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室的門開了。
一團瑩白的光暈之中,那個熟悉的身影映入了紅袖的眼簾。
還是那天的一襲白衣,還是那個樣子的盤膝跌坐著。如一尊出世的玉石雕像,靜默不動。
紅袖默默地走近,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她蹲下來,將手輕輕放在他冰涼的膝蓋上。她多希望他睜開眼睛看她一眼哪,哪怕只有一眼!哪怕只和她說一句話就好!
她有那么多的話想和他說!
可他聽不到了。
紅袖坐了下來,手撫摸著那冰涼的膝蓋,兀自說了起來。她不能不說。再不說,她就要憋死了。
她從那日無相寺的復仇開始說起,一直說到此刻。絮絮叨叨,又哭又笑。她覺得,他一定能聽到。
不笑面色如生,嘴角還微微地露著笑意。紅袖感覺,他只是睡著了,被玄冰凍住了。在某一天的早晨,他就會像睡了一個綿長的覺一樣,睜開眼睛,伸個懶腰,然后對著她說,紅袖,你這么早就起來了么?
不知道過了多久,玄冰室的門開了。
紅袖抬起頭來,姐姐紅妝走了進來。
“紅袖,這地上太涼,坐久了可不好!”說著,紅妝輕輕將妹妹拉了起來。
紅袖只覺渾身無力,只想找個依靠,便一頭撲進紅妝的懷里,摟住了她的脖子,又傷心地哽咽起來。
“姐,我該用什么辦法救他?”紅袖哭著說。
紅妝輕輕拍著紅袖的背,安慰道:“一定會有辦法的!”
其實,紅妝心里壓根就不相信不笑還能復活。人死如燈滅,又豈能復生?這不過是小妹的一腔癡念罷了。
“這段日子,你一定過得很辛苦。不笑的事,爹娘都在為你想辦法。你先去睡一會兒,啊!”
紅袖看了看不笑。這才黯然地跟著紅妝出了玄冰室。
柴房之內,三鬼被捆妖繩捆成了三個粽子。
錦衣仙子罵罵咧咧地道:“都是你們兩個小鬼,害得老娘被捆在了這里。老娘這一生,還從來沒這么窩囊地睡過柴房呢!”
白無常忙安慰,“仙子別生氣,這群狐貍不敢把我們怎么樣的!”
黑無常瞥了錦衣仙子一眼,埋怨道:“您老也真是!眼看就要把不笑和尚的魂魄吸出來了,怎么又放棄了呢?”
“放屁!”錦衣仙子猛蹬了黑無常一腳,“你沒看見小狐貍的劍要砍斷我的鼻子了?我的鼻子能被她砍斷么?要是破了相,我以后還怎么活人?”她惡狠狠地瞪著黑無常。
黑無常在心中嘀咕,本來就不是個人嘛!只是這話他萬萬不敢說出口。
白無常又道:“仙子,您不是和那小狐貍關系挺好的嗎?她怎么還不來救我們?”
錦衣仙子支吾著,“再怎么說,也是我們有錯在先。誰叫我們要動人家的夫君呢!她生我們的氣也是應該的,對吧?我想啊,過一會兒小狐貍就該來救我們了。那女娃兒的心可善著呢!”
“那就好。”白無常放了心。
黑無常心里卻是不大相信,嘴上卻說:“那我們就安心等著罷!”
哪知等到野外的雞都叫起來了,也沒見紅袖來。三鬼又累又乏,不覺都睡著了。
回到臥房的紅袖,又暗暗地傷心了一會兒,才掛著淚珠兒上床睡了。
一覺睡到紅日當頭。紅袖猛然驚醒過來,看到窗子外面射進來的光線,知道時候已不早,便趕緊爬了起來。
簡單梳洗畢,紅袖便去玄冰室看望不笑,卻見母親楓凝露走了過來。
“母親,我去看看天賜!”紅袖說道。
楓凝露攔住了她。“袖兒,”楓凝露眉頭微鎖,“你不必老往玄冰室里去。你想想,便是你從早到晚地守著他,他也不會醒過來。玄冰室里寒氣太重,你不是進去修煉,在里邊呆久了,對你的身體不好。別去了,啊!”
紅袖道:“母親不必擔心。我知道的。我只是進去看一眼就出來。”
楓凝露無奈,道:“我同你一道進去吧。”
母女兩人進了玄冰室。是的,的確如母親所說。不笑已變成了一座玉石的雕塑,無論自己怎樣守著他,他都不會有所回應的。
母親在旁,紅袖只好忍耐著自己的感情。她在心里默默地說道,天賜,你等著我,我一定會讓你復活的!
楓凝露牽著女兒的手,關好了玄冰室的門,問道:“昨日那欲害不笑的三鬼,其中一個你是不是認識?”
紅袖一驚,這才想起三鬼來。忙道:“他們還被關在柴房嗎?”
“嗯。”楓凝露點點頭,“你父親正打算放了他們呢。到底是地府中來辦差的,咱們也不能得罪了地府。”
“我去看看!”說罷,紅袖奔往柴房。
柴房中,三鬼正在互相埋怨呢!黑無常怪白無常睡覺打呼嚕太響,吵得他不得安睡。白無常怪黑無常晚上睡覺還放臭氣。錦衣仙子則說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碰上你們兩個倒霉鬼,害得老娘被綁了一天一夜。
正說著,紅袖走了進來,笑道:“三位鬼仙,昨夜睡得可好?”
錦衣仙子一見紅袖就大叫起來,“小狐貍,你可算來了!快點把本大仙解開!”
紅袖卻笑嘻嘻蹲在他們面前,道:“我小狐貍當然愿意放了你們。不過,你們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黑無常問。
“還能有什么條件,要我們以后不要碰她的夫君了唄!”錦衣仙子輕蔑地瞥了一眼黑無常。
“正是。”紅袖道。“你們可答應?”
“答應!”錦衣仙子搶著答道。
黑白無常卻犯了難。抓走不笑,可是他們的職責!
錦衣仙子朝他們兩個各瞪了一眼,又是擠眼又是歪嘴的,罵道:“蠢貨,還不快點答應!保命要緊!”
白無常為難道:“大仙,您夫君已經亡故了,既是亡人,就得回地府歸檔,您把他留在玄冰室里也沒用啊!”
黑無常也急忙道:“就是,就是,大仙,我們哥倆干的就是這個活兒,我們得向閻王交差呀!”
紅袖冷冷一笑,將手一伸。一把寒光閃閃的細長針劍出現在她的手掌上。三鬼嚇得一哆嗦。
“看見了嗎?認得吧?”紅袖將幻月在手中一番把玩,“我這把劍,上殺神,下殺鬼,中間殺人。不過,我紅袖從不濫殺無辜。因此,它也閑了許久。嘖嘖,這把劍呀,可是要用血來喂的!”
一番話,說得連黑無常的臉都變白了。
錦衣仙子忙笑道:“小狐貍,你放心。有我呢。我替你看著他們兩個。我絕不會允許他們兩個動你夫君半毫。”說著,又伸出兩條細如麻線的腿,賞了黑白無常一人一腳,又罵:“蠢貨,再敢提勾魂的事兒,我吃了你倆!”
黑白無常這下真是腸子都悔青了。這找的是什么幫手啊,簡直是沒有半點立場嘛!她到底是哪邊的?
看著那把明晃晃的幻月劍,黑白無常哪里還敢再說“不”字!再說下去,這小狐貍一怒,自己真就連鬼都做不成了。
黑無常囁嚅道:“大仙,我們答應就是!”
紅袖這才滿意地收起了幻月。
錦衣仙子道:“小狐貍,這下可以放了我們吧?”
哪知紅袖又將左手在懷中一摸,掏出一張紙來。又從袖口里摸出了一支筆。
“三位都是地府上仙,最講信譽不過。不是我不相信你們,實在是口說無憑,需立字據為證!免得日后人家說我小狐貍濫殺了無辜!”
這后一句威脅,又令三鬼心頭一驚。
白無常暗暗叫苦。他與黑無常在地府辦差,因職責所系,講究的正是“信守”二字。所謂“閻王叫你三更死,不敢留你到五更。”在辦差的過程中,他倆是一絲一毫也不能有差錯的。否則就當不了“黑白無常”這個名號了。
不笑和尚已死數月,他倆至今未拘得他的魂魄,已是罔顧了職責。若是立了這字據。他日紅袖拿著字據昭告天下,說他倆徇私舞弊,他與黑無常可就真的在地府呆不下去了!
可是如今小命被人家拿著,若不屈服,也是個死。
紅袖抖了抖那張紙,道:“怎么樣?寫不寫?”又道,“我已叫人給你們準備了豐盛的早餐。寫完了字據咱們就去吃飯。”
一聽說有好吃的。錦衣仙子又賞給兩鬼一人一腳,“還不快點寫,老娘的肚子都餓癟了!”
黑白無常互相看了一眼,一個說:“你寫!”另一個也說:“你寫!”
紅袖截住他們的話,“一起寫!一人寫一句。我說,你們寫!”
二無常無奈點頭。
于是,紅袖將三人都松了綁。又搬過一張小桌來,放上了墨,說道:“你們誰先寫?”
黑無常哭喪著臉,“那我先寫吧!”
錦衣仙子一旁催促,“快寫快寫!”
白無常恨她恨得牙根癢。
少頃,在紅袖的口授之下,一張字據寫好了。依據字據,除非紅袖自愿放棄不笑和尚的魂魄,否則,黑白無常不得再來勾魂。
又有如,已立下毒誓,若有違誓,甘愿萬箭穿心而亡等語。
錦衣仙子最喜歡看人家做這等事,喜得她在一旁直拍巴掌。
紅袖心滿意足地收好字據,一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三位上仙,請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