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著朝陽鋪就之路，秋陌抖擻精神，提起厚重的袍子踏上太極殿的臺階，這一切在今天就會徹底結束，最遲日落之時，便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又有什么可猶豫的？雖然心里惶惶，但最后這幾個時辰，秋陌有信心能夠順利度過的。

一步一步，堅定執著；一級一級，踏定人心。在大殿內等候的百官不得不承認，這位比殿上這位閑散懶坐的爺更有王者風范。

秋陌抬腿踏進大殿，大殿中的金碧輝煌的陳設也為之黯然失色。

看不清坐在最上面的趙玨是什么神情，一旁落座的趙裬倒是正了正身姿，終日不離身的骨扇輕敲著掌心，雙眼一瞇，露出了讓人迷惑的淺笑。

到底在笑什么？幾乎大殿里每一個人都有這樣的猜想，從秋陌踏進來的第一步，幾乎每個人都會把目光投向這位占著太子之位十數年，卻在被立的前一刻被人捷足先登的前太子，哪個也不是小白，這種虎口奪食的事，哪一個能忍？剛剛那一淺笑，是對命運不公的嘲笑？還是對秋陌奸詐的諷刺？亦或是仍有謀算的流露呢？

趙裬當然從下面諸大臣的表情中猜到了那些人的想法，這其中有多少人擔心，又有多少人是看熱鬧，趙裬并不關心。他只看一人，就是款款走來的秋陌，不應該是趙禎。這種時刻，如果是自己都難保不會出現個手足無措，掌心見汗，可秋陌到底不是凡人，竟然如此淡然，果然妹妹的眼光還是不錯的，這樣的人托付終生還真算得上萬里挑一。只不過，如何讓計劃進行到底，會不會被秋陌識破還真不好說。

秋陌哪里知道趙裬心里的戲這么多，依舊一步一步邁上金殿，這數十步的距離硬生生讓他走出了一部長篇巨著。從姜子初身邊緩緩走過，姜子初忽然覺得眼窩有點濕熱，前半生從未感受到身為父母的榮耀，卻沒想到這一世，頂著別人的皮囊，竟然感受到了這一幕。不激動是假的，任誰有這么優秀的孩子能不驕傲，突然他有些可憐燕重錦，替自己養了這么多年的孩子，卻無法看到他榮耀的時刻，估計那個老太太到死也想不到，自己的孩子能夠登上皇位，最終君臨天下吧！

他還記得他無意中看到秋陌掉下來的黑曜石，上面刻著他當年親手篆刻的“禎”字，秋陌的生母——那個傻乎乎的小姑娘，姓什么長什么樣子，他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那時候自己看到一個傻乎乎的小丫頭在那里玩石頭，他路過她身邊的時候，她竟然傻乎乎地朝他笑，那時候的他已經好久沒有寵幸哪個女人的欲望了，可她的笑容竟然讓他覺得很舒服，于是他要了她。過后，便隨手把自己身上帶的一塊黑曜石給了她，那是他給自己孩子取的名字，只是一直沒有送出去，也覺得自己沒什么指望了，便隨手丟開了。卻沒想到，竟然給自己留下了一條根。

看著秋陌挺拔的身影從身前走過，他想：“禎”，吉祥也。他的孩子一定會吉祥如意，他統治的國家一定會國泰民安，不會如自己當初一樣吧？

坐在高臺上的趙玨也是感慨萬千，他當年把襁褓中的秋陌交給燕重錦的時候，其實是想著燕重錦太寂寞了，而趙氏子孫本身就人丁不旺，也算給靈帝留一根血脈，當初他沒想到燕重錦會把秋陌養的這么好，如果知道，他一定會把趙裬也送去，也免得趙裬小時候那么多災多難。著實沒預料到，今天秋陌會走到這個位置，也算是五味雜陳吧！不過，一想到這個小子，要娶燕重錦，不但是上一輩子自己想得沒有得到的，還是這一輩子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兒，都讓他心里不爽，做為一國之君，他當然知道以大局為重，可做為趙玨，他真的覺得這小子撿個太大的便宜。看著這姿容絕倫，穿上黑色袞服，更顯端莊大氣的人，這氣就不打一處來。

耳邊傳來吳公公能刺穿耳膜的尖聲，“奉天承運……”

筆直如松的秋陌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這跟說好的不一樣。他想抬頭看一眼趙玨，可此時若是抬頭，一定會被姜子初發現，若是不動，又跟當初商量得不同，明明此時，應該有大臣站出來，反對自己做太子，為什么下面的大臣如此安靜呢？

聽著耳邊并不動聽的吳公公的聲音，那長篇累牘的歌功頌德，在姜子初耳朵里，竟然覺得和自己這個認識不到一個月的兒子如此貼合，嘴角不禁揚了起來。世人都說趙玨強自己萬分，可最終也只是為自己看著江山而已，最后江山還不是落到了自己兒子的頭上，任憑世人如何夸獎，幾年之后，還不是自己的兒子把自己供奉，又怎么會年年月月想著這個既沒生又沒養的外人呢？況且自己這個身子還能活個幾十年，大周不還在自己手里嗎？

姜子初的美好幻想還沒想盡，吳公公尖銳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不但姜子初的笑容凝在了嘴角。連一直未敢抬頭的秋陌也抬起頭，迎面是一身明黃色龍袍的趙玨，今天的趙玨看起來有些疲憊，五十歲的年紀讓他的皮膚有些松懈，這種衰老，在前世燕重錦的臉上是未出現的，大概是做帝王太嘔心了。不過趙玨的目光并沒有因吳公公的突然中斷而投向吳忠寶，而是徑直看向自己的身后。

自己的身旁不遠處坐著的趙裬似乎也動了一下，嘴里發出不易察覺的驚嘆，一直輕輕敲打手心的扇子也不在躁動。

秋陌的目光掃向另一旁的吳忠寶，發現吳忠寶似乎并未因為自己擅自停下宣召而心急火燎，細看之下，他的臉上似乎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究竟是誰來了？敢如此膽大攪亂太子大典？

大殿里也發出了窸窸窣窣的動靜，似乎每一個人都被來人驚到了。

秋陌想回頭去看，卻突然聽到殿門口傳來了輕盈卻沉穩的腳步聲，聲音似初春深夜驚醒夢中人的檐下滴雨，又似大戰前夕陡然驚起的戰鼓……

秋陌的心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