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裬并沒有看到藺勝男，而是被藺晨讓到了前院的書房，一壺龍井沏上來，倒出的時候還冒著熱氣，趙裬沒客氣，抿了一口，有些澀，照自己宮里的茶，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藺晨沒錯過太子微微皺起的眉毛，他默默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淡然地說：“殿下，這就是男男從小生活的環境，你覺得她和你的東宮生活匹配嗎？”

趙裬忽地瞪視著藺晨，藺晨了然地看著趙裬，“小妹沒跟我說，但我想別院就你們兩個人，任誰都能猜到吧！雖然小妹十歲的時候，我就離開了她，但我想她本質上是不會變的，要說她能以和離之身高攀太子殿下，我還是不相信的，那么就只能是太子的一廂情愿了。”

一旁的董西表示不服，自己也算是有點地位的人，怎么能說就他們兩個人？

趙裬被“一廂情愿”這四個字刺激到了，半天都沒反駁藺晨，只是低垂著頭，看著茶杯里漂浮的茶葉，一起一伏，明明和自己宮里的茶外表看起來沒什么不同，為什么嘗起來味道卻差那么多？

藺晨站起身，撩起袍子，跪倒在太子面前，“殿下，小妹受傷時，我不在，我無話可說；但現在我回來了，我就不可能再眼睜睜地看她受第二次傷！”

趙裬立起了眼睛，“你憑什么就能斷定我就一定會讓她受傷呢？”做為儲君的氣勢一下子散發出來，董西無奈地退后半步，趙裬真很少發脾氣呢？

書房里頓時一片死寂，門口的家丁也自覺地從門口撤遠了一些，生怕自己變成炮灰。

藺晨依舊跪得筆直，父親被害，母親殉情，妹妹受苦，他在回京之前只知道父母不在了，沒想到竟然如此凄慘，自己沒有親自面對，尚且傷心大慟，自己的妹妹又是怎樣挺過來的？還遇到那樣的人家，雖然這一切跟趙裬沒有關系，但為了趙家的江山自己無法守在父母親妹的身邊，沒有一絲怨懟是不可能的？他又無法遷怒趙裬，只能無聲地抵抗。

趙裬忽然站起身，伸手扶起藺晨，沉聲說：“藺卿，是我們趙家對不住你們藺家。現如今，不能讓你和男男安享富貴，還得讓你遠戍邊關，父皇深表不安，昨日已經擬紙，封你為定北侯，可能對你來說并不算什么，但至少是我們趙家的態度。”

藺晨沒抬頭，他知道趙家父子不是靈帝，所以這些年他安心待在北戎，可這樣對他可憐的妹妹又有什么幫助呢？

趙裬見藺晨沉默不語，繼續說：“其實，按理說，將男男納入太子府，做太子妃，是我趙家對藺家最好的彌補，”

藺晨一驚，他猜到了趙裬喜歡男男，男人興起，喜歡上一個與眾不同的姑娘，情有可原。但沒想到趙裬竟然還動過納太子妃的這樣的念頭，或許看錯他了，藺晨這樣想，嘴上卻說，“小妹不配！”

“配！”趙祾斬釘截鐵地說，“可讓男男面對那些指責，我心疼！”。說完，趙裬便覺得說不下去了，如果當初在燕重錦告訴他想攪了男男的婚事的時候，他再果斷一些，是不是男男接納他就能容易些呢？

“小妹已經和離，確實配不上太子。”藺晨的語氣非常涼薄。

“不！藺將軍錯了。我九歲那年，出宮被拐，被剝得一絲不掛。那是我人生最窘迫的時候，我現在也覺得讓別人看到我那個樣子還不如讓我去死。”

董西把身體躲在了柱子后面，在心中默念：我沒聽到，我沒聽到。我沒在這里，我沒在這里。

藺晨詫異地看著趙裬，他不知道趙裬為什么給他講這件事。

“男男給我偷拿了你的衣服，那時候她多大？”趙裬現在自己胸口比了比，又傻傻地笑了，在自己膝蓋上面比了比，“我真不知道，現在想起來，她也就五歲，或者更小，她幫我穿的衣服，又怕我冷，緊緊地抱著我，那時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把她帶回宮，讓她一輩子都跟我這么好！”趙裬講著講著就覺得眼睛有點發澀。

“可惜，剛開始我并不知道她是誰？后來，我就生了病，不知道哪天會死，即使知道她是誰，我也不敢靠近！”趙裬的眼淚刷的一下流了下來，他狠狠地擦了擦，在藺家兄妹面前，他是沒有面子可言了。

他猛地回頭，逼視著藺晨，惡狠狠地說：“十年，你用十年扳倒了北戎。可我呢，十年，我連這份可憐的感情要怎么表達都沒說出口，我不在乎男男什么和離不和離的，我要的只是男男，跟別的沒有關系。”

藺晨被逼得倒退了一步，初次見他一直以為身為太子，趙裬弱了些，可現在看他若登上那個位置，至少這份狠厲決絕是足夠了。可也就因為是這份狠厲，他更加猶豫了。

“你別說了，我不愿意！”門外淡淡的女聲傳來，趙裬看到藺勝男一身白衣勝雪，就那么淡淡地穩穩地走過來，似冬天暗香浮動的白梅，更像臘月飄落于身上的白雪，讓臉、手，連帶著心都是徹骨的寒冷。

趙裬搖著顫抖的下嘴唇，當年是因為自己不能給她幸福，所以，他不敢說，現在他有能力了為什么還是不行呢？

“殿下，你是個好人！我想將來你也會是個好皇帝。”藺勝男的語氣依舊是淡淡的，可在燕重錦的耳朵里，卻聽到了那一絲微不可查的顫音。她也是在意的吧？

“不，我沒想當什么皇帝……”趙裬紅著眼睛看著藺勝男，把我只想要你生生咽了下去。

藺勝男嘴角扯出了一絲笑，卻笑得那么勉強，“你會遇到很多……”

“不會！”趙裬打斷了她的話，“你就是對我沒有信心嘛！所以你才逃到邊關，你也是怕有一天會對我動心對不對？”趙裬一直看著藺勝男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有痛苦、不甘、無奈，還有那一絲的期待……

藺勝男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終于有些忍不住了，雙肩開始抖動，由微不可查，到漸漸明顯，燕重錦一下子沖上去，把藺勝男抱在懷里，藺勝男的個子比燕重錦高半頭，可燕重錦卻像個小母雞一樣，生生把藺勝男罩到自己的羽翼之下。她沖著趙裬喊：“趙裬，你別逼男男了！”

趙裬猛地醒過來，癡癡地看著藺勝男的后背，仿佛能洞穿她的后背，看到她那顆跳動的心里有沒有他的影子。

好久，他才回頭，向藺晨一拱手，“冒昧了！”然后，毅然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