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笑答：“方丈大師，其實弟子在出家前，就已經認識紅袖了。”

德印聽罷，哼了一聲，“想不到，你們竟是舊相識。這可真是冤孽！不過，你既已入了我佛門，就不該再與她有來往。還是那句話，人妖殊途，更何況你是佛子！你需在此起誓，從今以后，不再與那妖女來往。否則，這無相寺可容你不得！”

不笑想了想，說道：“敢問方丈大師，這世間萬物是否都有性靈？我們佛弟子不敢輕害一只螻蟻性命，是因為我佛慈悲。對螻蟻尚且如此，又遑論一只狐貍？弟子只想以善惡來分辨這個世界，不想分什么人妖鬼仙！”

“啪”的一聲，德印一掌擊在了小桌上。“為師的教誨，你敢不聽么？”

不笑躬身道：“弟子不敢不聽師父教誨，只是弟子心中有疑問。方丈大師不是也教導過我們嗎，要心懷慈悲！”他是一絲兒也不肯相讓。把個德印大師氣得呼哧呼哧直喘氣。

“既然你鐵了心要與那狐妖糾纏不清，那無相寺就容不得你了。你走吧！”

“方丈讓弟子上哪里去？”不笑有些惶恐。

“你愿去哪兒就去哪兒，以后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德印怒氣沖沖。

不笑鎖著眉，朝德印大師雙手合十，深施一禮。“那，大師多保重，弟子走了。”說罷出了方丈室。

不笑的內心有些凄然。就這樣離開了嗎？自己在這里已生活了十年，早把這座寺廟當作了自己的家。離開了家，要去何處漂泊呢？對了，紅袖！我還有紅袖！

不笑大步朝自己的禪房走去。

開了鎖，進了屋。不笑問：“傷口覺得怎么樣了？”

“你敷的藥挺管用的。一點兒都不疼了。”

“那就好。”

“你怎么了？臉色這么不好。是德印大師又罵了你嗎？”

“紅袖，德印大師要趕我走！”

“什么？”紅袖一昂頭，“他憑什么趕你走，他怎么如此不講道理！”

“是因為我，對不對？”紅袖有些怯生生地又問。

“不是。是大師說我還未斷塵緣，勉強留在寺里也沒什么意思。”

紅袖知道不笑在掩飾。她心中很難過。這一回，又是她牽累了他！

一道紅光閃過。紅袖變回了人身。她翻身坐起，道：“我去跟德印大師說，就說我以后再也不來找你了。你也就不用離開無相寺了。”

“不可。”不笑忙阻止。“若是以后我再不能見到你，那我留在寺中又有何意思！”

“那怎么辦？”紅袖犯了難，又轉憂為喜道：“你跟我去漠漠谷吧！”

“我有地方去。”不笑說。

“什么地方？”紅袖很疑惑。

“你跟我走，我帶你去。”不笑說的很篤定。

紅袖看了看他，點點頭。“那我們收拾收拾東西吧。”說著，紅袖便開始疊起不笑的被褥來。

“我來吧，你小心身上的傷。”

“沒事，我哪有那么嬌貴！”說話間，已疊好了被褥，又找來麻繩捆好了。

不笑又帶了幾本佛經。二人打算出去。

“你就這樣出去嗎？”不笑說。

紅袖看了看自己，“那，我還變回去？”

“嗯。”

紅袖轉了一個身，又變回了一只狐貍。不笑說：“你等等。”便將被褥背在了背上，又到門外拿來挑水的扁擔，一頭掛了一個竹筐。他將紅袖抱進一個筐里，上面蓋上了他的幾件衣服。又將一些書和炊具放進了另一個筐里。挑起來，開了門，離開了自己住了多年的禪房。

不笑不想讓師兄弟們看見自己。便尋著僻靜處繞過大殿等建筑，下山去了。

紅袖在筐中說：“天賜，你累不累？”

“我不累。”

過一會兒，紅袖又問：“天賜，還遠不遠？”

不笑答：“就快到了。”

一會兒又道：“天賜，我下來自己走罷！”

“你好好躺著吧，別讓傷口又裂開了。等養好了傷，隨你怎么跑怎么跳！”

一會兒又道：“天賜，我給你唱個歌吧！”

不笑笑了，看看周圍，并無人來。便道：“好，你唱個歌兒。”

紅袖便唱了起來。“小和尚，頭光光。穿白衣，住禪房。念經書，思遠方。”

不笑笑道：“你這是在唱我呀！”

“對呀！唱得好不好聽？”

“好聽！”不笑拉長了聲調說。

“再唱一個！”

“好，你聽著。”

紅袖又唱了起來。“大風起兮云飛揚，草木生兮花怒放。山高高兮飛鳥悅，水清清兮游魚歡。天兮，既藍且高。谷兮，既深且長。”

不笑道：“我知道，你這是唱的漠漠谷。”

“嗯，小和尚就是聰明！”

如此說說笑笑，不笑雖身負重擔，倒也不覺得累。走了半日，他停了下來，說聲：“紅袖，我們到了。”

紅袖從衣服下面鉆了出來，看看眼前。原來這是一個山洞。

不笑放下扁擔，輕輕抱出紅袖來，又解下了身上的被褥。他已走得汗流浹背，然而心情卻是十分愉悅。

紅袖甩甩尾巴，又化為了人形。她走進山洞里，發現這山洞洞口雖小，里面的空間倒是很寬敞。最難能可貴的是，居然十分干燥。而且一左一右還有兩個小洞相連，形同耳室，可作臥房使用。住在這里，不受風，不淋雨，比那些窮苦百姓的破草房子還要強許多哩！在里面的小洞中，紅袖看到了一尊三尺來高的佛像。

“這兒以前有人住過呀！”紅袖說。

“嗯。以前我跟了心師父來過這里。師父說這是前代的一位高僧靜修之所。德印方丈讓我離開無相寺，我便想到了這里。”

“原來如此。這個山洞倒是很不錯。住在這里又安靜，又不必聽那老和尚絮絮叨叨。”紅袖道。“我來幫你收拾收拾！”說著便要去扯那荒草。

不笑一把將她拉住。“你乖乖坐在這石頭上吧。我一個人收拾就行了。回頭傷口裂開了，又得多花幾天將養。”

紅袖便坐在石頭上，看著不笑做事。沒有工具，不笑只好用雙手一把一根地扯那荒草和雜木。那些野草的根扎得極深，并不容易將它們連根拔起。不笑扯了一會兒，只清出一小片空地來。

紅袖道：“讓我來吧。”她讓不笑先將被褥書籍等物搬入山洞之中。然后作起法來。只見她嘴一張，從那紅唇中吐出一縷小小的火苗來。火苗燃著了荒草，嗶嗶啵啵的燒了起來。一會兒，洞口前那一人來高的荒草便被燒得干干凈凈了。

不笑喜道：“如此甚好。紅袖，想不到你還能噴火呢！”見紅袖面色有些發白，忙扶她進山洞坐下。“可是剛才作法又累著了？”

紅袖笑道：“噴一點火算什么，沒事的。”

等不笑將山洞里里外外收拾妥當，天色已暗了下來。

“你肚子餓了吧，我馬上就做飯。”不笑說。

“好，你拾些干柴來，我和你一起做。”

不笑便到洞外撿了一些柴禾來。

紅袖朝柴禾上吹了一口氣，那柴便燒了起來。“今日我們將就吃些，明日我到集市上去給你買好吃的。”不笑道。

紅袖嗯了一聲，心里暖暖的。

兩人簡單吃了飯。不笑又重新給紅袖換了藥，便催她睡覺。那耳室中有一張天然的石臺，上面鋪著稻草，不笑便將被褥鋪在上面。

紅袖說：“我睡床，那你睡哪里？”

不笑說：“我不睡，我可以打坐一夜的。也就當睡覺了。”

紅袖想了想，道：“山里晚上冷，你穿得單薄，可不能受了風寒。你若覺得不方便，我就變回狐貍不就成了嗎？”說著果然便變了回去，縮進被子里了。

不笑有些猶豫，又有些尷尬。便說道：“你先睡，我讀一會兒經。”

“好的，你讀，我聽著。”

紅袖極喜歡聽不笑讀經。那些佛經要義，她全然不懂，也不打算去弄懂。她只是喜歡看他讀經的樣子，聽他讀經的聲音。那樣子，那聲音，都讓她深深迷醉。

夜里，起風了。山洞外呼呼作響。山洞里，卻是春意盎然。這山洞果真是好，一絲風也吹不進來。紅袖不必擔心不笑會著涼了。燭火微微地搖曳著。就著這燭光，不笑又沉浸到了佛的世界里。這個佛世界曾在無數個夜晚，給了他安慰，讓他暫時忘卻了人世間的痛苦。

紅袖兩眼熠熠閃光。

以前，都是他在屋里，她在屋外。他在專心讀經，她在窗下沉醉于聽經。可是今夜不一樣。他就坐在她的身旁，她就躺在他的床上。山洞里靜穆之極，只有他的讀經聲是那么悅耳動聽。她真想就這樣一生一世地聽下去。

紅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一覺睡醒，發現自己正躺在不笑的懷中。他的雙臂保護著她，正睡得安然而香甜。

紅袖一點兒也不敢動，只睜著兩眼認真地看著面前的這張面龐。她跟他離得如此之近！他的呼吸還微微地吹到了她的臉上。這種感覺是多么美好啊！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廝守吧！

紅袖很想伸出舌頭去，舔舔面前這張臉。終于還是忍住了。那樣會吵醒他的！讓他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