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看急了,慌忙哀求起來。
“方小郎,只要你幫我們渡過難關,以后但有差遣,莫敢不從!”
“對,方小郎,只要幫我過了這幾天,以后任憑你使喚!”
方晨不置可否道:“容我想想?!?
他心里的氣還沒消,對這些人也是失望至極,關鍵時候指望不上,刀架到脖子上還想縮著,幫他們有什么用處?
眾人見似乎有了希望,一個個面露期盼之色。
方晨也思索起來,他有一大家子需要照顧,一個人怎么都忙不過來,如果前天晚上的事能讓這些人痛悟,倒也能照應一二。別說他自私,憑什么只讓他付出?
沉吟良久后說道:“你們以水田作為抵押,每畝上好水田可抵五百錢,年利五分,期限三年,逾期一年未還的,利息計入本金;逾期三年未還,水田我可就收歸己有了。愿意借的,把田契拿過來,等我驗看之后,簽了契約就能拿到錢。”
他要的利息并不高,比這時的高利貸要良心多了,但容易得來的東西不珍惜,還得防止老賴。最主要的,還是這些家伙大事臨頭做縮頭烏龜,讓他心里不爽。
“我這就去拿地契!”
幾個村民聽后跑了回去,但大部分卻留了下來。
其中一個苦著臉說道:“方小郎,我家的田契燒沒了,這怎么辦???”
“是啊,那場火把什么都燒沒了?!?
…
方晨一想也是,思索片刻道:“這樣罷,我先借你們每人十斤米,先過了這幾天再說,盡快把田契補辦一下…”
“好,好,多謝方小郎?!?
…
等走了一撥人后,顧氏聽到動靜將他喚回了院里,埋怨著說道:“旭輝,你怎么乘人之危?”
方晨嘆息道:“我也不想啊,是這么考慮的…”
“唉,你歪理多,我不過問了,你自個做主吧?!?
又一會后,幾個村民拿著地契跑了過來。
方晨說道:“稍等一會,我擬個契約。”
說著提筆刷刷寫了起來。
“今有村民XX以四畝水田做抵,向本村村民方晨借款兩千錢…”
寫好之后又問道:“你們之中有人識字嗎?”
幾人面露苦色。
方晨說道:“要是不放心,可以找人驗看,這可是大事?!?
“方小郎,不用驗看,我信過你?!?
“對,我也信得過。”
方晨說道:“那好。我手里沒那么多銅錢,用銀子付怎么樣?”
“行?!?
…
眾人走后,方晨將幾張田契揣入懷中,又感慨了一下,沒想到自己竟有放貸的一天。
走到南院一看,屋子燒了一間半,得好好整修一下了。
再看其余人的宅子,燒得更慘,好多就是茅草頂,已經成了殘垣斷壁,只好用蘆葦扎起來擋在四周,再加個茅草頂,好端端的村子成了棚戶區。
走到村子南頭,發現了一片新筑的墳塋,一數超過了二十個,不由又嘆息人命如草芥,江南都如此,還在建康附近,真不知道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陸仁家的大宅已經上了封條,不知最終會落到誰手里。
“啊——啊嚏!啊嚏!啊嚏!”
返回的途中,一道人影顫顫巍巍地站在一間籬笆院口,一仰頭后,連打了三個的噴嚏,聽聲音分明是個女人。
方晨扭頭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廢了一會工夫才認出來。
“尹四娘,你怎么成這個樣子了?”
就見尹四娘臉色蒼白、頭發凌亂、衣衫破敝,站在風中瑟瑟發抖,哪里還有那副妖媚風姿?
“是方小郎啊,啊——啊嚏!那晚賊人來時,我躲到井里了,一直沒敢出來,啊嚏!后來睡著了,就掉水里了,幸虧井挖得淺,不然,啊嚏!就淹死我了——”
尹四娘噴嚏連連地說完,轉頭捂著鼻子跑進了屋,連招呼都來不及打。
方晨沒想到這女人竟有這保命的絕招,無論如何,活下來就好。
轉身剛走了兩步,尹四娘又追了出來,喊住他后搓著雙手說道:“嘿嘿,方小郎,奴家的一點糧食都被燒沒了,你看看,能不能周濟奴家一二?奴家會還的,或者讓奴家做事也行,什么都可以哦。”
說著就貼身上來往方晨身上擠,已經成習慣了。
方晨對這招已經免疫了,何況對方剛抹完鼻涕?一伸手抵住了對方額頭,淡淡說道:“給你點糧食可以,以后好好說話,別總往我身上蹭,我已經有婚約了?!?
尹四娘神色一喜,自動忽略了后半句,笑嘻嘻道:“那就恭喜方小郎了,是瑞娘吧?”
方晨說道:“沒錯。”
“嘻嘻,你眼光真好。奴家也沒別的意思,就是瞧著你親切…”
方晨直接略過,依舊淡淡說道:“你要米的話,直接去我家里,找我舅母要就是,她肯定會答應的?!?
“嘻嘻,那就多謝方小郎了。對了,能不能再借我件厚衣裳?我都沒衣服換了…”
尹四娘表情一轉,又作可憐狀。
方晨擺手道:“也找我舅母要吧,再拿一條被子吧?!?
本以為尹四娘會有個驚喜,誰知卻神色一黯:“多謝方小郎,只是這屋子已經燒塌了,你看能不能…”
方晨臉色冷了下來:“尹四娘,凡事適可而止?!?
“啊嚏!”
尹四娘再次打了個噴嚏,抹了把鼻子說道:“方小郎,我不會白要的,你看家中有什么活需要我做的,洗衣、做飯什么的都行,我也不奢望住好屋子,讓我睡柴棚都行?!?
方晨嘆息道:“我舅父舅母也都是苦慣了的人,肯定不會雇人做工的,我也有手有腳,這樣罷,我擬個字據,你按個手印,可以從我這里借一筆錢,雇人把房子修一修,以后慢慢還吧!”
他可不傻,真要把這個妖精請回去,一家人都對他沒好臉色。
尹四娘一想,也只能這樣了,于是躬身施禮道:“多謝方小郎仁義,只是,奴家不知什么時候才還得上。”
方晨淡淡說道:“以后再說吧。”
說完從懷中取出文房四寶,看得尹四娘一愣一愣的,這么多東西,尤其是硯臺,整天揣在懷里不覺得沉嗎?再說怎么沒看出來?
方晨可不管她怎么想,將紙鋪在平地上,刷刷寫了一張借據,隨后掏出幾粒碎銀:“這是一兩白銀,足夠你修繕房子、花銷一段時間了(注1)?!?
尹四娘見狀就抓,方晨迅速收回,淡淡說道:“按了手印再拿?!?
“嘻嘻,奴家不是沒見過這么多銀子嗎?”
尹四娘訕笑著,接過借據按了手印,又擔憂道:“你剛才說的?”
方晨擺手道:“那些另算,你去找我舅母吧,我還有事?!?
說著轉了個方向,往陸世良家中走去。
…
“小子方晨,見過陸翁!”
方晨躬身施禮道。
陸世良擺手道:“我正準備去尋你,恰巧你來了。村中的事我都知曉了,不想旭輝竟如此驍勇,當真是村中之福?!?
方晨謙遜道:“陸翁過獎了?!?
陸世良微微點頭,又接著說道:“非但本村遭了流寇,臨近各村亦然,我已向亭長、鄉老提請,將村中青壯編為一屯義丁,忙時勞作、閑時訓練,你可愿擔任屯長?”
方晨猶豫了會,點頭道:“多謝陸翁賞識,小子恭敬不如從命。”
這次和桓縣令要組建囚犯隊伍不同,是村民自發的自衛組織,不犯朝廷忌諱,因此答應下來也沒什么,有了這個名分,組建村莊自衛隊也名正言順了,隊伍拉起來以后,家人也安全了;
但這不等于沒有問題。
因此他沒急著答應,而是問道:“這個義丁,可有經費?訓練非常消耗體力,營養必須跟上,否則就把人練廢了。”
陸世良搖頭道:“經費尚無著落?!?
方晨嘆息道:“抱歉,陸翁,若是如此,那小子也難為無米之炊,還望陸翁見諒?!?
陸世良眉頭一皺,片刻后說道:“這樣罷,我會向亭長提請,今年一應賦稅減半,轉做訓練經費,這樣可好?”
方晨心想,這倒是個辦法,總比什么都不表示強,但還有個問題:村人舍不得補充營養怎么辦?
“陸翁,小子還有個提議…”
陸世良點頭道:“可!”
方晨的主意是,賦稅照收,隨后截留下來,償還墊付的經費,至于誰墊付?當然是陸世良本人了,總不能讓方晨又出工又出錢吧?
接著說起了細節,村中尚余六十多名男子,其中十五到三十歲的占一半,義丁就定為三十人。
按照每人一天兩斤米(這時一斤224克),一天得消耗60斤米,加上鹽、肉類的話,還得翻倍,就成了120斤,也就是一天一石米,訓練一個月就是30石。
江南一石稻米500錢(注2),30石就是1.5萬錢,對這時的普通百姓來說是筆天文數字,但陸世良神色絲毫沒有變化,一探手取出三枚黃澄澄的錢幣,正是當下很少流通的金餅,也就是金五銖錢,一枚折合一萬錢,這是兩個月的訓練經費。
方晨恭敬地接過,隨后說道:“陸翁,小子還有個要求?!?
陸世良說道:“但說無妨?!?
“陸家大宅目前空著,小子打算將其改作訓練場地,以及村中堡壘,若再有流寇來犯,可將村人安置其中,義丁則無后顧之憂,進可攻退可守,不知陸翁意下如何?”
陸世良點頭道:“如此倒是周全,那便如此罷。你準備何時著手?”
方晨說道:“明天即可?!?
他是帶著傷,但不急著訓練廝殺本領,完全可以先訓練隊列。
陸世良點點頭,又取出一張早已擬好的委任狀(權且這么叫吧)遞了過來。
方晨接過后暗自腹誹,看來這老頭早就算計上他了。
事情商量好后,方晨又問道:“請教陸翁,那伙流寇究竟是什么來頭?竟敢在都城近郊生亂?”
陸世良面色一沉,隨即又一緩:“此事牽涉非小,你切勿再問。”
方晨急忙拱手道:“小子唐突了?!?
雖然沒得到答案,但也讓他對原先的猜測肯定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