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名魔法師學會禁咒,成為大魔導師,他被稱作圣者。
當一名戰士開辟出獨屬于自己的起源之力,成為起源戰士,他被稱作圣者。
通往圣者的道路當然不止兩條,但又有多少人能夠成為圣者?
索恩的心中一直堅定地相信著,他是圣者以下最強大的戰士……這股自信不僅僅是因為柯蘭皇子對他的信任。
總之,強大的信念使他行走在姬陵,如同行走在自己的國,直到他遇見了第一個人。
那是一個擁有著漂亮銀發的女人,即使身披銀灰色的鎧甲,她的體態仍顯得修長而勻稱。
索恩見過她,這位皮膚蒼白的冷淡女人曾在斯洛姆的北城墻上俯視著戈勒人進城的使團,那支隊伍中也包括他。
“銀色姬,我聽說你的弓比戈勒的冬天還要寒冷,而你的箭比林間的薄霧還要安靜。”
身材魁梧的索恩站在街道中央,他抱著胳膊,聲音沙啞得就像砂紙正在鐵劍上摩擦。
希爾?曼文林握著殤觸,她正靜靜地站在街邊一幢房子的屋脊上,黑色的披風獵獵作響,代替了她的回答。
“我是一個好戰的人,但從未與奧德利克的將軍交手。”
索恩不喜歡被人俯視,雖然身上肩負著柯蘭殿下賦予的使命,但在銀色姬漠然的目光注視下,他那不安分的戰意躁動起來,無論是身體還是斧子都仿佛變得滾燙。
戈勒人天生就是奧德利克人的敵人,戰斗不需要理由——至少對索恩來說是這樣。
當他將雙手放在腰后的兩只斧柄上時,忽然看見希爾的黑色披風飄舞得更加劇烈,一支漆黑的箭從披風擺動的縫隙間竄出。
索恩甚至沒有看見她搭箭,他率先抽出右手的短斧,甩手劈開箭矢,感到一股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低頭看去時,短斧的表面已經結上了一層薄霜。
“你的箭矢果然沒有聲音,就像你本人一樣緘默。”
索恩笑了一聲,將手中結霜的短斧擲向銀色姬,使她為了躲閃而無法射出下一支箭。
雖然沖動而好戰,但他不是傻子,沒有直接沖過去而是狡猾地鉆到房屋下,沿著墻壁邊緣奔跑,然后抓住凸起的窗沿,三兩下便翻身來到房頂上。
索恩剛剛踏上屋頂,便有三支箭迎面射來,他一邊向前沖鋒一邊揮動短斧劈開箭羽,每一次箭鏃接觸斧刃時,都會爆發出一小團冰晶……索恩相信如果被這種箭射在身體上,一定會使傷口受到嚴重的凍傷。
眼看著索恩飛速奔來,希爾沒有選擇拉開距離,而是半蹲在屋脊上,架出最穩定的挽弓姿勢,以極其迅速且流暢的動作拔出箭袋里的箭,射出,再拔,再射——
即使只有二十多步的距離,索恩卻不得不格擋了十支箭,而且每一支箭都刁鉆地射向他的關節、眼睛和肋下,令他的突進動作受到了極大的掣肘。
當他來到銀色姬面前幾步之遙的時候,手中的短斧已經完全被冰霜包裹,半只小臂也隱隱泛起青白色,指關節在寒氣侵襲下變得有些僵硬。
“偉大的芒索賜予我熱血!”
索恩大吼一聲,高高跳起,短斧砍在銀色姬的殤觸長弓之上。
斧頭上的冰塊碎裂,四濺而出。
希爾雙手握弓格擋,受到這勢大力沉的一擊,她的身體微微彎曲,隨后揮動長弓,一個翻滾向后退去。
她剛剛退開一個身位,還沒有站直身體就再次搭箭射出。
剎那間,索恩看見她的雙眼下方驟然浮現出兩道黑色劃痕,從眼眶一直拉到嘴角,可隨著箭矢脫弦,豎痕轉瞬即逝。
沒有時間多想,索恩劈飛箭鏃,不顧冰晶四濺,一步追上,再次揮出迅猛一斧。
陷入近身戰斗的希爾不斷用龍角長弓格擋,然后抓住每一個閃躲騰挪的機會挽弓射箭……或許是運氣欠佳,她一直沒有射出自己在等待的那一支箭。
相反的,希爾很快就察覺到索恩的斧頭越來越快、越來越迅猛,起初的時候她每閃避一次就能抽出機會射箭,可三箭之后,她幾乎找不到出手的空隙,甚至連格擋都覺得勉強。
“感受到狂熱的戰斧了嗎?”
索恩的斧頭掠起凄厲的風,這些風一縷一縷吹過希爾的身側,她的黑色披風已經被劃開無數裂口,在風中飄蕩時顯得破爛不堪。
此時,她已經退到了屋脊盡頭,再往后一步便是空蕩的街道。
希爾毫不猶豫地向后跳去,索恩則抓緊斧頭跟著她躍出——
半空中,她轉過身體,挽弓搭箭,臉上再次現出兩道豎痕。
看著銀色姬淡藍色的眼珠,以及眼珠中央的白色瞳仁,索恩的呼吸忽然停頓了一瞬,仿佛有極其恐怖的危險正在醞釀,但身為狂戰士,他不懂得退縮,只知道將手中的利斧狠狠劈下!
看起來平淡無奇的箭矢飛射而出,箭鏃碰撞在斧刃上,精鐵短斧的刃口忽然缺了一塊,然后寸寸崩裂。
破碎的半截斧頭落在銀色姬的胸口上,殘缺的刀刃劃開銀灰色的鎧甲,無數甲胄的碎片飛濺而出。
希爾的身體重重摔落在地面上,然后狼狽地翻滾出近十公尺的距離,她就像一只脫線木偶般趴在地上,所過之處留下一道殷紅的血印。
索恩雙腳落地,一手提著只剩半截利刃的斧頭,一手撐住膝蓋。鮮血一滴一滴落在他雙腳之間的蒼白石板上,只見他的右胸口上有一塊碗口大的通透窟窿,看上去十分駭人。
希爾的臉埋在臂彎里,令人無法看清。她左手仍握著龍角長弓,包裹著關節甲的手指一動不動,右手像是失去了知覺似的攤開,平放在地面上,只有破爛的黑色披風和銀色的長發在風中凌亂飄揚。
看著銀色姬紋絲不動的身體,索恩拎著還在滴血的斧頭向她走去,可他剛剛邁出一步就感到雙腿發軟,全身冰冷,像是被抽空了力氣一樣坐倒在地上。
“哈,哈——”他大口喘著氣,捂住胸口的窟窿,鮮血從指縫間止不住地涌出,“那一箭是怎么回事?該死……”
為了打倒銀色姬,他付出了超乎預計的代價,此時必須抓緊每一秒來恢復力氣,然后將她徹底了結。
索恩趁機喘息的時候,希爾忽然緩緩挪動了身體,她先是肩膀使勁,試圖用雙臂將自己支撐起來,然后彎曲起一條腿,用膝蓋頂住白石板……可她傷得太重,最終只是翻過身來,仰面倒在地上。
她的呼吸很微弱,胸前的甲胄被劈開一道駭人的溝壑,整面胸甲都破碎得變了形狀,鮮血從鎧甲裂縫間不斷淌出。
“是戈勒的戰斧贏了。”索恩喘著氣,有些艱難地站起身來,“感謝偉大的芒索。”
他邁開腳步,走向重傷的銀色姬,步伐沉重而緩慢。
當他距離希爾?曼文林只有幾步的時候,甚至能夠聽見她咬著牙的呼吸聲,以及因為劇烈疼痛而發出的輕微哼哼,可就在他的斧頭將要劈過去之時,大地忽然震顫起來。
索恩身前的地面上忽然出現一條筆直的裂縫,沒等他反應過來時,裂縫那邊的街道便以難以想象的速度遠去……他感到大地在旋轉,沉悶厚重的轟鳴聲從腳下傳來,面前的街區消失,只剩下一片藍色而不見底的深坑。
隨著那片街區一同遠去、消失的還有重傷垂死的銀色姬。
索恩轉身向反方向看去,道路的另一頭也消失了,被深藍的虛無之坑替代,只剩下中間孤零零的一截街道……不知過去了多久,大地的震動緩緩平靜下來,一片截然不同的建筑完美銜接在裂縫處,落在他的面前,填補了虛無星海的空缺。
“究竟發生了什么?”
索恩艱難地抬起頭,看見遠方的天幕中,一道龐大到難以想象的巨型光柱從穹頂落下,籠罩住一大片區域。
尖銳刺耳卻又氣勢磅礴的咆哮聲從光柱中傳來——
就像是龍吟。
虛無之塔中段的掌控者大殿內,泰瑞拉剛剛完成最后一片拼圖,整座建筑便劇烈震動起來,周圍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等到一切復歸平靜時,他們已然處于姬陵的另一個方向。
望著遠方的巨大光柱,李維斯問:“那就是姬陵的深處嗎?”
“差不多。”
“剛剛那個身影就是寒霜之王?”
“沒錯。”泰瑞拉將手從地圖上收回,低聲說,“雖然我還想不明白具體的方式,但確實有圣者進入了姬陵。”
她站起身來,快步走向一旁的墻壁,伸出雙手取下一只沉重的長柄戰錘,戰錘呈棱形,錘體表面銘刻著繁復的花紋,顯然是一件煉金武器。
“你要做什么?”李維斯皺了皺眉。
泰瑞拉沒有回答,她拖著戰錘回到石板地圖之前,然后掄起錘子砸在石板上。
一道道裂痕綻開,地圖碎裂開來。
“姬陵已經全面激活,沒有必要將地圖留在這里。”泰瑞拉平靜地說著,再次舉起錘子砸了下去,將整面石板徹底粉碎,難以恢復原本的模樣,“而且我必須取出地圖下面的東西。”
聽了她的話,李維斯思考了一會兒,不確定地說:“你指的是中樞核心?”
能夠通過石板的拼湊、移動改變整座姬陵的構造,那么石板下隱藏的東西多半就是連接這座遺跡的核心。
“準確的說,是這片空間的核心。”
泰瑞拉用錘頭將石板砸得破碎不堪,然后扔掉戰錘,伸手扒開碎石塊,似乎在尋找她所說的空間核心。
由于缺乏空間方面的知識,李維斯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只能轉過頭向大殿外看去。他的視線掃過不遠處的天空,發現一幢粉紅色的小房子靜靜飄浮在虛無星海之中。
“那是什么?”
李維斯蹲下身體,他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畫面,也無法得知這幢房子究竟是什么東西,只能隱藏自己的身形,暗中觀察。
正在碎石塊間搜索的泰瑞拉抬起頭朝大殿外看了一眼,她也發現了這幢古怪的房子,瞇起眼睛說:“停留在虛空中的房間,它不屬于姬陵……這股力量似乎有些熟悉,但我確實沒有見過這間屋子。”
李維斯低聲說:“在你激活姬陵之前,我并沒有發現這幢房子……也許是因為我們轉換了方位,恰好撞見一直停留在此處的它。”
他頓了頓,繼續推測說:“如果它是載體,很有可能不屬于奧德利克和戈勒中的任何一方。”
“你認為有人利用這幢房子侵入姬陵,而不是龍蛋碎片?”泰瑞拉點點頭,“真是有趣,第三方勢力嗎……不,是第四方。”
沉默了一會兒,泰瑞拉與李維斯對視一眼,異口同聲說:“圣者?”
粉色小屋的主人就是進入姬陵的圣者,目前看來這種可能性最大。
那么他會不會就在附近?
李維斯的臉色有些陰沉,如果真的撞見這位神秘圣者,他們的運氣未免過于糟糕了一些。
注意到李維斯的表情,泰瑞拉挑了挑眉毛。
“放心,這幢房子的主人應該已經進入姬陵,并且隨著他的落腳地一起被移動去了其它方位。”
李維斯剛想說些什么,卻忽然閉上嘴巴,轉過身來靠在墻上,他伸出食指放在嘴邊,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
泰瑞拉心領神會地停下手頭的動作,安靜地看著李維斯,露出詢問的眼神。
“有人來了。”
李維斯用口型警告泰瑞拉,隨后露出半張臉,向虛無之塔下方的街道看去——
一位穿著月白色長袍的女性宮廷魔法師正向著這邊走過來,她的目標很清晰,正是掌控者大殿。
[凈天使]哈麗雅特?洛佩茲身披白色甲胄和金色披風,靜靜佇立于一座蒼白哨塔之上。
她望著近在咫尺的巨大光柱,面容平靜,似乎在思考是否要踏入其中。
作為王旗近衛軍的領隊,自從進入姬陵之后,她還沒有與任何人相遇,更沒能按照約定的信號與友軍會和,因為根本沒有一個信號發出。
奧德利克派遣的探索者小隊總共有二十四人,其中有四名領隊者,除了她自己之外,分別是最高魔導師[凜冬圣女],最高魔導師[劇毒之環],城衛軍將軍[銀色姬]。
此外,還有十名王旗近衛軍和十名宮廷魔法師。
哈麗雅特原本按照事先繪制的地圖朝著姬陵中心區域前行,可是這座遺跡忽然在地震般的波動中徹底變換了地形,地圖已經失去了作用。
劇變結束之后,她發現自己被移動到了光柱的跟前,一條巨龍的身影在光柱之中不斷掠動,時不時發出令人心神劇震的咆哮之聲。
感受著磅礴的龍威,凈天使的金色短發微微飄舞,這位隸屬于國王陛下的騎士侯終究做出了選擇,她的披風揚起,裂成兩段,折射為一對金色的光翼。
哈麗雅特的翅膀振動起來,雖然飛行高度受到姬陵的壓制,卻并不能阻止她快速掠起,身體像箭矢一樣射入光柱之中。
并沒有看見預想中的猙獰巨龍和熾熱龍息,哈麗雅特剛剛飛進光柱,就發現一縷溫暖的陽光落在身上,天空蔚藍而純凈,周遭充滿了熱鬧的人聲。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黑色的城,每一座建筑都通體漆黑,道路也是由黑色的石板所鋪設,身穿輕紗、露著肚臍的火辣女郎穿行在街道上,裸露著上身的強壯男人們隨處可見……
像是做夢一般,哈麗雅特身處鬧市中心,她警惕地降落在地面上,發覺沒有人對自己的出現抱有敵意或是詫異的時候,不由陷入了沉思。
光柱中竟是一座城?等等,那座哨塔有些眼熟……還有街道旁的房子和遠處的教堂,難道說——
哈麗雅特震驚地發現,自己所處的位置與光柱之外的姬陵一模一樣,這些共同之處細致到每一塊磚、每一扇窗,如果不是建筑的顏色不同,她簡直分不清自己身處光柱之內或是光柱之外!
一位戴著黑色面紗的女孩從她面前走過,她的肩上扛著一只小巧的水壺,胸前僅僅裹著一條紅色的綢帶,下身則穿著飄逸的紗裙,雙足赤裸,身姿曼妙。
她沖著哈麗雅特輕輕一笑。
“歡迎來到厄澤!”
蒼白教堂正面的廣闊街道已經化為一片冰天雪地,無論是石板地面或是街道兩旁的巨大房屋都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寒霜。
凜冬圣女安娜靜靜飄浮在街道中央,她的手中握著一根一人高的銀白魔杖,杖首鑲嵌幾縷透明的葉片托起一只水晶球,天藍色的水晶中散發出濃烈的寒氣。
“場面弄得真大,喜歡打雪仗的小魔導師。”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虛空間傳來,令人辨不出方向。
“閣下的名諱是什么?”
即便是在戰斗中,安娜的語氣依然溫和,高雅嫻靜的氣質仿佛已經與她融為一體。
回應凜冬圣女的是一道玫紅色的光,它從虛空中射出,形狀像一支拖著鎖鏈的箭矢,筆直地刺向安娜的胸口。
一道冰墻驟然升起擋在安娜面前,除此之外,安娜還施放了一個高等魔法[水晶之盾],潔凈透明的冰塊像一枚水晶制成的盾牌懸浮在她身前。
厚重的冰墻像紙一樣被粉光輕易刺穿,水晶之盾稍微強韌一些,卻也沒能撐過兩秒鐘,便在光矢的沖擊下四分五裂。
安娜的胸口被無情洞穿,整個人也像冰雪一樣消融,化成一大團白雪從半空中掉落,摔成無數碎雪塊。
反制魔法[雪人]。
“這已經是第三層反制魔法,頑強的淑女。”
那個隱秘低沉的女聲再次響起。
一陣風吹過地面,雪花卷舞著飄上半空中,凝聚成一個人形,最終成為了安娜的模樣。
她的臉色蒼白,手中的魔杖揮舞起來,在圣潔的吟唱中卷起一道凜冽寒風,風中凝練出一枚閃爍著耀眼光芒的微小雪花。
這片雪花悠悠向前飄去,然后瞬間綻放成一朵絢麗的冰霜之花,寒流洶涌,仿佛要凍結周圍的一切……
高等魔法[安娜?克莉斯特的冬日禮花]。
雪花的盛放轉瞬即逝,只有泛著寒氣的白霧殘留在空氣之中。
安娜很清楚自己的對手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起源戰士,是一位圣者。
就像她已然以寧靜的姿態接受了自己的結局。
玫紅色的光矢洞穿了她的小腹,那是魔宮的位置。沒有一滴鮮血流出,凜冬圣女的體內爆發出強烈的寒意,將她的身軀緩緩凍結起來,一個呼吸間,她便化為一尊美麗的冰雕,這一次再沒有任何反制魔法,只有真正的安寧與死亡。
沒有任何人能夠想象,姬陵中的第一名逝者竟是一位最高魔導師。
(“真冷啊,冬日的禮花。”——《隱秘的記錄》)
(“在歷史中的厄澤大峽谷,影之國的住民們并不歡迎外來者。”——《大陸通史?元前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