯著地圖好長時間不說話,屋里一片寂靜,院外有人走動的腳步聲都聽得清清楚楚。突然,他用拳頭狠狠砸向面前的木桌,壓在地圖上的兩只搪瓷缸子被震了起來,跳了兩下,里面的水也濺出來。皮定均把帽子拽了下來,往地圖上一摔“干他一家伙!西北邊的洛陽、東南邊的禹縣,距離這里都是一百多公里地,就算他們汽車再快,也得哼嗤個大半天,等他們趕到,機場早被我們收拾了?!?
皮定均說干就干,他征得徐子榮同意,“我們剛過來,敵人防備不及,乘機狠狠敲他一下,無論對各方面影響都有利?!毙熳訕s十分贊同:“近兩萬各地勞工,一夜之間散回到各個鄉鎮,自然是我們的義務宣傳員,這種宣傳足以讓整個豫西沸騰、讓日偽膽戰,好。打!”兩個人合計了一陣子,皮定均把三十三團團長辛勇叫來,指著登封機場在地圖上的位置說:“打完就走,二十分鐘解決問題,機場設施能炸就炸,不能炸就送它幾發迫擊炮彈。不要等城東的日軍過來,也不要和敵人糾纏,目的是解放被抓勞工,戰斗結束后立即隨張少豐同志進入簸箕山的東、南白栗坪,我們兩邊形成犄角,以使得登封日軍不敢追擊和兵力分散?!逼ざň淮蝿站瓦@么簡單。徐子榮抬腕看了看時間,笑著對皮定均說:“走吧,還有點時間,按照你的意思,咱們到后山裴家去一趟,先來個一顧‘茅廬’怎么樣?”
佛光峪在這一帶算是個大村子,部隊把這里打掃得干干凈凈,村頭的大樹下,有戰士在幫老鄉用鍘刀鍘斷蜀黍稈,以便當做牛飼料用。迎面山墻上,用白石灰寫著“抗日救國,統一戰線”的標語,粗大的字體足有一張葦席大,幾只雞在路邊刨食,羊兒蹦跳著在撒歡,黃牛輕甩著尾巴在休閑地“倒嚼”。
裴子明家大門緊鎖,隔壁場院里,裴子明的大哥裴子泰,正在收拾著滿是泥土的牛拉木耙,瘦小的身體蹲在地上,用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不停地敲打著上面生了銹的耙釘。當地干部向裴子泰介紹了二位首長,裴子泰抬起眼皮看了一下,表情冷淡,又警惕地打量了下對方,半天才對著自己的下巴說:“老二不在,我也找不見他人。”說完繼續干他的活。皮定均也蹲下身子,幫他扶著不?;蝿拥哪景倚χf:“呵呵,看來裴大哥是不歡迎我們呀。”裴子泰不搭腔。皮定均說,我們敬佩裴子明是抗日英雄,專程來拜訪,沒有別的意思。如果咱們中國都能像他那樣,小日本早就被趕回老家了。“你們也這樣認為?”裴子泰停止了敲打?!爱斎唬≡谠墼ノ髡l不知道抗日英雄裴子明,一百多鄉親大戰三百多個日偽軍的事跡?”裴子泰緊繃的臉舒展開來,這種舒展只停頓很短時間,就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他和你們可不是一路人,即便你們都打日本人。”皮定均哈哈大笑起來“大哥這話說得可就遠了,我都走到你裴家的大門口了還不是一家人?現在連蔣委員長都說地不分南北,人不分男女老幼了,皆有抗日守土之責?!毙熳訕s看出裴子泰心里有話不愿意吐出來,就用河南話說:“亂世出豪杰,誰也不會把走過的路再拿尺子去量量,那腳深那腳淺、那腳歪那腳正的,過去的都翻過去了,現在大家能擰在一起為國家、為民族打走小日本,就是骨肉兄弟,就是一家人,就像您手里的木耙,一顆耙釘和十幾顆耙釘摟起土坷垃來,是絕對不一樣的?!迸嶙犹┯X得這兩位長官沒有什么架子,說話像兄弟們拉家常,自己反倒覺得失禮,扔掉了手里的石頭,拍了拍沾在手上的泥土,起身把眾人領進了自己的家。裴子泰對皮定均說:“司令員別在意,老二就是頭弓著脊骨拉犁的犟牛,他要是不愿意,軟的硬的都不松套繩,他不想見你們,肯定有他的想法,他那點心病誰都知道,這事得慢慢來,我去找他好好說說?!?
嵩山腳下,日軍用鐵絲網圈起來新修建的飛機場上,被強抓來的勞工在日軍刺刀的逼迫下,在偽軍漢奸們的吆喝下,像螞蟻一樣四下忙碌著。山頂有一小隊日軍警戒,其他的日偽軍分散在機場內不同的工區。天色近晚的時候,最先發現有人靠近機場的是,那幾只不知道死活的東洋狼狗,瘋了似的狂叫不停。接著是山頂瞭望哨上日軍的那兩挺機槍,拉警報似的響了起來。幾乎在同時,已經提前埋伏在工地外圍的八路軍,如勢不可擋的洪峰從四下涌進了機場,然后迅速分成幾隊,向著機場內日偽軍的各個駐守點發起猛烈攻擊。
八路軍像天下掉下來似的突然出現,讓毫無防備的日偽軍們立刻陷入了混亂,日軍和四下亂跑的勞工們攪在一起,他們胡亂地放著槍,向著才建了半邊的機場指揮塔撤退。偽軍們被這從來沒有見過的陣勢嚇蒙了,跪在地上雙手舉著槍,頭也不敢抬。兩只狼狗不知道是被擁擠的人群無意踏傷,還是被憤怒的人們用工具故意打傷,躺在凸凹不平的砂石地上,瞪著失去兇殘的眼珠了,空蹬著四只抖動著的狗腿哀鳴著。山頂上的機槍子彈盲目地從所有人的頭頂上飛過,其作用也僅僅是為了向下面人證明自己的存在?;祀s在勞工中的八路軍戰士,在人群中高聲呼喊:“鄉親們,我們是八路軍,是來放工的,快跑啊!”
因害怕聚在一起和蜷縮在各個物體下的人群,像被人用棍子捅破了的蜂巢,“轟”地一下四下散盡。幾發迫擊炮彈不知道從哪里飛向山頂,兩挺“呱呱”叫著的機槍,像螞蚱一樣蹦起來,又搖搖晃晃地摔下去。指揮塔“磚圍子”里的日軍,被甩進去的手榴彈拋了出來,槍支、鋼盔撒得到處都是。城東日軍聽到西邊的槍炮聲,匆匆集合隊伍奔過來,當他們急匆匆趕到機場時,整個場面已是狼藉一片。扔下的籮筐、镢頭、鐵鍬,還有那幾個用來壓平跑道的大石碾滾子,歪七扭八的斜在一邊。指揮塔、倉房、機庫、油庫等等機場設施,全部毀于一旦。偽軍仍然雙手舉著槍,正在瑟瑟地發抖,到現在他們仍然沒有弄明白,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當天晚上,“千萬神兵八路軍,登封機場大放工?!钡墓适拢谠ノ鞔蟮貍鏖_。
日軍登封機場被襲,極大地震懾了周邊各地的敵人,佛光村北面四十里地府店鎮里,三百多名日偽軍,連夜撤進了縣城附近的緱氏鎮。其后,登封至偃師沿線的日偽軍們,也紛紛向兵力較為集中的縣城靠攏,以防被八路軍各個擊破。
起初,梅邪對偃師、登封一帶突然出現的情況并不在意,認為只不過是地方武裝的襲擾,當接到日軍華北軍方戰況通報時,才知道八路軍的主力部隊,已經南渡黃河挺進到了豫西。梅邪恍然大悟,此前在豫西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為了掩護八路軍進入豫西。梅邪雖為聯隊長,但手中可用的兵力可謂捉襟見肘,便命令兩地集中兵力死守,以等集結力量再對八路軍進行圍剿。
皮定均可不讓梅邪“等”,決定第二天就拔了緱氏鎮這只礙事的“釘子”,使得偃師縣城以東、緱氏鎮以南、方圓百十里地連成一片。皮定均制定了一個既簡單又實用的作戰方案,叫做“圍大吃小”,圍大是方法,吃小是目的。先用重兵對偃師縣城進行施壓,讓那里的敵人只敢“固守待援”而不敢輕舉妄動,從而把緱氏鎮里的三百多日偽軍完全孤立起來,造成他們心理上的恐懼,這樣,戰斗打起來就比較輕松。皮定均把自己的想法,講給了在場的徐子榮和姜思賢。姜思賢說,緱氏鎮里只有三十幾個日本兵,由一個少佐帶領,除了機槍沒有其他重武器。我們支隊里有幾個隊員,和那里的偽軍頭頭們有些沾親帶故的關系,可以先進到鎮子里向他們講清利害關系,戰斗打響后也好里應外合。徐子榮沉思了一會兒,半開玩笑地對皮定均說:“看來我們還真得二顧茅廬了,如果偃師城里被困的敵人叫喚的厲害,不能不考慮梅邪會調動登封一帶的日偽軍向北邊支援,雖在時間上構不成對我們有多大威脅,但必經是一種麻煩。”皮定均插了句:“政委的意思是在佛光寺大峽谷阻擊一下南來的敵人?”徐子榮認真地說:“不僅如此,那里是敵人北援的必經之路,也正好是裴子明武裝所在地,如果我們事先不打招呼,貿然在那里設伏阻擊,一定會引起裴子明的疑心。”停了下,徐子榮繼續說:“當然了,如果裴子明能配合我們在那里擋一下,也許戰斗的目的就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把阻擊戰變成殲滅戰?!逼ざň_門看了看午后的太陽,回身對徐子榮說,走吧,時間還早,天黑以前打個來回沒問題。
騎馬從佛光村到佛光寺,須要半個多時辰的路程,兩側多為平川,秋未的大地,在陽光的照耀下,仍然散發著玉米、小米、晚稻還有各種晚秋農作物混合在一起的、那種成熟的、誘人的、讓人感到寬慰的氣息。兩側的馬澗河與擂鼓河遙相呼應,像兩群永遠過不完的烈馬,奔騰著馳向北方。來回穿插在河面上覓食魚的河鳥,展開翅膀猛地扎下去,又像箭一樣飛起來,展開翅膀盤旋著。田埂小道上已經有人扛著犁具、趕著牲畜下地的身影了,如果不是因為日本人來造孽,這里該是多么無憂無慮的生活。
在佛光寺的入口處,有一座大山擋在中間,當地人叫它“佛居山”,佛光寺就在山后面的半山腰上,再往里走,就是蜿蜒回轉的佛光峪大峽谷了,這里沒有高聳的懸崖絕壁,也沒有什么險要的地形地貌,只是兩邊突起的雙龍山脈,把中間的河流與道路拼命地往一塊擠,最寬的地方只容得過一輛大車。大峽谷的最南端與通向登封的軒轅關相連,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洛陽南大門的“十八盤”。從登封去往偃師向東,如果不走這里,繞過十八盤到洛陽,最少也得多走三四個時辰。所以,人們還是愿意走這條捷徑。
皮定均一行人剛繞過佛居山,就被十幾個持槍人攔住,說明原因,又等了一會,才被人領進佛光寺后面的一個大院里,院子中間的葡萄架下,四塊立起的木樁上支了塊門板大小的石條幾,有人從側房里拿出茶壺和碗,一邊倒著水一邊說,裴司令馬上就過來,讓他們稍等。
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像一頭追獵物的小豹子,從院子門外一下子躍了進來,圓圓的大眼睛盯著這幾個穿著灰軍裝的人直看,皮定均向他招了招手:“過來小伙子,是不是沒有見過我們這身衣服?”孩子點點頭,皮定均又問:“聽說過八路軍嗎?”孩子臉上露出了驚訝“你們就是在登封機場大放工的八路軍?天兵天將?”皮定均哈哈大笑起來,“我們和你們這里的裴司令一樣,都是打小日本的天兵天將!”孩子眼睛一亮,“裴司令就是……”一陣故意的咳嗽聲打斷了孩子的話。從正堂里出來一位身著寬大國軍制服、腰扎一條和上衣不相稱的寬皮帶,腳上一雙黃牛皮翻毛軍鞋,上面沾著沒有刷洗干凈污跡的中年人。皮定均剛要起身相迎,就聽見三面的房屋都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心里立即就明白了。中年人邊走邊抱拳,“哎呀呀!皮大司令,鄙人就是裴子明。失迎,失迎。”皮定均霍地一下站起身,肯定地說:“你不是裴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