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想活得快活首先要認命,唐婉表面上認命了實際上卻是不想妥協。她的娘家與姓陸的人家徹底斷了往來,趙士程為了讓她有機會見到那人,明里暗里資助了些,甚至為了讓他仕途平順些引薦了一些同僚給他。
兩家像普通親戚一樣走動,但唐婉始終沒有再見陸游,或許她心中還有恨,有怨。趙士程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得,只覺得她怎么樣也不快活。
陸游第一個孩子出生的時候,他家送來了喜蛋,趙士程看著暗自摸著雞蛋傷神的唐婉說:“你若放不下,不若我帶你去探望探望,就當親戚走動。”
趙士程沒有別的優點,他年紀比唐婉大十三歲,兒女成群,模樣滄桑,但性子溫和。興許跟他的人生經歷有關,他雖然是宗室但前面有七個哥哥,沒有光宗耀祖的重任,也沒有對仕途的渴望,不是最受寵的,也從未被冷落過……
他就是照著唐婉的擇偶標準長得,只是他們相遇的太晚。
“不必!我不見他!”唐婉神情傷感,眼神迷離,顯是難過的忘了自己。
“我帶你出去走走?”
“我不去!”唐婉捂住臉,她不知道自己還期待什么,她只是無法開心的生活。
為了討唐婉歡心,他問了許多人該怎么做。
聽她們的,趙士程剃了胡須,甚至開始美容養顏。男人最黃金的年齡不是二十多歲,而是人到中年。這時候的他們或許不能跟年輕時做對比,但人生閱歷給了他們強大的自信。
趙士程的努力一次次讓唐婉面對現實,她的心里雖然有一座冰山,但這樣一個人就像溫開水,一點點的源源不斷地融化了她的心。
夫妻感情終于有了起色,趙士程就像沒有脾氣,沒有興趣一般,可這樣一個人他卻很懂情調。園中的花花草草他親自摘種,缸里的魚每天都是他親自調換清水。
唐婉問他,“為什么你每天都這么閑?”
“家里有積累不用我奮斗,自然就閑暇的時候多些。”
唐婉一向覺得表哥有才華,但與趙士程聊古聊詩畫他都答得上來,且他滿腹學問從不張揚。不像表哥,得了什么新詞、新句子就要與人分享。有時,還要當作不值一提的小事謙虛一陣子。
以前覺得表哥有風度,有才華,為人謙虛、謹慎,如今再看……倒不如似趙士程這般,只把寫文作詩當娛樂。
日子一天天的過,趙士程的母親去世時,二人的第一個孩子出生。唐婉父親去世前,二人的第二個孩子出生,
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十年,忽然有一天唐婉病了。大夫一直說是女人病治不好了,趙士程卻不甘心,想要去京城,去請太醫治病。最終被唐婉制止了,趙士程雖然是宗室,可這個宗室也沒有到能請動御醫的地步,再說就算看了也未必能好,她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
看著這個男人,她有一肚子話想說。
離開了醫館,孩子們讓婆子們看著,他們去了別莊養病。
濃濃的藥味在整個院中彌漫,喝了月余中藥唐婉也不見好轉。她躺在床上,摸著自己的臉問趙士程,“我現下的樣子是不是特別丑?”
“沒有,只是有些憔悴。”趙士程握著唐婉的手。
“其實丑點也沒什么,這樣走出去,別人就不會說我們老少配了。”唐婉再嫁之身,無論外面還是家里人都要一直說一直說,尤其趙士程的兒女,他們明明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卻對繼母一再口出惡言。
趙士程幾次想要教訓都被唐婉攔了,他們不感激反而十分鄙夷,說什么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仿佛無論她做什么,嫁給他們父親就是最大的罪過。永遠洗不清!
“你是與我最配的人!”趙士程深情款款,他們相處這十年,他沒有一刻讓她覺得孤單。
“那姐姐呢?”唐婉所說的姐姐是趙士程的原配,她說:“貴兒他們幾個說,我死以后會單獨立墳,我們不能躺在一個棺材里。”
唐婉傷心極了,她注定無法活著,可她想在百年之后還與他在一起。
“不會的,他們故意氣你,他們以前就這樣。你忘了?”
唐婉沉默,就是他們總氣自己才讓她知道,那些孩子們說得是真的。她說:“你好好把我們的孩子養大,可以嗎?”
“我的孩子我肯定會養大的!”
“女兒總是要出嫁的,貴兒他們不會對琉璃如何。倒是息兒,他是男孩子,有可能要分家產的,貴兒幾個容不下他。”
“息兒是他們的弟弟,不會的。”趙士程知道這話里全是水分,可他不知道要怎么讓唐婉相信,他會照顧好孩子。想了半天,他說:“要不然這樣,七叔叔九歲就因病去了,母親在世時一直囑咐大哥他們給七叔留個后,你若愿意,我將他過繼?”
“好!”唐婉握住趙士程的手,跟著又有些猶豫,“你……不難過?”
“我年紀大了,管不了他們了。”趙士程摸了摸唐婉的臉。
唐婉交代了后事,終于沉下心來養病。病稍好些沒多久,趙士程帶著她外出散心。二人不知不覺來到了沈園,想當年二人初見還要請其他人出去,如今夫妻兩個也不怕人瞧不怕人看了。
“風會不會有些大?”趙士程將丫鬟手里的披風給唐婉披上。
“不會。”
的確不會,春風暖陽的正是好時光,只不過唐婉是個病人,趙士程怕她受了風。丫鬟端來茶水點心,唐婉像在家中那樣伺候他。
趙士程一把握住唐婉的手,“不必如此,有丫鬟呢!”
“我想伺候你!擔了那么多年的耽于情色的罵名總要做實它!”唐婉親手端了茶遞到趙士程嘴邊。
唐婉一輩子被這些流言壓抑著,無論趙士程開導多少次她都會在那些流言中抬不起頭。看著骨瘦如柴的手,趙士程一把握住,輕輕飲了她端來的茶水。
把茶杯放下后,唐婉笑了,她說:“他在看著。”
“誰?”
“陸游!”唐婉笑了,“聽聞他近些年在仕途上毫無建樹,倒是詩詞歌賦見長于仕林之中。”
“你又聽貴兒他們胡說。他們就是……”
“他們也不是胡說,且他們還愿意跟我這后母說說外面的事,已經很不錯了。”唐婉笑,“他們說他在文人那里很有地位,說他注定要流芳百世。我們跟他一起流芳百世好不好?”
“你想做什么?”趙士程在石桌下握住她的手,“這么多年你都不見他,如今倒要去見他,若是……”
“那很好!”唐婉眼中含淚,看著趙士程,“他不是要流芳百世?那他母親就是拆散有情人的惡婆婆,他是無能且仕途不順反倒怪女人耽誤他前程的薄幸人!我多慘吶,相思成疾,你多慘吶,愛而不得……”
“這是何苦?”趙士程滿臉心疼。
唐婉終究是個善良的女人,她是郡王妃的時候沒有阻止丈夫資助陸游,如今人之將死,留給世人的也不該是那樣一個悲慘的名聲,她不愿再與陸游有瓜葛!
可惜,這位拎不清,人到晚年一曲《釵頭鳳》,如唐婉所愿的那樣,帶著唐趙二人流芳百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