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戎的眼睛眨巴了幾下，不禁沉思起來。不光是紅袖，還有玉帥、雪叔，他們都對他說過父王的好話。連雪叔那樣恨父王的人，也還說他父王大致上不算個壞人。難道，真是我錯怪他了嗎？

但他實在想不起來，有哪一回，他的父王，曾明白地向他表示過愛和關懷？

“既然你這么說，”斯戎說道，“那我就把她押回東海，看他如何處置。你與我同去吧？”

紅袖搖頭。“我得看著離宮。”

“秦離宮？他怎么了？”斯戎還不知道秦離宮已變成了空空和尚之事。

紅袖便將他們分手后，自己與秦離宮的遭遇大致講了一遍。

“秦離宮是靈珠子？”斯戎的眼睛一時瞪得老大。

“想不到他竟不是個凡人。難怪他做和尚。他天天在佛祖脖子上掛著，聞經聽禪，自然覺得寺廟親切。”斯戎笑道。

紅袖低了低頭，又抬起來眺望著遠山，抿緊了雙唇不言語。

斯戎這才覺得自己說話有些造次了，不該笑得這么開心，忙找補道：“其實你也不用著急。要救的是玉帥的母親，你跟玉帥說一下，不使用靈珠子，不就行了嗎？”

“你說——，玉帥會同意嗎？”

斯戎抓了抓頭，“這個，……關系他的母親，我也不確定他會不會答應。”

“不管他答不答應，我都不會讓他帶走離宮的。”紅袖語氣堅定。

“你們的事，我不管了。”斯戎一揚手，“你不跟我走，那我就先帶她回東海。等這事完了，我就來找你。”

紅袖點點頭。“走吧。小心些。”

斯戎走進那間屋子，一把將妬螭拎起來。妬螭又罵。斯戎順手抓了地上的一塊破布。那破布躺在那里不知多少年了，浸飽了灰塵。妬螭驚恐地看著斯戎將它塞到了自己嘴里。“讓你叫！”

妬螭雙目圓睜，眼眶欲裂。

將她半拎半拖出軍營。斯戎道：“我走了。”一展身體，帶著妬螭飛走了。

眼看著，就到了八月十五。

紅袖寸步不離地守著秦離宮。為了防止僧人們的閑言碎語，她常常以自己的真身面貌出現。這樣，秦離宮就不會顯得不自在了。

整個白天，非常平靜地過去了。但是這種靜，反而讓紅袖十分緊張。她覺得，空氣里充滿了危險的氣味。她看看秦離宮。他一切正常，連那雙眉間的朱砂痣也一點異樣也沒有。

夜色漸漸地籠罩上來了。

秦離宮打算照例去那巨巖上讀經。紅袖化作人形攔住了他。

“離宮，你今晚就不要出去了。”

“我不是什么離宮，我是空空。”秦離宮糾正。

“好，空空大師。”紅袖道，“今晚，有些危險。你不要出去了。要讀經，你就在這里讀吧。”她指了指方丈室中的蒲團。

“今晚月亮正圓。連油燈也可以免了。為什么不去外面？會有什么危險？”秦離宮不解。

“我是狐仙，我能預測吉兇。你相信我。”紅袖急道。

秦離宮看了看外面的月亮，有些遺憾地道：“那好吧。就不出去了。”

紅袖松了一口氣。不管怎么說，呆在室內總比在巨巖上好。誰知道西王母和妙蓮會采用什么樣的辦法？還是小心為妙。

一會兒，平靜的讀經聲響起來了。秦離宮心無雜念。

紅袖卻整個神經都繃著。那些佛語，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屋外傳來了沙沙聲。紅袖的手，握緊了幻月。

側耳再聽——應該是風吹過樹林的沙沙聲。

有輕輕的腳步聲傳來。

紅袖一下子蹦了起來。

方丈室外，毒姑姑妙蓮手執雪白的拂塵，站在月光里。

紅袖幻月一擺，一道銀光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你莫要打錯了主意！”紅袖冷冷地說。

“你難道不想救荷花娘娘嗎？”妙蓮道。

“娘娘當然要救。但是不能拿靈珠子去救。”

“唯今之計，只有靈珠子能救娘娘。”

“那-也-不-行。”紅袖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

妙蓮的拂塵微微一動。月光下，一白一紅兩道身影已經糾纏到了一起。

只不過，僅僅幾個回合之后，那白影便踉踉蹌蹌地退后數步，根本抵擋不了紅影的進攻。

圓月高懸。夜風輕拂。

紅袖剛想放出紅綢繩，先將妙蓮捆住再說。卻猛然感覺到身后有異響。幾乎就在同時，她聽到有人叫了一聲：“紅袖！”那分明是秦離宮的聲音，顯得是那樣驚慌。

明亮的月光之下，一群白衣人騰空而起。那叫聲便是從那群人之中傳來的。

“離宮！”紅袖只叫得一聲，身體已縱起，直躥入空中。

那群人走得飛快。一眨眼的工夫，就從紅袖眼前消失了。

紅袖立在半空，回頭看妙蓮。妙蓮已從地上爬了起來，手執拂塵，正靜靜地仰頭看著她。

中了計！紅袖不由咬牙道。他們這是玩的“調虎離山”計。可恥！

沒時間和妙蓮算帳。紅袖急急往前飛去。

隱隱約約的，她看見那群人就在前方。還看見秦離宮被兩人一左一右挾著，正往前飛奔。他們要去的，正是歧山方向。

紅袖不顧一切地追了上去。

與此同時，被挾持的秦離宮也看見了紅袖。他掙扎起來。

眼看著已到了近前。只要再上前一步，就能抓住秦離宮了。就在這時，紅袖只覺得眼前出現了萬道霞光。驟然，那霞光變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兜頭朝她罩了下來。

紅袖大驚失色，手中幻月上舉，只聽“當啷”一聲，金光四射。那網絲竟像是精鋼所鑄，幻月竟沒能戳破它。

說時遲，那時快，那巨網已罩了下來，將紅袖困在了網下。

再看秦離宮，哪里還有蹤跡？

紅袖“啪啪”連揮數掌，掌風呼嘯，那網卻是紋絲不動。又揮舞起幻月，只見網中金光亂閃，響聲不絕，那網竟如一塊巨大的巖石，紅袖空自累得氣喘吁吁。

此刻的紅袖，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正急得頭上竄火，忽見天邊飄來一朵烏云。待到近了，見是一個婦人，高聳的發髻，樣式古怪。那面相可是不善，兩道細眉高高揚起，眼睛大，看人時如禿鷲的目光。臉色竟然發黑，有點兒像她腳底下踩的烏云。

此人徑直來到紅袖面前。

她咯咯咯地笑了一陣，道：“讓我看看，幽蘭的網，網住了什么東西！”

紅袖這才明白，這張天羅地網是屬于西王母的，心中對西王母僅存的一點好感，頓時喪失殆盡。

“我乃狐丘無上尊紅袖，請仙姑救我！”紅袖叫道。

她不報名還可，這一報名，就見那婦人面色一沉，臉更黑了。

“你就是那只紅狐？”

紅袖只覺得口干舌燥，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話了。聽這婦人語氣，竟是充滿了恨意。

“正是。”紅袖底氣不足地回答。

“哼！”那婦人晃著腦袋一聲冷笑。

紅袖暗道：完了！

“你這只不知死活的狐貍，竟敢叫我仙姑！”那婦人口出惡言。“你可知道我是誰？”

“你是誰？”紅袖不客氣地大聲道。

“吾乃靈霄寶殿東王母是也！”那婦人得意洋洋地道。

紅袖的心往下一沉：這下真的完了。

東王母道：“你這只狐貍，好大的膽子，竟敢火燒玉帝。今日我便替玉帝收拾了你。”說著張開右掌來。紅袖見她的掌心中有凌光激射而出，直奔自己面門而來。

紅袖急忙雙掌一錯，祭出金剛球護住自己。卻見那凌光觸碰到天網之后，發出“鏗”的一聲，竟被彈了回去。

東王母莘姮臉上露出詫異之色，自言自語道：“那個賤人到底是要殺狐貍，還是要幫狐貍？”

紅袖這才知道，這張天網還有這作用！她釋放了金剛球，故意咯咯笑道：“老毒婦，我跟幽蘭娘娘可是朋友，她雖將我困在這里，卻也是為了保護我。行了，你不救我你就走吧，該干嘛干嘛去。”

莘姮還從未被人叫過“老毒婦”，登時氣得七竅生煙。她咬牙切齒道：“臭狐貍精，我今日要你死得很難看！”只見她雙掌連發，從她雙掌之中飛出無數的小劍來。

紅袖正欲抵擋，卻又見空中飄來一大塊白布。這白布像一個口袋似的，將莘姮這無數的小劍都收入了囊中。接著，布口袋嘩嘩下倒，將那些小劍盡數倒在地上，都化成了一道道銀光消失不見了。

莘姮抬頭，見從東邊來了幾個人。為首的是一位身材魁梧、一身凜然正氣的中年漢子，緊跟在漢子身后的，還有一位姑娘和一個面容清俊的少年郎。

紅袖驚喜大叫：“父王！姐姐！”

原來，來者正是紅狐王赤眼生，還有紅妝和她的侍從鬟哥兒。

莘姮冷哼一聲：“來了一窩狐貍。”

“休要傷我女兒！”赤眼生已到了近前，冷聲道。

東王母暗自尋思，自己以一敵四，怕是打不過。但是要逃走，那也太沒面子。便擺出東王母的威風來道：“你們這些妖孽，真是無法無天，連個規矩也不懂。見了本尊，就不知道行禮嗎？”

赤眼生沉聲道：“本王只向有德的仙尊行禮。”

他們在說話的時候，紅妝和鬟哥兒試圖從天網中救出紅袖。哪知他們剛靠近那網，就像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一樣，根本無法靠近，更別說打開網讓紅袖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