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九思熄火停好車,取下頭盔,走到車窗前:“師父,你是不是覺得錢少豪在撒謊?”
“一半一半吧。”唐舍看著嚴九思,“我是打心底希望張嫻靜沒有出任何事,也愿意相信錢少豪所說的夫妻恩愛是事實,可一切都需要再查證,再說了,我們的調查和警察的調查不一樣,從法律意義上說,我們的調查沒有任何意義,就算放在法庭上,能不能作為旁證都是一個問題。”
嚴九思沉默了一陣,問:“你說一半一半,那你那一半不相信,是不相信我呢?還是不相信錢少豪?”
唐舍有些不耐煩了:“我那五成的不相信,不針對任何人,對事而不對人,就這么簡單,你還想問什么?”
嚴九思還是不罷休:“師父,你給我講了那么多關于異道的事情,你又是嵍捕傳人,難道真的就不相信鬼神說?”
唐舍道:“我沒必要撒謊,我給你講的那些故事,都是我師父講給我的,你跟著我也這么長時間了,我們倆調查的奇奇怪怪的事情不少了,你問問自己,哪一件不是人為的?哪一件你看到鬼了?”
嚴九思道:“也是,如果真的有鬼,真的有法術,以你的能力,估計早就找到師娘了。”
唐舍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腦子立即“嗡”的一聲,就像被人打了一悶棍一般,他抓緊方向盤,勉強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嚴九思也沒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只是道:“師父,那你開車小心點,我回家了。”
唐舍又應了一聲,看著嚴九思離開,他突然間很想讓嚴九思留下來,因為他很清楚自己要控制不住情緒了。
一個人有心理疾病,而且很清楚知道這一點,還知道什么時候會發病,這對那個人來說,是件很恐怖,又很無助的一件事。
深呼吸,平靜下來,唐舍不斷在心里告誡自己,但手卻不自覺放在大腿上來回摩擦著。
現在,找一件事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要去想以前的事情。唐舍的雙眼在車內四下尋找著,最終拿出手機,在拿到手機的那一刻,他發現自己的雙手都在發抖。
“得吃藥了,必須得吃藥了。”唐舍打開工具箱,將便攜式藥盒拿出來,但發抖的手卻將藥盒掉落在車內,里面的各種藥散落一地。
藥散落的瞬間,唐舍終于發狂似地拍打著方向盤,爆發出暴躁的吼叫聲。
遠處,一直跟著唐舍的賀晨雪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看著車內的唐舍像一頭受傷發狂的野獸。
終于,發泄完畢后的唐舍略微平靜下來,他發動了汽車,必須趕在藥效之前回家,否則,他會在車內不受控制的睡著,不過,松懈下來的情緒已經無法阻擋如洪水般涌出的回憶——
四年前那個夏日,唐舍和未婚妻鄒婉萍去水庫游玩,原本只是打算露營釣魚的兩人,因為天氣炎熱的關系,無視旁邊禁止游泳的警示牌,偷偷下水游玩納涼。
開始那半小時,一切平靜,可半小時后,鄒婉萍突然間尖叫著說水下有東西抓住了她,并且出現了溺水的跡象。唐舍立即游過去,用標準的營救落水者的姿勢從后方將未婚妻制住往岸邊游去。
可是,他沒有拉動鄒婉萍,就好像鄒婉萍真的被什么東西抓住了一樣。
無奈之下,唐舍只得潛水下去看個究竟,不過因為水太渾濁的關系,他看不清楚水下有什么,可就在此時,他的雙腳被一雙手抓住了,并且將他拖入水中。
因為水草和渾濁泥水的關系,唐舍看不清楚那雙手來自哪里,也看不清楚鄒婉萍在何處,無論他怎么掙扎都沒用,最終他因為嗆水而暈了過去。
唐舍醒來后,已經是事發三天后,幸運的是他被路過的釣魚者發現,撿了一條命,可他的未婚妻鄒婉萍卻下落不明。
警方聯合水庫管理處打撈尋找了一個星期后,終于放棄了,他們甚至撈出了兩具多年前溺水死者的骸骨,都沒有找到鄒婉萍。
唐舍并未放棄,他散盡家財找了最頂尖的專業打撈隊,找遍了水庫的每個角落,甚至連周圍的水塘都找了,可最終結果還是八個字——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那是唐舍所親身經歷的第一件真正的CU,至今,他幾乎每個夜晚都會夢到那雙在水里抓住自己的手。
那雙手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自己的錯覺?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
于是,唐舍開始研究起了各類的離奇事件,希望在其他相關的事件中找到頭緒,得到靈感,以此來解開自己未婚妻的失蹤之謎。
因為唐舍的師父說過,類似的事情都是有共通性的,你無法找到某個謎題的答案,那就嘗試去解開另外一個類似的謎題。
唐舍時常在想,如果師父還活著,也許早就幫他找到鄒婉萍了。他還想,如果師父還活著,興許自己也不會患上這些毛病。
唐舍自小就很另類,雖然很聰明,卻無法像正常孩子一樣融入集體之中,因為他不知道如何去表達心中的善良,他每次試圖去幫助他人的時候,都會給對方一種高高在上的錯覺。
所以,小時候的唐舍就是個孤獨的孩子,一個人上學放學,沒人找他玩,也沒人來借他作業抄,就連某些大人看著他,都會不自覺地露出厭惡的眼神。
某個中午,唐舍沒有在家睡午覺,而是背著書包提前到了學校,坐在兵乓球臺旁的樹下看著空蕩蕩的操場。
那天天氣很熱,唐舍很口渴,就在他準備起身去喝點涼水的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就出現在了自己眼前,同時一根冰棒也遞到了自己跟前。
唐舍用手擋住太陽才看清楚,那是學校收發室的爺爺侯建昌,雖然孩子們平時都叫他侯老師,但私下也有人給這個精瘦的老頭兒起外號叫猴子。
侯建昌道:“天兒這么熱,你會中暑的,來,拿著。”
唐舍遲疑著,終于問:“你要我做什么?”
侯建昌笑了:“我給你冰棒吃,就代表著我要讓你做點什么嗎?”
唐舍點頭:“不然呢?你為什么要平白無故給我冰棒吃?”
侯建昌靠著樹坐下:“你知道為什么你的同學們都不愿意和你玩嗎?”
唐舍搖頭又點頭:“因為我太討人厭了。”
侯建昌道:“因為你話太多了,拿著吧,趕緊吃。”
唐舍笑了,拿過冰棍,坐在侯建昌身旁吃著。
侯建昌看著操場道:“你的那些同學不愿意和你一起玩,是因為你沒有找到正確表達自己善意的方式。”
唐舍抬眼看著侯建昌,搖頭表示聽不明白。
正確表達自己善意的方式?
唐舍在心中尋思著這句話,侯建昌看著唐舍,覺得這樣一句話對這個聰明的孩子來說應該很好理解,為何他理解不了?
侯建昌決定換個說法:“我舉例說明吧,你的同學想借你作業抄,你會怎么做?”
唐舍舔了口冰棍道:“我會問他什么地方不會,我可以教他,因為直接抄作業,他還是不會。”
侯建昌笑道:“授人予魚不如授人予漁。”
唐舍聽不懂:“什么?”
侯建昌道:“你心里是這么想的,而你的同學則覺得你是在顯擺,你給人一種‘你會你了不起’的感覺,因為人家僅僅只是想借你作業抄,來應付老師的檢查,至于他會不會,和你沒關系,你懂了嗎?”
唐舍微微搖頭:“只是懂了一點點。”
侯建昌笑道:“也就是說,你大多數時候都想得太多了,人家問你借一塊橡皮,你會聯想到人家也許會擦破作業本,在日常生活中,你應該過得簡單點,把你太活躍的思維,放在其它事情上。”
唐舍問:“什么事?”
侯建昌道:“你會下棋嗎?”
唐舍道:“跳棋嗎?”
侯建昌道:“象棋。”
唐舍搖頭:“不會。”
侯建昌道:“我教你。”
從那天起,唐舍沒事就去侯建昌的收發室,和侯建昌一起下象棋。
只是短短半小時的講解,唐舍就學會了象棋,五天之后,唐舍贏了讓他一車一炮一馬的侯建昌,又過了十天,唐舍就在不讓子的前提下,全勝侯建昌。
那年,唐舍10歲。
侯建昌認定,他找到了一個有缺陷的天才孩子,也找到了可以繼承他衣缽的弟子。
兩年后,唐舍上初一,12歲生日那天,侯建昌給他買了個蛋糕,等他吃完蛋糕,帶他去了郊外的一座老宅子,告訴他要收他為徒。
唐舍聞言,二話不說就跪下。
侯建昌樂了:“你怎么跪下了?”
唐舍道:“我以前看《射雕英雄傳》里拜師父,都是要跪下的。”
侯建昌點頭:“你知道我要教你什么嗎?”
唐舍道:“反正不是下棋。”
侯建昌問:“為什么?”
唐舍道:“我下得比你好呀,你已經沒什么可教我的了。”
侯建昌搖頭:“習武也好,習文也罷,首先要習德,你先前這番話,就是無德的表現,雖然我知道你沒有惡意,說的也是實話,但你想想,你不會下棋的時候,是誰教你的?”
唐舍道:“是您。”
侯建昌道:“對,是我,徒弟肯定有一天可以勝過師父,這也是師父的愿望,但并不代表著到了那一天,師徒關系就會因此顛倒,就如有一天你出息了,曾經教過你的老師,還是你的老師,懂了嗎?”
唐舍點頭:“我錯了,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