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啊”

“甜甜”

“怎么還不醒？”

“妹妹，妹妹，媽媽，妹妹怎么還沒醒？”

女人皺了皺眉頭，眼底布滿了擔憂，搖了搖頭。

村里的赤腳大夫說囡囡掉進河里嗆了水，又磕到了腦袋，引起了發燒，大夫給開了藥，說是降了燒，今天就能醒來了，姜秋月摸了摸夏甜依舊滾燙的額頭，眉心都皺的更深了，有些暗黃的臉布滿了憂慮，抬頭看到窗外荒涼的景象，又看了看年僅十歲的兒子，女人深吸一口氣，手在隱隱顫抖，如果不行，不！姜秋月眼里閃過堅定，囡囡不會有事的。

夏爺爺手里拿著煙桿，時不時的在桌角敲兩下，黑黢黢的臉皺成一團，沉默著。

屋子里一片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女人的聲音再度響起，“妹妹會沒事兒的。”是她沒用，沒能保護好甜寶，女人心里很自責，要是她沒離開就好了。

女人抬手摸了摸男孩的小腦袋，低聲呢喃，語氣里帶著滿滿的酸澀，不知是說給男孩聽的，還是說給自己的。

夏爺爺猛地抽了口煙，吐出煙圈，看著躺在炕上的小臉蒼白的夏甜，心里有了決斷。

老爺子煙桿磕了磕桌角，對著周奶奶說，“看看，甜甜若是還不醒，讓老大家的開著拖拉機帶著甜甜去鎮上的醫院。”

夏爺爺直接拍板下了定論，姜秋月眼里閃過一抹希望，緊皺的眉頭松開了一些。

周奶奶眼里閃過些許憂愁，但還是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就答應了下來。

夏家三代里面就出了夏甜這么一個女娃娃，全家都稀罕的不得了，寶貝的跟什么似的，可不能出事。

周奶奶憂愁的并不是要給夏甜治病，而是家里糧食也不多了，錢也沒有多少了，家里本就是靠天吃飯，是地地道道的莊稼漢。

甜甜她爸雖然在城里打工，但是因為她們身處封閉的小山村里，交通、通訊不便，幾年才能回來一次。

前兒個兒老三捎信來，說城里也不好過，溫度一天比一天高，人走在路上都快能給鞋底燙化了，如今城里家家戶戶都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太陽過于毒辣，怕是能把皮膚曬傷了，中暑的人一個接著一個，醫院里病人爆滿。

他的活是力氣活，要在太陽底下干，如今這個天氣活也干不了了，就是想干，老板也怕鬧出人命，所以就停工了，這鬼天氣也不知什么時候能復工，于是他準備回老家來看一看。

想起來老三要回來了，周奶奶眉間多了一抹喜悅和輕松，這天兒整的人心惶惶的，老三回來也好，家里也不用日日跟著擔心了。

但是她抬頭看了看窗外的高掛在頭頂的太陽，又緊跟著嘆了口氣。

今年也不知怎地，趕上這老天不景氣，一連幾個月都是烈陽，一滴雨都沒有下，溫度卻在步步上升。

許多植物都被曬的枯死了，焦黃的葉子卷了起來，一片了無生氣的樣子。

河里的水也在漸漸干涸，只剩下村里一條大河還有著涓涓細流。

村里莊稼灌溉全靠著它了。只盼著老天爺可憐可憐他們，在河水抽干之前能降下雨。

不同嘈雜焦急的聲音在夏甜耳邊呼喚著。

夏甜緊緊的皺著眉頭，不是因為耳邊嘈雜的聲音，而是因為她如今正陷入一場夢里。

夢里的她掙脫不開，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復的經歷著夢中那個“她”悲慘的一生。

滿地荒蕪，人間一片煉獄，親人一個接著一個的離開她的身邊。

夏甜掙扎著，眼角留下了一滴淚。

接著，眼淚像是打開了水閥，一滴接著一滴，匯聚成了一條小河，打濕了耳邊的枕頭。

“媽！快看，妹妹哭了。”男孩驚訝的出聲，連忙呼喚母親。

“囡囡啊，怎么了？婆婆你快看囡囡是不是有反應了？”姜秋月語氣里充滿了焦急與擔憂。

周奶奶顯然也看到了，連忙湊了過來。

“乖孫女兒啊，甜甜啊，聽得到奶奶的話嗎？”

“囡囡，媽媽在這里，聽得到嗎？”

姜秋月小心翼翼的撫上了夏甜的額頭，手指輕觸，溫熱的觸碰，讓正處于噩夢中的夏甜有一瞬間的恍惚。

有多久了，沒有再感受到母親的溫暖，夢里的“她”，由于親人身體不好，相繼離世，只剩下母親和哥哥陪著她，等到第八年旱季，母親也沒熬過去，只剩下了她和哥哥相依為命，年紀尚小的她被迫學會了生存，母親死去的樣子給了她很大的沖擊，她每天活的戰戰兢兢，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

后來，有人看她們兄妹倆好欺負，搶占了她們的房子，她和哥哥被迫趕出了家門，輾轉各處，到處流浪，成了末日拾荒者。

那年她十四歲。

饑餓，躲藏，挨打，成了常態。就這樣過了三年，哥哥的突然失蹤成了壓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有人都跟他說哥哥兇多吉少了，但她不相信，沒有看到尸.體，她堅信哥哥還活著，他在等她。

哥哥說過的…他會永遠陪著她。

她用盡所有辦法，終于在一年后她成年的當天查到了蛛絲馬跡，但她沒想到當她打開那扇門的時候，等待她的是一顆子彈，伴隨著“砰！”的一聲，倒下的瞬間，眼角的余光恍惚間看到一雙修長的手，手腕處有顆紅色的痣。接著她的意識就陷入了黑暗。

“囡囡啊！快醒過來吧。”姜秋月不斷的在夏甜耳邊輕聲呼喚。

夏甜的意識漸漸清醒，她有些茫然，怎么可能聽到媽媽的聲音呢？她不是死了嗎？夏甜能感受到指尖觸碰臉頰真實的溫度，呼喚間噴灑在耳邊的熱氣。

夏甜貪婪的汲取著這抹溫暖，似是這抹溫暖給了夏甜注入了新的動力，夏甜的眼皮顫了顫，有了即將醒來的跡象。

“你該醒來了。”一個悠遠悠長的飽含憐惜的女聲輕輕的嘆息一聲，“去吧，孩子，這不該是你的本來的人生。”

一柱光從上籠罩在夏甜的身上，夏甜只覺得靈魂在緩緩地向上飄去，白光一閃，意識有一瞬間陷入黑暗，她徹底的從噩夢里掙脫出來。

“婆婆！”一聲略帶驚喜的聲音驚呼出聲，“囡囡不燒了，降溫了。”

周奶奶粗糙的大手連忙拭上夏甜的額頭，連連點頭，語氣里是藏不住的驚喜。

“哎呦哎呦，奶奶的乖甜甜，燒退了燒退了。”

夏爺爺也停下了抽煙的動作，眼睛瞅向了炕上的小人。

一家人都屏住呼吸，緊緊的盯著夏甜。

夏甜意識回歸，睫毛顫了顫，終于在大家期待的眼神中，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睡了很久眼睛還有些酸澀，夏甜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眼里的畫面漸漸清晰，入眼的是家人的一張張擔憂的臉。

夏甜的眼珠子艱難的轉了轉，視線從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上飄過。

媽媽，奶奶，哥哥，還有爺爺。

夏甜瞳孔縮了縮，神情不由得有些恍惚，她記得大家都去世了，哥哥也在一次外出的時候失蹤了，夢里的一切那么真實又漫長，讓她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