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臉比翻書還快這句話用在老天爺身上同樣適用,日垂西山之際,不知從何處躥出一團陰云,遮住殘陽;繼而增生,迅速彌漫天際,剛剛還晴朗的天空眨眼間變得昏暗,一場大雨正在云海中醞釀。
所謂風雨交加,春雨例來如此,不大一會兒功夫,便起了風,雨也不久將至。
醉花樓中,喧鬧不減,紫衣媽媽見廊道薛重八所在的雅間之中毫無動靜,在聯想周易安離去時的情形,覺出不對勁之處,頓時心生不祥的預感,蹙了蹙眉,揮手叫來一名打雜小廝,吩咐道:“你快去樓上廊道盡頭的雅間看看薛侯爺可還在?”
“是。”小廝應是,快步上了二樓,走到廊道盡頭的雅間外,伸手輕輕的敲了敲門,小心翼翼道:“侯爺,侯爺!”
香爐內迷魂香的量很足,屋內自是沒有人可以回應小廝的,等了片刻,小廝將耳附于耳隙之上,細細聽著屋內動靜。
“怎么沒有聲音,難道走了?”小廝細聽無果,抬手緩緩推開屋門,卻是立即被屋內血淋淋的場景驚嚇呆住,面無人色。
小廝生性膽小,平常連獸血都鮮少見,更別提人血死尸了。
“死人了,死人了!”過了片刻,小廝嘴唇抖動,身子輕顫,驚慌失措的向樓下跑去,跌跌撞撞,慌不擇路。
“死了……”
“啊!”
小廝滿腦子都是血淋淋的場景,慌亂下樓時腳下踩空,順著樓梯傾下,摔了個人仰馬翻,頭破血流,動靜之大使得原本嘈雜的醉花樓為之一靜,紛紛投來目光。
小廝趴在地上,額角皮肉擦傷撞破,血流不止,小廝卻是置若無睹,目光驚恐,嘴中不斷念叨著,“死了,死了……”
紫衣媽媽變了臉色,走近小廝身旁,蹲身問道:“誰死了?”
“死了,死了……”小廝置若罔聞。
紫衣媽媽臉上閃過厲色,抬手便是給了小廝一個耳光,厲聲問道:“說,誰死了?”
小廝被紫衣媽媽抽的嘴角滲血,耳朵嗡鳴,片刻后緩過勁來,癡癡道:“侯爺死了!”
樓內嫖客嘩然,再次嘈雜起來。
“什么?”紫衣媽媽聞言心中咯噔一下,臉色大變,站起身后,豐滿身形竟是搖晃,心下波滔洶涌。
死了一個侯爺不要緊,要緊的是侯爺死在了百花樓。
醉花樓能有如今之規模,背后少不了上陽郡勛貴的助力,官府查案自是無妨;但侯爺在百花樓被殺了,此事若傳開了,誰還敢來一擲千金……
最重要的是殺人兇手還是她親自笑送出門的,聽說薛重八的堂兄馬謂是陵陽軍統領……
“你,快去衙門報案!”良久之后,紫衣媽媽心神漸穩,指派了一名腿腳輕快的小廝跑去縣衙報案。
踏踏……
“快,將這醉花樓給本將圍起來,連只蒼蠅都不能放走!”
過了半柱香,在紫衣媽媽焦煩目光下,衙門官差未至,卻是等來了幾十披甲戴冑的陵陽軍士,包圍了整個醉花樓。
領頭之人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身材發福,騎著膘肥大馬,著一身綠袍,在門前勒馬后,大步走進醉花樓,臉色陰沉的仿佛能滴出水來,眼眸冒寒光。
“將軍,奴家……”紫衣媽媽額冒冷汗,硬著頭皮迎上。
“帶本將去重八被害的房間!”馬謂語氣森冷。
“是!”
轟隆隆……
嘩嘩~
伴著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霆之音,一塊滂沱大雨傾瀉而下,滋潤上陽萬物,洗刷污穢。
距上陽城十里之地,有處三里坡地,名為三里坡,這里有處遺棄多年的破舊寺廟。
多年前這寺廟也是香火旺盛,香客不絕,但在一個月黑風高夜被伙歹人洗劫,廟內二十幾名僧人皆遭殺戮,此廟自此便是無人問津,荒敗下來。
廟門上懸掛牌匾已失三分之二,只余一個筆跡暗淡的‘寺’字。
寺廟兩扇大門早已不在,門兩側的兩尊石獅已是坑跡斑駁,廟墻漆皮落盡,廟頂磚瓦紋裂。
此刻雨已下了半個時辰,卻是絲毫不見減勢,反倒愈下愈大。
在供奉佛像的大殿內,火光在金漆掉盡的巨大石佛像上閃爍,犄角旮旯、梁上珠網若隱若現。
殿中央燃著一堆柴火,火前灼心擺著,石佛座臺之下鋪著一堆干軟稻草,被周易安從醉花樓中扛出城的白衣公子還在昏睡中,躺在干草上,青朝劍靜靜平放。
白衣公子不時輕笑,似做了美夢。
一旁,周易安屈腿而坐,將臉上粘著的臉偶揭下,露出了一張比之戴上臉偶更加俊朗的本來面目。
周易安耳聽著殿外急促雨點敲打之音,雙手捧著眼看臉偶,偶爾側頭看幾眼身旁白衣公子,然后又扭回頭。
柴火正旺,周易安又看幾眼,輕輕一笑,而后將臉偶扔進火堆之中。
臉偶易燃,火勢更旺。
良久,臉偶燃盡,化為灰燼,火勢減弱幾分。
踏、踏……
殿外傳來踏水之聲,周易安起身,腰間折扇掌于右手,左手背于身后,盯著殿門,眼眸微瞇。
踏、踏……
吱!
呼~呼~
踏水之聲消失,殿門被大力推開,殿外風雨呼入,打濕門后半米石板,火苗搖晃,一道人影在火光之下拉長,延至石佛座臺。
周易安抬眸看去,來者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一身粗布麻衣,腳踏黑布鞋,外穿著一件蓑衣,戴著笠帽。
布鞋上沾滿泥染,蓑衣笠帽在向下滴水,這突然出現的蓑衣客額頭低垂,被笠沿遮住多半,看不見臉部,只余黑白交錯的胡茬下顎。
吱!
周易安看著蓑衣關上殿門。
踏、踏、踏~
接下來,蓑衣客保持垂頭姿勢,向前連踏三步,在地上留下三個濕漉漉的泥腳印及一串接連水滴。
其身上的蓑衣還在不斷的滴水。
轟隆隆……
殿外突然雷聲大作,周易安與蓑衣客都未被這突如其來的驚雷嚇到。
蓑衣客藏于笠帽黑暗下的眸子似乎在盯著火堆。
驚雷過后,殿外雨小了很多,殿內二人誰都沒有開口,氣氛有些詭異。
“公子,可否讓我在此避雨?”良久,蓑衣客終于開口,聲音沙啞。
“當然!”周易安含笑點頭,眸中顯出蓑衣客的全容,皮膚粗糙,臉有燙傷后留下的疤痕,嘴唇厚實,眼眸滄桑。
“多謝!”蓑衣客又走幾步,道了一聲謝。
“閣下一路冒雨追我至此,理當讓閣下在此一避!”周易安笑了笑,繼續道。
蓑衣客眼神微動,“公子真是好腳力,在醉花樓殺人之后扛著一人竟是輕松走這么遠的距離!”
周易安絲毫不露驚訝,對眼前蓑衣客身份了然,淡淡道:“狗皇帝養的老狗鼻子倒是挺靈的!”
蓑衣客并不動怒,“公子到底是何人,光天化日,明目張膽的殺了陛下欽封的陵陽侯總該有個交代吧!”
“呵呵!交代?”周易安輕笑兩聲,眼神突然變的凌厲起來,冷聲道:“你在暗中沒少殺過和我一類之人吧!”
蓑衣客殺機流露,“果然是西涼叛逆!”
“是你乖乖束手就擒還是讓我親自動手?”
“束手就擒?”
“哈哈哈!老匹夫,就憑你,也不怕說大話閃了舌頭。”周易安大笑,臉上卻是殺機畢露,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不見棺材不落淚,今日我就讓你在此永遠陪佛祖吧!”
“看掌!”
蓑衣客雙臂一震,身上蓑衣笠帽皆被震飛,還未落地,腳下重重一踏,掠出,在手并指成掌,擊向周易安,勢大力沉。
這蓑衣客的手遠比常人之大,竟呈暗紅之色,粗糙無比,布滿鼓鼓勁肉。
“來得好!”周易安眸子閃爍,面對蓑衣客一掌,不退反進,向前一踏,左手化掌,迎上蓑衣客一掌。
砰!
噔噔噔噔噔!
兩掌相接,掌風流躥,沉悶聲起,火苗肆晃,兩人各是向后倒退。
蓑衣客倒了三步,周易安退了兩步,一掌之下,高下立判。
“此子年紀輕輕,內力卻是深厚,內勁之大,我七成力道之下竟是被其略占上風。”
蓑衣客站定,暗自驚訝。
“這就是鐵砂掌吧!”周易安甩了甩微微發麻左臂,看著蓑衣客的手掌。
這是一個掌法高手,鐵砂掌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