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戚看著自己的雙手，她明明抓得很緊的，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顧君復就這么變透明，然后消失了？她還沒聽清他最后說了什么話，只知道是三個字。

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答案了。

從未有過的無力感，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想和顧君復一起留在幻境嗎，她并不想，她不傻，她一定要趕快出去，永遠別留在這個倒霉的地方，顧君復，就算他倒霉吧。

她一直這么說服著自己，可是，她錘了錘自己的額頭，她真是很難說服啊，她一直這么倔強不是嗎。

這個出口很先進，她仿佛天神一般，能俯瞰幻境里發生的一切，而幻境里的人卻看不到她，仿佛先知一般的存在，她留在這里，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一直想找到顧君復的蹤跡，找到他，然后……然后怎樣呢，找到他再說吧。

顧山君將鳳鴻帶出鳳族地界，一直在人族漂泊，他們將自己裹得像個粽子，以防煞氣傳染了別人。最后，他們落腳在鳳凰山，這是一座從天上掉下來的山，怨氣彌漫，沒有任何人會來這里，或者說，來這里的人沒有一個活著出去的，他們倆在這里隱居，最合適不過。

不用擔心煞氣傳染人族，不用擔心被庚辰追殺。

是的，無戚以為，顧山君帶鳳鴻來這里，就是為了隱居。喜歡了鳳鴻幾百年，終于有機會了，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放過。

神界鬧得天翻地覆又如何，一瞬的幸福，已是求之不得。

來到凡間，靈氣更加稀薄，鳳鴻的傷好得很慢，顧山君和鳳鴻待的地方，就是上次鳳鴻和玄囂跳舞之地，過了百年，依然如初。亭臺樓閣，美如仙境。

是的，無戚待在出口，已經百年。

幻境里百年，如彈指一揮間，然而人未老，心已老。

七里亭玄冥的尸體化成了瘴氣，黑色的瘴氣布滿了鳳凰山半山腰以下，山下的杏花受了影響，全部枯死，百年來，顧吾在山下種滿了松樹。

“我幫不了你，只能送你一片綠色。”顧吾說。

每年春天，半山以下，松濤如曲，山上，杏花如雪。

然而，鳳鴻卻幾乎看不到，她的傷太重了，玄囂那一劍雖然沒能要了她的命，卻讓她元氣大傷，別說使用仙術，就是出門也得顧吾扶著。

每年能出門看一趟杏花，便是她最開心的事。

顧吾在門口開辟了一塊地，種了各類瓜果蔬菜，還種起了水稻，只是草比莊稼還茂盛。

他甚至還自己養了蠶，種了麻，他織布的技術一流，鳳鴻身上那件煙雨裙，已經穿了百年了，別的衣服早已破爛，只有這件煙雨裙還在她身上，他一邊給地除草一邊看著輪椅上的鳳鴻，笑道：“你該添置新衣服了。”

過了百年，父兄的死，滅族之痛終于逐漸淡去，鳳鴻的眼中終于出現一絲色彩，可她說話卻半點不留情：“你對我這么好，我不會感激的。”

顧吾將草除完，又抬了一盆蠶繭進屋，繅絲，織布，他做得很熟練。他去山上打了一只野雞，做了一只色香味俱全的燒雞，細心地片好了，遞到鳳鴻跟前，她伸手推翻了盤子。

“你這是什么意思，諷刺我們鳳族被滅族嗎？”

這話無戚都聽不進去，雖然鳳鴻就是她自己。

她幾百年沒吃東西了，仿佛聞到了燒雞的味道，要是她，一定雙手抱著啃得流油，然而，當年的鳳鴻，全族被滅，身受重傷，看著敵人逍遙法外卻無能為力，那種絕望的感覺，她能體會。

顧吾終于將裙子織好，黃色的裙子，和春天很配，無戚想，如果鳳鴻有心，這么多年的守候，也應該打動她了，可她沒有心。

種了一年的蠶，才終于織成這么一件衣服，她卻一把搶過來，將衣服撕成了碎片。

顧吾沒說什么，撿起衣服碎片，回到屋里放著，默默拿出粗麻布織的衣服，扛了鋤頭下到田里。

幻境里的時間似乎過得很快，她才睡了一覺醒來，好像又過了百年。

她睜眼，就看到鳳鴻在練劍，她已經能站起來了嗎？

顧吾扛了一把鋤頭回來，在一邊站著看她，微笑。

鳳鴻一劍指著他的脖子：“你是在諷刺我嗎，我便再怎么練劍，也下不了鳳凰山，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你這么想的，是嗎？”

無戚想，這也真是太無理取鬧了。

顧吾不復以往的唯唯諾諾，他兩根手指別開鳳鴻的劍，冷笑道：“想報仇，先打贏我再說。”

“你不是以為自己所向披靡嗎，還不是連我都打不過，你這樣還想報仇？”顧吾一根樹枝刷刷使著，就擋住了鳳鴻極快的劍。

鳳鴻的劍法，在無戚看來，已經天下無敵了，她為此還自豪了好久，沒想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顧山君，只是鳳鴻馬夫的人，劍法竟然遠在鳳鴻之上。

鳳鴻沉著應戰，然而最后還是輸了，她盯著顧吾，許久笑了：“我覺得你更適合用刀，要是你用刀，我支撐不了十招。”

顧吾也笑了，他在鳳鴻跟前本來就沒脾氣，就算有點脾氣，看到她的笑容也煙消云散了，他道：“所以為了能和你多對幾招，我還是別用刀了。”

兩人去地里摘了豆角，鳳鴻還特意去打了一只山雞，顧吾看到山雞，十分詫異，鳳鴻笑道：“都兩百年了，我早已釋懷。”

鳳鴻烤的雞十分好吃，顧吾吃得一點形象也沒有，鳳鴻在碗里扒拉著幾個豆角，十分無語地看著他：“有這么好吃嗎？”

顧吾眼睛都笑成了月牙：“你做的，當然好吃。”

鳳鴻欲言又止，直到顧吾倒下。

她不放心，到他跟前檢查了一下，顧吾卻突然站起，一根捆仙索捆住了鳳鴻，他將一把劍丟到鳳鴻跟前，淡淡道：“你不是想知道玄囂和庚辰的近況嗎，我告訴你，庚辰如今成了天帝，而玄囂，成了三界共同的敵人，他現在是魔君，魔族在他的帶領下，已經能正大光明和天界抗衡了。你要去殺他們任何一個，都是癡心妄想。”

“你既然早就看穿了我的計謀，為何不拆穿，反而將燒雞吃完了，你……”

顧吾幾乎是吼出來的：“因為我從沒吃過……算了”，他道：“我教你的劍法，你好好練，我等你給劍法取名。”

他手伸向她的臉，終究還是將手轉了方向，他道：“你想做的，我幫你完成，不管結果如何，我希望你能忘掉仇恨，好好生活。”

“我只是一個小人物，死了便也罷了，可你是世上最后一個鳳凰，許多人都盯著你，等著噬你的魂魄，這枚鎖魂玉是我為你做的，你戴上可下山。”

鎖魂玉戴上之后，變成一個月牙形的印記在鎖骨上方，丹青色的印記十分好看，鳳鴻全程一直盯著顧吾看，這回終于開口：“那你怎么辦？聽聞庚辰拿著噬魂鈴，無惡不作，要去我們一起去，我不放心。”

顧吾笑了，無戚不知為何這種沉重的時刻他還能笑得出來，但他笑得很真心，很滿足，他道：“我是無魂之人。”

無魂之人，難怪永遠沒法成仙。

無戚跟著顧吾的步伐，終于看到了兩百年后的玄囂。不知為何，她是能俯瞰幻境，但她的視線只能跟著顧吾的走，仿佛她留下來，就是為了看顧吾的經歷。

她對這個人是越來越有興趣了。

魔族住的地方瘴氣彌漫，比鳳凰山還有過之無不及，跟著顧吾，無戚看到了魔族所在的山，這座山竟然這么熟悉，這不是太陰山又是什么。

修真界有一個傳言，魔君玄囂滅了神界，將眾神封于太陰山，這個歷史事件，便是著名的諸神黃昏。

這里是魔族住的地方，那這里就是太陰山了，如果神真的是玄囂滅的，難道是所有的神，都來太陰山圍剿玄囂嗎？

如果那樣也說得通，她這人的性格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奉陪到底，如果庚辰舉全部神族之力來滅玄囂，那玄囂為了自保誅神，確實也情有可原。

顧山君被攔在太陰山外，守門的事一個按人間年齡算也才十三四歲的小孩子，長得有些像梁生，無戚頓生了親切感，仔細一看，鼻子眼睛都非常像，如果梁生長大了，應該也是這般模樣。

難道真的有輪回？

小孩特別固執，不愿給顧山君通報，顧山君也十分固執，在門口等了三天三夜，終于遇到出門來的玄囂。

玄囂穿了一身淡藍色的衣衫，身子一如既往柔弱，臉色有些蒼白，顯得我見猶憐，實在想象不出這就是神界聞風喪膽的滅了鳳族的魔君。

是的，不知為何，滅鳳族的罪過全都在玄囂一個人身上，和他同流合污的庚辰，反而成了拯救鳳族于水火的人，用了兩百年的時間，成了天帝，成了正道正統，而玄囂，成了邪魔外道。

他們明明是一伙的，庚辰對玄囂，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怎么就這樣反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