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鬼發現自己挺倒霉的。

在參與進這場游戲的時候，它就很清楚自身的實力。

它的攻擊力并不強，只能趁著玩家心神衰弱的時候，偷偷釋放出一場幻夢來對付他們。

幻鬼知道它不用點兒法子就很難撐到盛宴到來，因為它是一個沒有實體的鬼，附身在一個軀殼久了就會露出馬腳。

所以在游戲一開始，它就和禿頭鬼打好了商量。

由它扮成小混混來調戲裝成學生妹的禿頭鬼，然后它就會因為行事張揚而被眾玩家排斥，這樣它就能順水推舟地一個人獨自行動。

至于禿頭鬼么，剛好趁勢打入玩家內部，以弱者的姿態混入玩家陣營。

幻鬼的計劃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倒也成功讓它熬到了十二點盛宴開始。

甚至讓它成為了活到最后的鬼。

但它千算萬算沒有料到，這活到最后的玩家卻是最難對付的。

好不容易等到他們一個陷入昏睡、一個心神松懈方便它行動的時候。

偏偏那個昏過去的玩家卻醒了……

更奇怪的是……

這個醒過來的玩家，竟然有著與外表不符的暴虐性子……

就比如現在，幻鬼被該玩家踩在腳下狠狠地拿鞋蹍著。

雖然被踩著的只是它附身的軀殼，但不知為什么，它的本體也被控制住了，它根本無力反抗這個人狠話不多的玩家。

掙扎了小片刻之后，幻鬼就放棄掙扎了。

猶豫地看著那還不對它痛下殺手的某玩家，幻鬼弱弱地將心底的疑惑問出了聲：“大，大哥，你為什么還不動手？”

“……”

那人沉默了一會兒，久到幻鬼還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它聽到了一聲低沉陰冷的，仿佛來自地獄的聲音。

“你說她…為什么還不醒來呢？就這么想死嗎？”

幻鬼莫名感覺踩著它的男人心情很不妙，它忙哆嗦著回道：“大哥你是不是在問那個丫頭啊，她陷入的是她心中執念最深的幻夢，如果她不愿意醒來的話，我，我也沒轍的。”

此話一出，男人腳下猛然發力，踩得幻鬼嗷得嚎了一嗓子。

“你再說一遍？你自己制造出的幻術，你竟然控制不了？”

“我，我，我，這丫頭執念過深，我之前試著進去了，結果被她的意識踢出來了，我是真的沒辦法啊大哥……”

幻鬼說得很是無奈，它用幻夢操縱了那么多人，沒想到鬼生遭遇的滑鐵盧卻是這兩個人給的。

一個根本沒中它的鬼術，一個干脆主導了它的術，把它這個幻境主人給趕出來了。

幻鬼覺得自己挺失敗的，正懊惱著，就對上了男人鄙夷的目光。

它清楚又清醒地聽到他對它說：

“你是真的沒用啊，渣滓。”

“……”

幻鬼剛想垂下頭繼續裝死，又聽到那個男人微不可聞地呢喃了一聲。

“……嘖。”

“你要是就這么死了，那可就真是無趣了……”

幻鬼愣愣抬起頭，疑惑男人為何突然對它如此“深情款款”。

結果它抬眼一瞧，發現男人深情凝望著的是那個熟睡于棺材中的女人。

他定定地看著她，帶著它難以理解的目光，說出了一句像是警告又像是別的什么的話語。

“你最好不要讓我失望…云吉。”

……

◆

彼時，幻夢中。

云吉正和霽月一起被關在了小黑屋中。

理由是，她今早沒有出操。

而霽月因為給她打掩護也被關了進去。

幸運的是，今天的教官因為有急事走得匆忙，只把他們丟進小黑屋就不管了。

他沒那個閑工夫折磨云吉他們，自然就沒有用上那套沾著血的教鞭。

云吉倒顯得很無所謂，她巴不得早點兒被教官關小黑屋里不給飯吃。

這樣才能方便她進行下一步計劃。

正思索著，她就感覺到身邊人窸窸窣窣地摸了過來，往她手里放了一個熱乎乎的東西。

“快趁熱吃吧，這是早飯時我偷偷藏下的饅頭，教官肯定是要餓我們一天的，你快些吃了墊墊肚子。”

霽月的聲音有些沙啞，聽起來似乎有點缺水。

云吉見他被她連累，還第一時間想著關心她，心中的那個決定燃燒地愈發堅定了。

“霽月。”

她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壓低聲音一字一句道：“我們逃跑吧，徹徹底底地離開這里。”

“……你在說什么？”

霽月苦笑一聲，“小云朵，你是不是忘了我們之前逃跑被抓的下場了？”

云吉自然是忘不掉的……

那天被教官抓回去后，迎接他們的是一條條蘸著辣椒水的教鞭。

但此刻，她想要逃跑的心，是很堅定的。

她顫抖著手抓住霽月的胳膊，用了幾分氣力捏住他，也逼迫自己牙關不要再打顫。

“霽月，你聽我說，這一次，我們必須要逃。”

云吉深吸了一口氣，正色道：“我已經計劃好了，今天我們被關小黑屋是我有意安排的。”

“你為什么……”

霽月的聲音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云吉知道他在疑惑些什么，她拍了拍霽月的手微微一笑，“你放心，我沒有自虐傾向也沒有失心瘋，我這么做是有目的的。”

云吉說著說著眼神一暗，“你知道的，教官把我們關小黑屋餓一天后他也是怕我們被餓死的，所以他會把我們帶出去，讓我們在院子里跪著吃桶里剩下的泔水……”

說到這里，云吉明顯聽到霽月的呼吸聲有些不穩。

她知道他在激動什么。

是個人都會為此而激動的。

但事實上，這種極其侮辱人的事情，在育章學院里并不少見。

努力壓下心中的郁氣，云吉冷靜地繼續分析，“通常在這個時候，教官會因為我們下賤地牲畜一樣進食的方式而感到得意萬分，他放松心神的時候，就是我們的機會。”

“你的意思是……”

霽月不知怎么緊張了起來，迎著云吉嗜血的目光，他的目光也微微一凜。

“我們這一次就不要手軟了，直接拿家伙往那個畜牲頭上招呼吧？”

云吉歪歪頭，勾唇笑得意味深長。

霽月自然明白她口中的畜牲指的是誰，對于她脫口而出的計劃，他也緩緩點頭同意了。

“小云朵，機會只有一次了。”

霽月神情凝重地瞧著云吉，少年青澀又稚嫩的臉上，難得撐起了一絲決然。

“所以我們，絕對不能輕易認輸！”

“嗯！”

云吉輕輕點了點頭，心頭跟著狂跳起來。

“我們一定會逃出這個地獄的。”

……

計劃如期展開。

云吉不出所料地在餓了一天后，被人高馬大的教官罵罵咧咧地拖出了小黑屋，她轉頭神不知鬼不覺地和霽月交換了一記眼神，在接收到他的信號后，云吉轉身乖順地被教官拖到了院子外面。

趁著教官再去拖“虛弱”的霽月的時候，她麻溜地站到了泔水桶跟前。

很快，教官就拖著霽月過來了。

見云吉自覺地在泔水桶跟前站好，他獰笑著把霽月也踹了過去。

“有那個自覺性就好，趕緊給老子吃，吃完滾回小黑屋繼續反省。”

云吉沉默地望了一眼霽月，這一對視，兩人心中皆鼓起了莫大的勇氣。

只見霽月低喝一聲，猛地發力撞向那個垂頭摸手機準備拍照的教官，把他一口氣撞到了地上。

不等教官罵罵咧咧地爬起來，云吉就利落地扛起泔水桶一股腦兒地連泔水帶桶罩到了那教官頭頂，順帶還附贈了他下盤一記爆踢。

眼見某個教官痛苦地捂著下|身往地上倒去，云吉趕緊拉著霽月朝著后廚那兒跑。

直接光明正大地跑出鐵門緊閉的育章學院顯然是不現實的，所以云吉的計劃是，他們奮力趕在垃圾車收垃圾前搶先一步鉆進后廚的垃圾桶里，由著垃圾車把他們偷渡出去。

不得不說，云吉的計劃可行度很高。

但只要是計劃，就總有疏漏的時候。

等云吉帶著霽月沖向后廚時才發現，今天的垃圾車居然一早就把垃圾收走了！

云吉整個人都傻掉了，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總覺得一切好似幻夢一般來得不真實。

霽月見她如此，緊緊抓住了她的手，盡管他也臉色蒼白，但他還是努力沖她揚起一個微笑。

“沒事的，別怕，還會有辦法的……”

“霽月，我……”

云吉尚來不及說些什么，就聽到刺耳的警報聲響起，身后隱隱有謾罵聲和雜亂的腳步聲傳來。

她知道，是那些人追過來了。

那些蟄伏在地獄中的惡魔，蘇醒了！

云吉慌亂地轉身看去，想要找個方向逃走，卻在回眸間發現，身后的霽月竟然渾身是血地盯著她。

他看著她，笑容陰森，嗓音凄厲。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又怎么會，就這樣失去一切呢？”

云吉神色微怔。

眼前這個渾身是血的霽月就這么猙獰地盯著她，帶著滿目怨恨對著她控訴：

“小云朵，如果沒有你，我就不會死了，我好恨……我好恨你啊！”

“……”

云吉看著眼前這一切，不知怎么突然笑出了聲。

“呵……就差一點了啊。”

“什么？”

那個“霽月”似乎有點無法理解她的行為。

云吉垂眸斂去眼中的失落，自顧自地輕笑起來。

“明明就差一點，我就能徹底相信這里是現實了，可是為什么，你偏偏在這種時候……露出馬腳呢？”

“……”

云吉抬手輕輕撫上“霽月”的臉，目光癡迷，又有些許癲狂之色。

“你已經很像他了，但他到底是無人能扮演的，你終究是偽裝不了他的。”

“霽月”愣了愣，轉而變得一臉猙獰，“你說什么呢，我就是霽月！”

“不，你不是。”

云吉覺得眼前這個“霽月”挺可笑的，她嘆了口氣，緩緩收回手。

“若你要扮作他，至少要裝得像一點……他死的時候，根本不是這樣的。”

憐憫地瞧著一臉血的“霽月”，云吉捂嘴笑得有些停不下來。

“你不知道吧？他是服藥自殺的，他走得很安詳，靜悄悄的呢，他走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知道的啊！”

云吉笑著笑著笑出了眼淚，“那個叫霽月的少年，是干干凈凈地走掉的啊，他那么有潔癖的一個人，又怎么會讓自己身上沾滿血污呢？”

“……”

假“霽月”沉默了下來，看著眼前人笑得瘋瘋癲癲的似乎很是高興，但莫名的，他覺得她在悲傷。

無盡的悲傷和絕望正在將她一點點吞噬。

他聽到她語無倫次地說著：

“是啊是啊，他那么有潔癖的一個人，當年又是怎么忍下來跪在地上吃泔水的呢……”

“……他又怎么可以，為了保護我……被那畜牲摁在糞坑里拳打腳踢呢？”

“怎么會這樣呢，怎么會這樣呢……”

云吉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或者說，她已經瘋了。

鋪天蓋地的絕望如潮水般席卷，正在將她一點點吞沒。

而身陷于絕望之海的她此刻，卻是一點兒也不想再掙扎了。

那樣一個美好，干凈的少年為她犧牲了那么多，可她又是怎么回報他的？

她果然才該是那個不得好死的人啊！

云吉在洶涌而至的絕望中，憶起了心底那段最黑暗最悲哀的過去。

就在她近乎為此沉淪的時候，一道怒不可遏的聲音忽然從她耳畔傳來。

“云吉，你給我清醒一點兒！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許你死在我前面！”

這道聲音兇巴巴的，吵得云吉腦仁疼。

什么啊這個人……

云吉感覺自己的意識因為這句話而變得稍微有些昏沉了。

直到她昏昏欲睡地倒下去時，她聽到那個聲音還在她耳邊吵個不停。

“云吉！別忘了我們是組合，高手云集，百毒不侵！”

“你要是敢一個人去死，我就追到地獄去掐死你！”

“……”

云吉好想吐槽一下這最后的兩句話，但不知怎么，她就是提不起勁兒來。

勉強撐了一秒，她便眼皮沉重地暈了過去。

直到世界歸于一片死寂般的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