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國自由的兩面性
- (美)阿齊茲·拉納
- 2380字
- 2021-02-07 11:15:18
中文版前言
《美國自由的兩面性》能夠擁有新的讀者群,實在令人激動不已。我非常感謝同濟大學王傳興教授和復旦大學博士研究生趙麗娟同學在翻譯此書時所做的大量辛苦工作。如果沒有他們,這一切都將不會發生。本書受到21世紀伊始一項對美國的具體調查分析所激發。那時的美國享有巨大的經濟、政治和軍事權力,而且今日依舊如此。然而,美國這一超凡卓絕的全球地位,卻受到以民眾不確定性和渴望發生基本變化為特征的國內公共生活的牽制。雖然政治家們充滿儀式感地引用像自由和民主之類的詞匯,但關于這些詞匯的含義是什么、以及如何使之得以實現,他們的語氣卻是含混不清的。就像我在本書的導論中所寫的那樣,這對美國政治的影響是意義深遠的:“由于缺乏實質性的自由理想,美國設計權力針對的目標已將安全置于政治話語的中心,并陷入經濟政治規則等級制形式的窠臼之中。這一切最明顯地體現在公司地位的加強和擴張性行政部門的崛起?!?a href="#wz_01_077" id="wzyy_01_077">1
本書即是為了解這些發展的意義而做出的努力。在探究美國自由與美國權力之間關系的轉變中,我對美國的憲政發展提供了全面的重新闡釋。這一重新闡釋將集體經歷置于全球比較歷史的背景之中。具體而言,就像類似的殖民化實驗一樣,如英國人在愛爾蘭、南非和澳大利亞,歐洲猶太人在以色列/巴勒斯坦,或者法國人在阿爾及利亞,我認為美國最初的開端和政治根基,首先是作為一個定居者社會。這一定居者架構產生了其自身的意識形態和制度,結果將以下二者聯系在一起:對內部自由和成員身份的豐富敘述,以及外部的帝國從屬模式。
這樣的國家起源體現的不僅是一個遙遠的排他性征服時期,雖然它們應受譴責,但卻對當前的實踐無言以陳。相反,它們確立了我稱之為定居者帝國(settler empire)的憲政機制,這一機制為美國人的生活提供了三個多世紀的政治主權和法律權力的基本敘述。事實上,當今的困境在許多方面源于這些困難,即美國已經在建設一個去殖民化的后定居者社會,這個社會在擴大社會成員身份、對在國外使用美國警察權嚴加控制時,能夠保持經濟獨立和政治參與、內部充滿活力理想。
當我的這本書最初出版時,美國正享有與當下截然不同的政治契機。實際上,那時存在著這樣的樂觀主義,即在《美國自由的兩面性》一書中所表達的擔憂已最終得到解決。貝拉克·奧巴馬,一個有著肯尼亞血統的多種族背景者,剛剛當選為總統,許多評論家和普通選民都把這種經歷看作有點像數代人的行動主義和斗爭達到了最高潮。對無數的美國人來說,這個國家終于踐行其諾言、完成其自身的自由平等事業。不到十年之后,同樣是這些評論家和選民中的許多人,不明白他們的國家發生了什么事情。一個據稱接近于后種族社會的國家,現在怎么能由一個公然販賣種族主義和厭惡女人言論的人來統治?雖然本書成書時間更早,但從許多方面來說,卻可以將它解讀為理解以下事實所做的努力,即唐納德·特朗普和貝拉克·奧巴馬是怎樣完全成了美國的產物。
本書也與我過去曾描寫,而且現在依然堅持認為的克林頓、布什和奧巴馬當政那些年里的政治局限觀點一脈相承,即美國國家精英們未能克服以下兩個方面給這個國家所帶來的毀滅性后果:美國的全球權力,以及并非與此不相關的國內政治經濟自由的衰落。在我看來,這些局限為邪惡的右翼民族主義的復興創造了條件。在美國,有意義的民主與美國變異的資本主義之間總是存在張力。在美國的全部歷史中,通過剝奪原住民的財產和種族化的經濟奴役,換言之,通過本書詳述的殖民事業,這一張力基本得到了解決。
這也意味著有許多美國的偉大斗爭致力于以更人道的政治經濟取代資本主義,但恰恰是因為成員身份問題而受挫。例如,19世紀六七十年代重建時期的激進派,19世紀90年代的平民主義運動,20世紀30年代的新政,以及20世紀60年代達到頂點的黑人長期為了自由而進行的斗爭,無不強調需要追求使經濟正義普遍有效的政策。然而,所有這一切都面臨強大的反對勢力,他們狹隘地界定成員身份,恢復內部人與外部人的殖民地雙重性。在此過程中,階級團結被打破了,種族和經濟特權得以保存。
尤其是在社會動亂和危機時期,排他性政治已成為分裂跨種族和有階級意識的聯盟、削弱與主流經濟秩序的任何直接對抗并使自由事業倒退的反復出現的手段?;氐教乩势丈砩希缃裎覀兠靼?,這種動力又一次在圍繞移民、種族、性別和伊斯蘭恐懼癥進行辯論的背景中出現。但是,特朗普的崛起也證明,在美國,最終打破仇外和縮減循環圈的唯一途徑,是通過群眾政治來處理資本主義與帝國之間根深蒂固地交織在一起的問題。而如果說克林頓、布什和奧巴馬當政歲月的局限性為特朗普打開了方便之門,那它也加強了完全致力于這些目的的全國新運動。
本書顯然是有關美國的具體事例,但卻是作為比較研究而寫的。我有意識地使用那些被發展出來的理論工具,尤其是那些定居主義理論工具,來了解亞洲、非洲、拉丁美洲、歐洲和澳大利亞的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以這種方式,我認為這部作品提供了一個與研究許多國家的經歷相關的分析框架,它完全不限于研究美國的經歷。本書也是對全球大國陷阱的考察。這就是我選擇沃爾特·惠特曼的偉大詩作《從加州岸灘面西而望》中的語言,作為整本書題詞的原因:“我已漫游很久、漫游在世界各地/現又面對家園、愉悅而歡樂/(可很久以前我在何處啟程?/且因何故而依然未曾發現?)?!?/p>
《美國自由的兩面性》應作為對任何一個新興強國中的人們的警示故事來閱讀,警告他們嚴肅地思考帝國的道德、精神和物質成本。幾乎每一個大國,都認為自己是個異于對手或其歷史上同儕的真正例外,并認為唯有自己才能夠使其利益與世界利益融為一體。但事實上,這些大國相互之間,及其與歷史上的同儕之間,總是具有比它們的領導人愿意承認的遠多得多的共同性。如果說美國人如今才遲遲面對這一事實,那么他們卻并非已經不得不——并且將不得不——應對帝國影響的唯一的人。
阿齊茲·拉納
紐約伊薩卡
2018年5月3日
注釋
1. Aziz Rana, The Two Faces of American Freedom(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0),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