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視察到山海關火器營。

兵士們在遠離火藥儲存庫的空地上，點燃篝火，圍成一圈，用餐喝酒，氣氛甚是熱烈。

援軍隊伍帶來了酒，分配給諸營，想喝的人都能喝上兩口驅寒，但不允許喝多誤事。

有個虎背熊腰的兵士，手上抓一大塊肉，吃得滿嘴流油。

“最近伙食真是太好了，頓頓有肉。”

老兵用煙桿敲了敲強壯兵士的腦袋，笑吟吟道:

“別著急，這兩天肉管夠，韃子留下死馬甚多，不吃掉很快便要腐臭。”

“要記住啊，是我大明神皇下達旨令，馬匹屠殺后，每個兵士都能分到，而且分配很公平，要是換做吳三桂等將帥，肯定優先他家臣家丁，剩下的拿去賣給商人、富人，哪里有我們吃的份。”

“正是如此，沒有我們大明神皇，我等不僅吃不到肉，還要被賣，成他娘的腌臜漢奸吳三桂。”

“呸！想起此事，咱家猶自氣惱，恨不得割下吳三桂身上一塊肉來吃，虧我之前如此敬他，原來只不過嘴巴上的忠肝義膽，背地里是大奸臣。”

“都過去了，還想他作甚，留些力氣，好好跟著咱們的皇帝守住山海關吧。”

“老煙頭，你說，只能守住嗎？我們大明神皇前夜可是把韃子八旗軍殺的落花流水，那可是正藍旗的真奴啊，親王豪格也直接斬殺，俺二牛覺得能跟著陛下，直搗黃龍，天兵所至，建奴滅絕！”

被叫做老煙頭的枯瘦老兵，又用煙桿敲一記二牛。

“驕兵必敗懂不懂，剛打個勝仗，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那是咱陛下妙計破敵，你以為真是你二牛有多勇悍啊，你那晚是用火器殺敵，要是跟陛下那樣上城外與建奴真刀真槍血戰，你小子不一定有命坐在這里。”

崇禎聽到這里。

他坐到他們身邊，伸手烤火，笑道:“老煙頭說得對，不能驕傲。那天晚上，配備火器的漢八旗，中計進入我們的埋伏圈，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就被我們射殺大半，不然的話，我們可能要折損更多人。”

老煙頭打量崇禎，眼中閃過訝異之色，呆了呆，但沒說什么。

二牛見崇禎等穿的是普通兵士服裝，沒有在意，侃侃而談。

“反正俺如今只想跟著陛下殺韃子兵，你是新來的，沒趕上吧，瞧瞧，不僅發了欠餉與這個月的增餉，連俺殺兩個韃子兵的獎賞也發了，一個子未被克扣，明兒個把錢存回大明皇家錢莊，家里老娘以后便可憑軍屬證，去支取使用。”

二牛美滋滋的，拍了拍腰上沉甸甸的錢袋。

崇禎笑著糾正一句。

“不是錢莊，是銀行，大明皇家銀行。”

為了杜絕克扣兵士軍餉與獎賞的現象，崇禎提前把大明皇家銀行設想搬出來，付諸實施。

暫時由王承恩主導負責，調集懂數算的官吏，招攬一批賬房先生試工，同時培訓大量數算學員。

東廠事務，交給更擅長的林忠陪。

東廠也負責監督，進入皇家銀行工作的人，每一個身份、品性都要經過嚴格篩查。

目前，皇家銀行只針對山海關火器營，進行試運行。

隨著人員增加，以及對事務的熟悉，再漸漸擴大范圍。

今天開始，火器營的餉銀、獎賞等，不用通過戶部與兵部，也不由各階層將帥經手，核實后，直接發放到將士們在銀行的獨立賬戶上。

該給多少就給多少。

兵士憑個人身份，自去皇家銀行核對賬戶，進行存取。

往后，官吏很難再從中層層克扣。

克扣將士餉銀與軍功獎賞，是明軍士氣不足，怨聲載道的重要原因之一。

也是李自成等人當年造反的直接原因。

推出大明皇家銀行，能從根上消除這個大問題。

不然的話，白花花的一大堆銀子放在面前，很難保證經受官吏不動心，即便他有忠心。

除了根上杜絕層層克扣兵士的收入外，也大大的節省運送開支，損耗等。

銀子銅錢都是重貨，想發到邊軍將士手中，要經過長途運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費時費力，中途又有不少損耗，以及意外的損失。

譬如，被土匪劫道。

現在有了皇家銀行，無形中節省下這巨量資源損耗。

另外，兵士得到財物，有些人不放心存在軍營，去打仗也隨身攜帶，徒然增加負重，影響戰斗力。

而有了以皇帝的名義開設的皇家銀行。

專人負責普通將士的財物。

可發放，可寄存。

操作簡單，存取方便，丟了有皇帝國庫賠償。

崇禎兩天前，推出這個舉措，贏得滿堂彩。

上到王侯大臣，下到底層兵卒，無不拍手叫好。

眾人稱是，“上應天命，下應軍心”，“千古創舉”云云。

鎮西王李自成，當年受過克扣的苦，等他領軍后發現有下屬官吏還是把手伸向餉銀，才知道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人性難測。

皇帝提出這項決議后，李自成頓時感覺“咱咋滴就沒想到這一招，吾皇有驚世的遠見。”

自然，也有習慣克扣撈銀子的人，暗中難受。

當崇禎說出，大明皇家銀行以后要在推廣到全國。

頓時又震驚了所有人。

在場沒有傻子，都清楚如果全國推廣皇家銀行制度，影響何其巨大。

商賈買賣，不用背著銀子跑來跑去，直接用銀票。

目前流通的銀票也是有。

但存在與江南地區，由私人開設的錢莊，發生過商人跑路，錢莊倒閉，銀票無法兌現的事情后，銀票信譽度大為降低，不再流行。

大明皇家銀行，名字通俗易懂，顧名思義，就是皇帝天家親自辦的錢莊銀行，銀行錢庫，相當于國庫。

大明皇家銀行倒閉，也等于大明帝國滅亡。

因此，只要大明帝國存在，皇帝銀行信譽度、知名度等方面，都具有極大的天然優勢。

不過，要在全國推廣，也必然撬動許多勢力的利益，尤其在士紳勢力根深蒂固的江南一帶，就怕推廣不下去。

只在山海關的話，這舉措能順利推出。

五千多人火器營將士，可以憑借掛在身上的唯一身份銘牌，去支取或存儲財物。

“對對，是大明皇家銀行，不過都一樣了。”

二牛摸了摸頭，憨笑道。

崇禎挺好奇，又問了一句。

“為什么今天取出來，明天又要存回去呢？”

“兄弟，不怕你見笑，俺取出來只是想確認一下，是否真有說得那么好，結果，俺亮出兵士銘牌，與錢莊里賬簿里編號對上，他們便如數把銀錢發給俺了，一文不少，方便得很。回來后我想了想，這樣做不對，似乎是不信任皇帝陛下了，皇家的銀行，哪能有問題嘛，所以必須存回去，而且存銀行里，聽說還能生利息呢，陛下真是對我們太好了。”

“要是陛下聽見你這樣說，他會很高興。”

“說笑了不是，俺這般低賤小卒子的閑碎言語，哪敢污了陛下的耳朵，不過，兄弟你這話俺愛聽，來，請你吃烤馬肉，喝口酒。”

跟在崇禎身后，也是易容喬裝普通兵士的汪雄，眉頭一皺，往前半步，想去阻擋。

皇帝真龍天子，九五至尊，怎能吃這種下等兵士的馬肉，若是不干凈，導致皇帝龍體欠安，他罪過大了。

但崇禎目光掃來，示意汪雄不要管。

汪雄只好聽從。

崇禎接過一塊烤馬肉，咬了一口。

“嗯，烤得還不錯。”

他又喝了口酒。

“酒味道淡了些。”

“你可知足吧，以前我們想喝酒，得上軍營外頭自己花銀子買，本來這些犒軍的酒，哪能輪到俺們喝……”

“噤聲！王百戶來了。”

老煙頭提醒道。

一聽到王百戶，二牛暗下啐一口。

“他王魁不就靠著是王家的家生子嘛，膽小如鼠，啥都不懂卻升了百戶，前夜開戰，他故意抱病在家，軍功獎賞卻拿得比俺多得多。”

崇禎目光一動:“王家？那個王家?”

“遼西王家你不知道？總督大人王永吉你總知道吧……”

“閉嘴！找死啊二憨子！”

老煙頭低聲呵斥，煙桿又敲了過來。

“老煙頭，你拿著煙桿，為何不見你點煙抽？”

崇禎注意到一個細節。

“許久不發煙絲嘍，老漢煙癮來了，只能拿手中聞個味，過個干癮，這位同袍小哥兒，氣宇不凡，敢問來自哪里？好像不是我們火器營的吧。”

老煙頭擁有老兵的敏銳，想探崇禎的底子。

崇禎沒有回應，摸了摸懷兜，取出一包東西打開，是金黃色的煙絲。

“煙絲！”老煙頭眼睛大睜，“唔……這，這味道，極為上乘。”

老煙槍有點眼力見，但不知道是貢品。

聽到聲音，周圍有煙癮的兵士都跑過來，盯著崇禎手中的煙絲，呼吸有些急促，眼睛有些發紅。

“可否均些，賣與老漢？你說個價。”

“同袍哥兒，也賣些給我吧，斷供三月了。”

“你這種成色煙絲，唯有官老爺享用，真想嘗一嘗。”

“這精貴貨，一兩價值應該在銀子百兩以上，只怕我身上這點銀子買不起。”

許多人想買。

崇禎聽說一兩煙絲要白兩銀子以上，十分意外。

“煙絲，能有這么貴？”

“哥兒難道不知，此物當今皇帝抽過后，覺得煙葉傷身，只應允邊軍供給少許份額，商人買賣則是要殺頭，偶有商人冒殺頭危險運來販賣，價格自然極為昂貴，你這又是十分上乘的貨色。”

“哦……”

崇禎想起，“崇禎”禁煙下過令。

后來邊軍將領上奏，說北境苦寒，煙草有利于兵士提振精神，也能聊以慰藉，崇禎應允發煙給邊軍將士，但民間依然禁買賣。

就算取消禁煙令，但中原內戰剛歇，煙草也不可能那么快運來。

崇禎笑道:“既叫我一聲同袍，這些都送給你們了，大家一起抽。”

“老天爺耶！”

“不要銀子？”

“還有這種好事？”

崇禎懶得啰嗦，把一整包丟給老煙頭。

老煙頭等大是歡喜，千恩萬謝，分別拿出各式自制煙斗，煙槍，取一些煙葉點上，喜滋滋的抽開了。

一個軍官走過來，正是老煙頭說的王魁王百戶。

“煙絲？哪里來的？”

沒人回應。

他們覺得崇禎的煙絲，大抵是從商人手里弄來。

如果是從商家買的可能會被問罪，沒人出賣大方慷慨的崇禎。

“給我！”

王魁一把搶過煙絲，還有半包，聞了聞，眼中現出驚喜。

“不明來路的煙絲，本官沒收了。”

“百戶大人，留點給我們吧……”

“少啰嗦！本官還有一事通告爾等，餉銀都發了是吧，明日一早，爾等各取二兩孝敬銀，交給本官，這銀子不是我收，是孝敬給上面的人。切記！不準傳出去，否則……你們知道會有什么后果！”

王魁高傲的仰著頭，陰笑一聲。

崇禎目光一冷。

直接臥槽了。

果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老子用皇帝名義開銀行，杜絕克扣，這個王魁立馬做出應對，直接伸手向兵士要所謂孝敬銀。

拿上面有人壓迫底層兵卒。

顯然是家族門閥滲透在軍中的人，認為勢力大，上面有個大佬、大勢力頂著，一手遮天，他們下面依然可以胡作非為。

抹殺掉吳家吳三桂，又冒出個王家，王永吉？

這估計不是個別現象。

但是。

你上面有人，能大過老子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