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翁清了清嗓子，說道：“當年，二殿下您領兵在外除魔，宮中的有些事情您就不知道了。而且，娘娘也囑咐過我等，說不要把那些腌臜事講給您聽。”

玉帥心下一酸。母親便是這樣，總想要讓他看到光明美好的東西，不被那些丑惡污濁了心靈。可惜，世事豈能如母親所愿？

“一開始，是大殿下想要奪取先帝的權利。”花翁繼續說道。“大殿下練過一種功夫，叫作‘吸魂大法’，殿下可曾聽過？”

“聽過。”玉帥咬了咬牙。他怎不知這種功法？陰毒異常。他被抓進冰湖后，殤觚便是用這吸魂大法吸去了他大半的功力，讓他簡直形同廢人。

“大殿下也將這吸魂大法用在了先帝身上。”花翁說道。

玉帥和紅袖同時大吃一驚。他們知道殤觚殘暴，但沒想到他壞到如此，簡直連仙渣也算不上了。

“先帝因為沒有防備，結果被大殿下所傷。本來，先帝是要除掉大殿下的，沒想到，大殿下已將一眾仙臣牢牢控制在了自己手里。可憐先帝要找個替他報仇的人都難哪！”

玉帥這才想起，當日母親的荷花宮可謂是戒備森嚴。除了極其親密者，就連父帝與母妃身邊的近侍都不能隨意出入。他當日對此還不理解呢，還曾笑說母親，堂堂天帝之宮，哪用得著這般防范！如今他才明白，想必那時，父帝已受傷。母親為了保護父帝，才會那樣謹小慎微。

“先帝無法，所相信之人，唯有娘娘一人而已。”說到這里，花翁停頓了一下。“于是，先帝便命娘娘煉制紙鳶之毒，準備用來對付大殿下。”

玉帥神色一凜。

“殿下知道，咱們娘娘貴為花王，一向仁慈善良，一心只想著為天下蒼生造福呢，哪里肯做那等陰毒之事。”

玉帥的心里漫過一層寒意。他可以想象得到，至清至潔的母親，是寧愿死，也不肯做那下作事的。

“唉！”花翁又嘆了口氣，“先帝數次逼迫娘娘，娘娘皆不同意。最后，先帝便找到了老奴。”花翁說到此，不禁黯然神傷。

“母妃又怎會同意你去制毒？”玉帥不解。

“先帝知道娘娘亦不會同意讓老奴去，便找了個借口，誣老奴把他的碧犀草給種死了，將老奴發配到了這谷中，說不制出紙鳶來不許回天庭。還……”

“還怎樣？”

“還說，老奴若做不出紙鳶，就要將娘娘打入碧海青天去。”

玉帥捏緊了拳頭。

“碧海青天是何地方？”紅袖從未聽說過這么個地方，因此不由問玉帥道。

“那是一個只看得見藍色的海和青色的天的地方，除了這兩樣，那里什么也沒有。連一片云，你也看不見。”玉帥淡淡說道。

紅袖暗思：這不是跟人間的冷宮一樣嗎？

“于是你就做了？”玉帥道，“那他為何還要將你關在這里？”

先帝的慈愛形象在玉帥心里轟然崩塌，使他只能用“他”來指代了。

言及此，花翁的兩只老眼里，竟然滑落下兩顆渾濁的淚來。

“殿下不知，老奴的藥還未制成，先帝就駕崩了。老奴本以為，這樁苦差事總算可以免了。誰知道，過了幾日，先帝身邊的兩個內侍來到這谷中，他們要遵先帝遺命殺了我。我苦苦哀求，并跪下來向他們發誓，此生再不上天庭，情愿做一個散仙。他們總算是手下留了情，留我一條命。但卻把我綁在那草屋中，還威脅老奴說，若說出先帝之事，定叫我萬劫不復。老奴本打算將此事吃進肚子里，但蒙殿下相救，老奴不敢對殿下隱瞞一字半句。”

紅袖的心，一時間冰涼冰涼。想不到，億萬人之上的仙家至尊，竟是勾心斗角、骨肉相殘至斯！他們還不如人間小小一戶百姓，能淳樸度過一生來得高貴呢！

正想著，只聽玉帥道：“你且回花界去安生，待我母妃歸來，你還接著去侍奉她。”

花翁顫巍巍跪下，喜極而泣道：“老奴遵命！”

紅袖道：“這些紫鳶花怎么辦？”

玉帥看了看那一片紫色的花海，皺眉道：“燒了罷！”

紅袖走到花海邊，雙臂交錯，調息運氣，然后紅唇一張，一團金紅的火焰噴吐而出，落入那花海之中。只聽“哧”的一聲，紫鳶花瓣燃燒起來了。火勢迅即擴大，不消一刻，整片花海便化為了灰燼。

花翁看得瞠目結舌。

玉帥神情凝重，眼睛里飄過一片烏云。

毀掉了紫鳶花海，紅袖與玉帥也沒有了什么游興。三人出了山谷，花翁自去花界。玉帥說：“我要去一趟海蜃宮，你不如與我同去？”

紅袖道：“我想回去看著離宮，恐怕那位毒姑姑又出什么花招？”她心中的確是擔心。她沒想到，秦離宮竟是靈珠子下凡。西王母與毒姑姑既起了心要用靈珠子做藥，誰知道她們還會做出什么事來呢？紅袖決心不讓她們靠近秦離宮。

玉帥的眼里飄過一絲失望，旋即消散。

“也罷，那你去吧。”

于是兩人分路而行。

紅袖先去空空寺看了看秦離宮，見他無恙，才又返回荒廢軍營中。

這一晚，天空下起了寒雨。紅袖知道，今晚，秦離宮不會到巨巖上讀經了。

待到天完全黑定，她悄悄地來到空空寺。

方丈室前，秦離宮正負手而立，看著從空中墜落下的一根根雨絲。

突然，一只火紅的狐貍跑到了他面前。紅狐貍抖抖身上的雨水，然后蹲坐在了秦離宮身旁。

秦離宮好奇地俯下身來，伸出手去，撫了撫狐貍油光水滑的頭。

紅狐貍一點也不懼怕他，反而閉著眼，一副享受的樣子。

“你到這里來躲雨嗎？”秦離宮道。

紅袖眨巴眨巴眼。已經許久了，她這還是第一次看到空空和尚的笑顏呢。他一笑，過去那個秦離宮仿佛回來了一些。

空空和尚又站直了身子，又負起手來，接著看檐前的雨絲。

紅袖悄悄地瞟他，發現秦離宮的眼里，竟有著些許的哀愁。

這一僧一狐，一蹲一站，都仰著頭，靜默無語地看著眼前的雨，那如愁絲一樣的雨！

片刻后，秦離宮轉身，說了句：“咱們進去吧！”

紅狐貍果真站起身來，甩了甩尾巴，跟著秦離宮進了方丈室。

秦離宮將小銅壺坐在了火爐上，又用銀匙挑出些許茶葉來，放入玉碗之中。他抬頭看了看紅狐貍，發現紅狐正悠然自得地在方丈室中踱步，好像在品味室中的陳設。

秦離宮微微一笑，又翻起另一個玉碗來，也往碗中放了些許茶葉。

一會兒，小銅壺發出咕嘟咕嘟的響聲，水開了。

秦離宮提起小銅壺，往兩只玉碗里各倒上開水。頓時，一股茶香在室內彌漫開來。他放下銅壺，又拿兩只玉碗蓋將茶碗蓋住。

略悶了一會兒，秦離宮揭開兩碗茶，茶香氤氳，沁人心脾。

“過來，喝茶！”秦離宮說道。

紅狐似乎聽懂了他的話，果真掉過頭來，走了兩步，然后蹲坐在茶幾前。還抽了抽鼻子，聞了聞茶的香味。

“香嗎？”秦離宮問。

紅袖差點就要點頭。又轉念一想，不可顯得如此通靈性，以免嚇著了秦離宮，或者讓他生了疑。

“還太燙，你等一會兒喝。”秦離宮說著，自己端起玉碗來，稍稍抿了一口。

紅袖真覺得幸福極了。自從秦離宮變成了空空和尚，她就再也沒聽他說過如此多的話，有過這許多的笑容。她真想一輩子保持這真身模樣。干嘛要千辛萬苦地修煉成人呢？好像真的沒有那個必要嘛。

“可以了。”秦離宮將屬于紅袖的那只玉茶碗往前推了推，說道。

紅狐將嘴湊過去，很斯文地抿了一口。

“好不好喝？”

紅狐沖秦離宮眨巴一下眼。

秦離宮覺得這只狐貍甚是有趣，便又摸了摸她的頭。

紅袖微閉著眼，享受著。

喝罷茶。秦離宮從書架上抽出一卷佛經來。這是他每天晚上必做的功課。

他看了一眼紅狐，只見紅狐貍已舒服地趴在了火爐邊，微閉著眼，顯出一副愜意的樣子。

秦離宮讀起佛經來。

沒讀過三行，他卻有些心旌搖動。他的腦中，浮現出一個紅衣少女的影子來。他每每在巨巖上讀經，她總要來！她叫什么來著？對了，紅袖！

空空和尚的心里，好像被一根細針輕輕扎了一下。有一些模糊的光影從他腦中閃過。他覺得心情有些煩躁起來。

他趕緊盤腿坐好，調一回息，心方安定下來。

紅袖的一雙眼，看似隨意地眨巴著，看看這兒，又看看那兒。其實，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空空和尚。方才，空空和尚的那一番表情變化，她全都看在眼里：他在想什么呢？好像很煩惱的樣子。他如今已不記得我，萬事皆空，他還有什么好煩惱的？

夜已深。

空空和尚打了個哈欠，準備上床睡覺。

他看了一眼依然偎在火爐邊的紅狐貍，說道：“我要睡了。你怎么辦？你回家去嗎？”說完，他走到門邊，將門打開。意思是，你出不出去？

豈知紅狐抬起頭看了看他，又舒服地將頭擱在自己的兩條前腿上了。壓根沒有要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