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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奧地利灰色的雨

文/唐微微

一、時光中一棵孤立的小樹

我從來沒想象過我喜歡的人在十七歲的時候,是一個在飯館里打雜的失學男孩。

所以梁蕭山,抱歉,我很久之后才醒悟過來,我很喜歡你。

我十六歲時,父母都是很有名的管弦樂團的樂手,整年都在世界各地去演出,很少在家。

我學小提琴已經十年了,沒有去考級,因為不是很喜歡,學得也不精。

我的父母也總是扼腕嘆息說我沒有學小提琴的天分,說他們的音樂細胞都沒有遺傳給我——說白了就是覺得我在音樂方面沒有任何天分,給他們丟人了。

我沉默寡言,性格極其孤僻,絕不是討人喜歡的女孩,連教了我十年小提琴的老師都不怎么喜歡我。

父母都不在家,家里沒人做飯,我經常去樓下那家小餐館解決晚餐。

因為覺得生活中沒有什么開心的事情,所以我總是點同一種飯吃飽肚子,草草應付。

直到有一天,給我端飯過來的服務生突然對我說:“這已經是你這個月第二十次點這個飯了。我們店里還有別的口味,你想嘗嘗嗎?”

我搖頭頭說不用了,才抬頭看你。

然后我發(fā)現(xiàn),你竟然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孩子,年紀與我相仿,穿了一件洗得有點發(fā)灰的黑色T恤,頭發(fā)竟然長到扎了起來,露出了光潔的額頭和一張清秀的臉。

大概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你有點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多事了,你吃吧!”

你轉身就走了,背影高瘦、筆直,像時光中一棵孤立的小樹。

二、小提琴少女

我是有多不關心周圍的世界,我竟不知道這家小餐館什么時候換了老板,也換了服務員。

原來的蓋澆飯家常菜館換成了川菜館,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平常吃的魚香肉絲蓋澆飯還留著。

我覺得你有些熟悉,可能見過,但我沒有過多在意。我性格不好,外表看起來孤冷清高,其實有一些自卑,因為父母都太優(yōu)秀了,而我自己連拉個小提琴都拉不好。

我沒有朋友,成績也不算特別好,會拉小提琴,但是拉得不怎么樣。即便如此,我仍然按父母的要求每天保持兩小時以上的練習。上了高中,功課漸多,我不得不每天背著書包,還要背著小提琴,抽一些課間或者午休的間隙練習。

我性格孤僻,不與人交往,所以我并不知道其實我在學校里很有名——私底下被男生稱為小提琴少女。

同樣的原因,我不知道你是那個失學的高二年級第一名梁蕭山。

十六年來,我一直生活得很順利——除了缺少父母的陪伴,我不曾缺什么。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其實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意外,多到可以讓一個品學兼優(yōu)的少年輟學。

三、同樣驕傲的你

你的父親很早去世,母親多病,但是堅強地獨自撫養(yǎng)你和你的妹妹。

你和妹妹的成績都很好。她比我小一歲,但是與我同級。她不但聰明,而且努力,是以第一名考上我們高中的。

你的母親再次病倒,你選擇承擔一個長子和兄長應該承擔的責任。

后來,我才知道校方當時對你做了很多的挽留,無奈一切的幫助都只是杯水車薪。

因為還不滿十八歲,所以你只能在小餐館里面打臨時工。

但那時的我不知你為什么會選擇在我家樓下的那家小餐館打工,我只知道你好像很辛苦,店里的活都得做,跑堂、收餐具、擦桌子、洗碗,有時候還得兼任廚師。

我的飯總是你給端過來的。

有時候你會問一句:“今天的味道怎么樣?”

我通常點點頭,不做回答。

但大多數(shù)時候,你忙得顧不上問我。

后來我想想,當時的我真的好自私呀,即便只是一句善心的問候,也應該去打聽一下你為何不去上學而在餐館里打工。

我不缺錢,我可能沒有那么多錢幫你治好你母親的病,但是至少可以讓你不用失學——我父母的樂團有助學項目,也許我?guī)兔μ嵋宦暎憔涂梢曰氐綄W校。

但也許,當時同樣驕傲的你,很有可能并不愿意接受我的幫助。

四、如果那時候不是又遇到了你

高一整整一年,我在那家小餐館吃了整整一年的晚餐,你也在那家小餐館打了整整一年的工。

高二,發(fā)生了一件事。

雖然我每天依然練習兩小時的小提琴,但是我的琴技毫無進展。教了我十一年的老師,那位很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終于不肯再忍下去,委婉地對我父母說不再愿意做我的老師。

父母無法相信像他們那種擁有音樂天賦的父母,怎么會有一個毫無音樂天分的孩子,那么勤奮地練了十二年小提琴的我,竟然注定了在音樂方面一事無成。

他們對我失望透頂,我對他們亦然。

像很多覺得自己從小缺愛的十七歲少女一樣,我選擇了離家出走。

但是我與別人不同的是,別人離家出走,父母會很著急,而我離家出走,父母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正參加一次世界巡回演出,一年中將有七個月都不在國內。

為了讓他們不知道我離家出走,我每天依然去上學,但是遲到、早退甚至曠課的次數(shù)增加了。

晚上不管我多晚回家都不會有人知道,我的父母頂多給我發(fā)條短信息,我回條消息說我很好,他們也就對我不管不問了。

我在網吧和KTV結交了一些朋友,他們很喜歡玩,各種瘋。我甚至交了一個男朋友,他給我弄到了一張假的身份證,讓我可以在網吧里邊待到天亮。

其實,我家里的電腦比網吧的電腦更好用,網速更快,環(huán)境更好,但是我害怕那種只有一個人的安靜,感覺自己像被全世界遺棄。

我知道做一個不良少女毫無意義,但我還是不顧一切地成了一個不良少女。

如果那時候不是又遇到了你,我想我會從那時候開始墮入地獄吧。

五、你會不會因此看不起我?

我不知道是恰巧還是命運的刻意安排,我居然又遇到你。你不在小餐館里跑堂了,你變成了網吧管理員。

那天我那個所謂的男朋友,他想摟著我的腰親吻我,但被我拒絕了。

他不高興,但是我不想妥協(xié)。說真的,我并不喜歡他。他出來混的時間比較早,是一幫不良少男少女的頭頭。他不許別人騷擾我,聲稱我是他的女友,所以我才莫名其妙成了他的女朋友,僅此而已。

進門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了你,你坐在收銀臺后面,穿著一件網吧的工作制服,顯然是新來的網管。我愣了一秒,有轉身逃跑的沖動。

我的男友心情不好,嫌你給他辦手續(xù)的時候慢了,罵罵咧咧了半天。

我覺得很丟人,想轉身就走,但最終還是被硬拉了進去。

那幫人開始吵吵鬧鬧地打游戲,我打開網頁看一本莫名其妙的小說。

我心里有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你看到我跟這些人在一起,會不會看不起我?

那天的打架來得莫名其妙,我的男友不知道為什么和另外一個小混混打了起來。那個小混混也有女朋友,那個女孩不知道怎么就加入了戰(zhàn)場。但是她不去和男生打,而是沖到我面前,揚手就給了我一個巴掌。

我莫名其妙,完全驚呆了,過了好半天都不明白為什么我會挨打。對于他們來說,打架就是男的打男的,女的打女的,然而我并不這么認為……

那個莫名其妙的巴掌把我打傻了,也把我打醒了: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到底和一些什么人在一起?

我沒有還手,又挨了一耳光,那女孩第三個耳光打過來的時候,被人攔住了。

是你。

六、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有著怎樣的過去

有個詞叫無地自容。當時我的心情,大概就是這樣吧。我本能地捂住臉往外跑,我的那個“男友”打得熱火朝天,根本顧不上我。

網吧外面微涼的天氣讓我冷靜了一些,也讓我更羞愧:紀淺藍,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怎么了?

我站在路邊等出租車,任由羞愧與懊悔將我吞沒。

你忽然從里面追了出來,遞給我一瓶紅茶:“稍等一下,好嗎?我給你叫了一輛出租車,司機是我認識的人。這么晚了,你一個女孩子打車不安全。”

我覺得很丟人,我想奪路而逃的。你給我的那瓶冰涼的飲料冷冷地提醒了我,剛才在收銀臺前,你看我的眼神不是鄙夷也不是輕視,而是惋惜和心疼。

我悔恨得淚眼蒙眬地抬眼看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干凈、清透,一如一年之前,仿佛這一年來你所經歷的那些我不知道的一切,都未曾將你的心靈染上半粒微塵。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有著怎樣的過去,只覺得差不多的年紀,你已經在餐館或者網吧里打工奮發(fā)向上,我卻跟一群亂七八糟的人渾渾噩噩地混著日子。

你陪我站在路邊等出租車,什么也沒有說,甚至都沒有看我。晚風微涼,輕輕地吹動你那件有些大的網吧工作服。你的頭發(fā)還是長的,隨意地扎在腦后,可你看起來并不像一個不良少年。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留長頭發(fā)的男孩子,有你那樣干凈清透的氣質。

七、可我想見你

后來我一直對面孔干凈、扎著長發(fā)的男生有好感,因為我還不知道,當時的你之所以留長發(fā)不是因為你喜歡長發(fā)或者叛逆,僅僅是因為你覺得每個月去剪一次頭發(fā)很費錢。你需要攢下每一分錢給母親付醫(yī)藥費,供妹妹上學。

那天你叫來的出租車司機,是一位長相和善的大叔,你們看起來很熟。其實我沒和你見過幾次,可是我對你有莫名其妙的信任。我上了大叔的車,大叔把我送回家,并且無論如何也不肯收我的車費。

大叔很善談。就是那個晚上回家的路上,我得知了你的不易,也知道你之所以和那位大叔熟悉,是因為你曾經給了大叔你能給的最善良的幫助。

大叔說:“蕭山那么聰明、那么好的男孩子,應該好好在學校上學,可惜我沒有那個本事幫助他。”大叔家有多病的老母親,妻子已經去世,有兩個孩子需要撫養(yǎng),境況和你差不多,所以與你成了忘年交。

也許我能幫助你這個念頭,在我心里閃了一下,可膽怯自卑又無知的我并沒有去付出行動。

后來我想,那大概是因為我很少得到過溫暖親近的愛,所以我還不明白如何對人表達愛。

那天之后,我回到學校去了。可在荒廢了小半年的學業(yè)之后,我考試考得很糟糕。父母巡演回來得知我的成績,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失望。

然而,他們沒有一個人問我為什么會這樣,只對我表示了一番挖苦諷刺:音樂不行,學習也不行,真是廢物。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當時想去找你,畢竟我們根本就不熟,也不算是朋友,可我就是想看一眼你那雙在殘酷現(xiàn)實中仍然干凈透徹的眼睛。

可上次我見你的那家網吧的收銀臺后,工作人員已經換了人。

我猶豫了一會兒才上前去打聽,得到的回答是:“被開除了呀,好像是跟客人打架,挺慘的,被幾個小混混一起打斷了一條腿。”

你怎么會是跟客人打架的人呢?

當時我只覺得難過,只覺得不可思議。我不知道,當時你因為幫我叫了一輛出租車被我的那個混混“男友”記恨,不但丟了工作,還被打斷了腿。

八、可是,你在哪里呢?

其實我應該早知道的。因為當我不再逃課,回到學校上課之后,小混混“男友”去找過我。他威脅我,說我不跟他在一起可以,但是他只要看到我和誰在一起,就會打斷誰的腿。

我以為他不過是說說而已,誰想到……

我找過你,真的。我去找你的妹妹,可她已經辦理了休學手續(xù)。

我甚至去我們小區(qū)物業(yè)查攝像頭,查到了大叔的出租車牌號,幾經周折找到了大叔。

然而我沒有找到你。

我找到了你們曾經租房子的地方,但那兒已經人去樓空,聽說你們回老家了。

因為無緣,也因為我沒有珍惜,所以我們竟這樣流散在了茫茫人海里。

不過我倒是長大了些,我忽然明白我不能因為孤獨和缺愛就放棄自己。

也許我不是一個好的小提琴手,但也許我能做別的事情呢。

我的功課一般,但是語文和英語非常好。我能輕松記住英語單詞,也能輕松掌握發(fā)音的訣竅。所有老師都說,如果我的理科成績再好一點,考上北外沒有問題。

可不管我在數(shù)理化上用多少功夫,我的成績都慘兮兮的。

我開始拼命補習。補習班的老師竟然教過你,偶爾會提起你,說梁蕭山的思維能力特別好,沒有繼續(xù)上學,可惜了。

我也替你覺得可惜。可是,你在哪里呢?

九、散落在天涯的人,到底還會不會再相逢?

高考的時候,我居然超常發(fā)揮了,理科考了前所未有的分數(shù),似走了狗屎運般擦線考進了北外。

父母為我沒有考中央音樂學院而惋惜,但多少學會了接受現(xiàn)實,學外語雖然不會讓我成為小提琴家,但是將來也算有了體面的身份。

也許是因為冷靜內斂的氣質,也許是因為我真的有學外語的天分,也許是因為我內心空虛,沒有多余的心思去談戀愛,四年大學畢業(yè)之后,我拿到了英語、德語雙學位,還兼修了日語和法語。憑借著優(yōu)秀的外語能力,還有家里一些關系的引薦,我進入了外交部工作。

我的父母終于愿意給我笑臉,也不再提起我學了十幾年小提琴竟然一事無成的過去,因為我偶爾出現(xiàn)在新聞里,都是和一些讓人望塵莫及的大人物在一起,做他們的翻譯。

我的小提琴還在,偶爾我也會拿它出來拉一首曲子給自己聽。

在聽自己拉的曲子的時候,我會想起你。

散落在天涯的人,到底還會不會再相逢?

我與你重逢,是在一次招待貴賓的音樂會上。那位法國領導人對中國的古典樂器很有興趣,我是他的翻譯。

是的,工作四年之后,憑借天分和努力,我已經成了同聲傳譯。

我沒想到我們的重逢竟然會是這樣的。

你是演奏琵琶的國樂大師,我是陪著領導人,給他解釋你演奏的曲子的背景與來歷的翻譯。

你穿著一襲長袍馬褂,顏色淺灰,十分低調,只是你身材高瘦挺拔,氣質清新俊朗,一落座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十、你是否還記得我

我們分離了快十年,可我還是一眼把你認出來了。你長高了,你的面目似乎也有一些小小的變化,但是你的少年氣質沒有變。

我二十八歲了,你應該有二十九了吧?二十九歲的男子身上竟然還有干凈清冽的少年氣質。

那場國樂演奏會主辦方請來了很多著名的樂器高手,你是彈琵琶的。原本主辦方要請的人并不是你,而是你的師父。可惜老爺子臨行前突然中風病倒,你臨危受命,上臺演出,不料一曲《十里埋伏》彈得人心里起寒意,法方領導人更是對你欣賞有加,一定要與你交個朋友。

你不懂法語,領導人不懂中文,我就成了翻譯。

領導人對你崇拜不已,問你如何用五根弦彈出千軍萬馬的氣勢。你淡淡一笑,說音樂來自內心,心中有千軍萬馬,弦上自然也有千軍萬馬。

你自信地微笑著,和那位年紀比你大整整兩輪的領導人說著話,我站在旁邊機械地翻譯。

我說不出來當時的感覺。我覺得你在看我,又覺得你沒看我。我知道我很緊張,我覺得我有可能會出差錯,但是翻譯過程出奇順利。

我很想與你寒暄兩句,也想問你是否還記得我,可我在工作中……也許這只是借口。

因為我害怕我問了你之后,你會說你已不記得我是誰。

法國領導人的整個行程結束之后,我飛奔回會場,奢望你還在。

結果當然是令人失望的,你早已離開,工作人員正在做最后的整理。他們搬走了那一把你坐著演奏的椅子。

我覺得我的心也被人搬走了。

十一、真幸運,我沒再把你弄丟

還好,主辦方那邊有你的資料。信息方便的現(xiàn)在,我要查你的行蹤也相對容易。

真幸運,我找到了你,沒再把你弄丟。

因為師父大病,你在蘇州郊外的一處你師父的寓所里衣不解帶地侍疾。

我聽到了一些閑言,說你目的強、心機重,說你根本就不是一個音樂大師,也不是一個演奏家,只是一個鉆營者,伺候你的師父晚年也不是出自真心,大約是為了師父在此處的房產和衣缽傳承的名聲。

我無法想象十年前那個失學四處打工的男孩,怎樣成為今天那個可以淡定地與外國領導人交流音樂的琵琶大師的。我只知道我觀察過你的手,上面有長年累月練習而生出來的傷疤,那被琴弦練出來的老繭十分結實。

我不相信當年那個為了照顧母親和撫養(yǎng)妹妹主動輟學的男孩子會成為一個鉆營者。

一個心機不純的鉆營者怎么會有你身上那種干凈清朗的氣質呢?

我去了你師父的雅舍幾次,環(huán)境清幽的雅舍門上掛著一個牌子,上面是毛筆寫的小楷:師父抱恙,閉門謝客。

綠意盎然的院墻內大多數(shù)時候都靜悄悄的,偶爾有人走動,也步履極輕。每天早中晚都有三次,院里會傳來持續(xù)不停、長達兩個小時的琵琶聲。

我聽出來了,那是你在練習。

你的師父是國內首屈一指的琵琶大師,你的能力也已經被證明,可是你在獨自伺候病重的師父的情況下,還是堅持每天長達六個小時的練習。

怎么會有人說這樣的一個你鉆營呢?簡直胡扯。

十二、想要靠近你

借著父母的關系,我也認識一些圈子里的人,那些人大都因為你出身低微,又是成年了才入行,不是什么世家子弟,所以歧視你。

可我是了解的,學樂器不但需要努力,還需要天分。像我這種從小練習小提琴的又怎么樣,每天花三個小時練習又怎么樣?我沒有天分,而且并不熱愛小提琴,所以我一無所成。

你十八歲才開始練習琵琶,花費十一年便走到了今天,大概除了天分,更多的是付出了比別人多千萬倍的努力吧?

我一有空就往你師父的雅舍跑,到了地方又不敲門進去,也說不出來自己為何而來。

不知為何,我只要聽到你的琵琶音就覺得安心。

我覺得我還挺……那個的。

有一天,我?guī)е业男√崆偃フ夷恪F鋵嵨覐膩頉]有找過你,一直就只在你們那房子外面瞎轉悠。

那天不知為何,我膽兒特別肥。聽到屋里傳出你的琴聲后,我就站在你師父家院門外那棵合歡樹下,自作主張地用我的小提琴開始和你。

我沒有天分,也不會成為小提琴演奏家,當我確認這一點之后,我的壓力少了很多,每天也有堅持練習,但只是作為一種習慣。這樣之后,我發(fā)現(xiàn)我的琴聲里倒是有了以前不曾有的趣味。

我有些緊張,怕你會推門出來,斥責我是個瘋子。

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你走了出來。

那天的陽光很好,綠蔭里,你穿著米色的上衣、黑色的長褲,看起來隨意而舒適,臉上的表情似乎有點緊張,看著我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我很窘迫,首先道了歉:“那個……對不起,我……”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道歉,或許是為自己的狂妄,或許是為自己的打擾。我急迫地想靠近你,卻又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我怕我非但不能如愿,還唐突了你。

十三、那時的我坐立不安

你聽到我道歉了,可你依舊沒有說話,場面一時尷尬。我的心又跳得很快,我感覺自己都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怦怦怦,很響,像全世界都已花開。

“阿山啊,把客人請進來吧!”你師父在屋子里開了口,為我解了圍。

你的師父是一位氣質清冷的清瘦老者,看到我,笑了:“是個姑娘呀,請上座。”

我哪里敢上坐,我知道自己拉的小提琴有幾斤幾兩,還頭腦發(fā)熱,跑到人家門前班門弄斧。從進門起,我就不知所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不敢看你。

可我還是偷偷看了你一眼,你在備茶。你手指修長,神情專注,比起多年前在餐館里打工的那個你,淡定從容了許多。

我更加緊張了,覺得自己簡直無恥又無知。我從小學了十幾年的小提琴,最后竟然跑去做了個翻譯。而你呢?十七歲還在小餐館里打工,此刻竟然已經是人人景仰的國樂大師。

你師父看起來身體很好,并不像病重的樣子。他問了我?guī)拙潢P于小提琴的事,我慚愧得幾乎不敢出聲回答他。

幸虧他沒有問我為何跑到他家院門外拉琴挑釁,若真問了,我覺得我即使就地挖洞也無法安放我的羞愧。

我坐立不安,想走,但是找不出理由。

你端來了茶,我想嘗嘗,但不敢;想逃跑,但沒有勇氣。我偷偷望了你一眼,你正端著給我的茶,一雙眼清澈如昨,眼底似有笑意,又似神色如常。

我慌得心跳亂了節(jié)奏,又似歡喜得節(jié)奏明快。

十四、所以我喜歡的人是一個很好的人?

你終于開了口,你說:“師父,我與紀淺藍是多年前的舊識。”你說了這句之后,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又加了一句,“她是我學琵琶的啟蒙人。”

我震驚得整張臉都漲紅了。我不知道你還記得我,還準確記得我的名字。這是我第一次聽你說我的名字,感覺那三個熟悉無比的字似乎陌生無比,因為那是從你嘴里說出來的。

只是,我怎會是你學琵琶的啟蒙人?

你師父竟笑說:“琵琶擅與其他樂器合奏,只是從沒和小提琴合作過,你們倆可以試試。”

我連連擺手,剛才的班門弄斧已夠丟人,我不敢再造次。我想多看你幾眼,又不敢,只能慌忙起身告辭。

你們并未挽留。你極有禮節(jié)地送我出門,不過不是送到門邊,而是輕輕掩上木門,安安靜靜地跟在我身邊,送我走出小徑,到了大路上。

晚春的蘇州真美呀,每一片草葉都歡快,每一朵野花都快樂,每一秒鐘都美好——因為你就在我旁邊。

我偷偷望你,你面色柔和,眸光如水,嘴角微微揚起,似十分愉悅。

你是因為我的出現(xiàn)所以覺得快樂嗎?還是因為,你從來就是一個快樂的人?

所以我對你很重要?

所以我喜歡的人是一個很好的人?

不管是哪一個原因,都能讓我的心歡騰得冒泡兒。

然而,一切因為一個小仙女兒的出現(xiàn)而靜止了。

“師兄?”

迎面來了一個女孩兒,怎么說呢,用小仙女這個詞形容其他人,比如我這種整天穿著黑白灰套裝跟在領導身邊做翻譯的人,叫作夸大其詞,而用小仙女來形容面前這個稱你為“師兄”的女孩兒,則是恰如其分。

十五、打擾了,再見

“云兒,你回來了。”你叫她的名字,聲音低沉,帶著溫柔的笑意。

天邊來了一朵云彩,恰巧擋住了陽光,明亮的天色瞬間變得灰暗,只有一身米粉衣衫的小仙女兒在發(fā)光 :“師兄,這是誰?你的朋友嗎?”小仙女兒云朵一樣飄近,纖白靈巧的手腕搭上了你的臂膀,笑容像一朵初開的花,又像一只雨后展翅的蝴蝶。

“嗯,以前高中讀書時的校友。”你應得多么的淡然,“以前”,“校友”。你還強調了高中,你在高中讀書的時間只有兩年,一聲校友像一根小小的刺,砰的一聲,我心里那個美麗夢幻的泡泡被刺碎了。

“你好,打擾了。再見。”

我狼狽地逃跑的樣子一定讓人不忍直視吧?所以我沒有聽到你挽留一聲,你甚至沒有與我道別,倒是小仙女兒問了一句:“師兄,我怎么不知道你還有以前的同學在這里工作生活呢?”

聽說,小仙女是你師父的獨生女兒,是她把你引薦給了你師父,你與她融洽相處已十年。她是古箏高手,師兄妹聯(lián)手演出幾場,場場爆滿,門票千金難求。

聽說,你與小師妹情投意合,終會珠聯(lián)璧合,成為神仙眷侶。

每一個消息都是好消息,那個十七歲就因為人生艱難而不得不四處打工的少年,終于功成名就,終于要抱得佳人,幸福美滿。

很好呀,我終于不用記掛著你是否仍在困苦的生活中掙扎了。

可是,我覺得很糟糕。

我被強烈的失落籠罩,這感覺就像是多年前,教了我十一年小提琴的老師很認真地告訴我的父母,他不再愿意做我的老師,并宣布我這一生不可能在音樂上有所成就。

我回到了空蕩蕩的家,覺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我自己在虛無中絕望地掙扎。

十六、我勸說自己,要為你感到高興

有一個去奧地利工作的機會,對于我的同事們來說是個雞肋:不能帶家屬,要去三年,工作不緊張,但是沒什么前途,收入也不高。

我主動請纓了。

我的父母偶爾還會參加巡演,沒有演出的時候,他們在音樂學院教書,仍然很忙碌,仍然不需要我。反正我一個人,到哪兒都一樣。

奧地利的工作節(jié)奏慢了許多,唯一需要忙碌的時候,是國內樂團去演出時,我會被借調過去做翻譯。

關于你的消息很零碎,但每一個都足夠讓我驚惶而失落。

聽說,你師父去世了,你是他唯一的衣缽傳人。你亦爭氣,演奏琵琶的技藝愈加精湛。

聽說,你與你師妹琴瑟和鳴,聯(lián)手舉辦演奏會,場場爆滿,業(yè)內評價極高,被稱為琵琶與古箏的完美戀人。

我勸說自己,要為你感到高興。

聽那些前輩們贊嘆你每日練琵琶六個小時以上真了不起,我確實與有榮焉。然而,我也因那個始終與你聯(lián)系在一起的古箏才女柳云兒而……

好吧,我知道自己沒有什么妒忌與難過的資格,所以要咬牙撐過去,我只需要為你高興就好。

可我的硬撐,還是在你們并排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時候,如風干的巖石般碎裂了。

十七、喜歡了那么久的人

“蕭山,云兒,這是大使館給我們特派的翻譯,紀淺藍。淺藍,這一對兒可是國樂界炙手可熱的新偶像呢。”

領導給我們做介紹,他很得意中國古典音樂人被盛情邀請來演出,語氣都帶著與有榮焉的驕傲。

我自然也為你高興。

只是,如同我與你重逢時的束手無策一般,此刻的我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仍然做不出很自然的反應:“你們好,我是紀淺藍,很高興……”能為你們做翻譯……

我自我介紹到一半,便看到了你的眼神,你的眼神怎么這樣怪?再也不似當初的溫柔如水,反而幽深而微涼,似乎……對我很不滿意?

“原來你叫紀淺藍呀。我們在我家門外見過,你是我?guī)熜值母咧行S眩氵€記得我嗎?我叫柳云兒。”柳云兒率先打破了沉默,“我說怎么在國內找不到你呢,原來你在國外工作了呀。”

小仙女兒還如當日那般清麗動人、活潑可愛,你亦如當年那般長身鶴立、俊逸出塵,你們看起來真的……很配。

我勸告自己,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你那么好,你生活得幸福美滿是應該的。

而我,我這么陰郁孤僻,我飄零孤獨也是應該的。

你們的演出很成功,我的翻譯工作也算完滿。

我竭力忍耐著見到你的心酸與欣喜,用最大的力氣告訴自己:你喜歡了這么久的人,他很好,他太好了,你不能靠近,就盡全力祝福吧。

我想我的表現(xiàn)都是正常的,我對你說再見時,也并未表露出內心酸澀的眷戀。

我對自己說:紀淺藍,忍住,忍住,等他走了再崩潰,等他離開再哭泣。

十八、我差一點點兒就永遠錯過了你

我找了個拙劣的借口,沒有去送機,免得牽腸掛肚,不舍之情更甚。我只是個翻譯呀,你們的演出結束了,我的工作便完成了。

回到公寓,我就崩潰了。

我吃了一點冰淇淋,開始一邊喝啤酒,一邊抽煙,一邊罵自己。是的,我現(xiàn)在墮落了很多,只能依靠酒精和尼古丁度過絕望的長夜。除了舊時校友,我再不可能是你什么人,我不絕望,又能如何?

門鈴聲響起時,我雙眼發(fā)紅地吼了一聲“滾”。

可對方很執(zhí)著,不但沒滾,反而將門鈴聲按得更響更長。我飛奔過去開門時,帶著洶涌的悲憤:“你有完沒完啊?!”我說的是普通話,心想反正奧地利人也聽不懂。

門外的男子豐神俊朗,眸光微沉:“紀淺藍,你怎么了?”

我怎能料到本該已經回國的你竟然會出現(xiàn)在這里——白襯衣、卡其長褲,十年前那個半夜在路邊給我一瓶紅茶、陪我等車的少年穿越了時光,忽而變得風華絕代,令我不敢靠近。

“我……”我渾身酒味兒,手指間還夾著半支煙,頭發(fā)亂糟糟的,一臉的淚痕,看起來……大概像個頹廢無知的不良女子。

“你哭了?”你的眼神有一瞬的慌張,“怎么了?”

我一定很沒用吧,不知道是因為酒精還是因為尼古丁,我就那么頹廢地在你面前蹲下,像一個要不到糖的小孩一樣痛哭失聲。

我哭得很厲害,把你哭得都慌了,把你這些年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精英形象哭得土崩瓦解,讓你瞬間變回了當年那個喜歡我卻覺得高攀不上我的失學少年。

你花了好一會兒才找著了蹲下并伸手擁抱我的勇氣。

而我呢,我仍然愚蠢地哭得天昏地暗,完全不知道,我那些毫無用處的驕傲、矜持與自卑,讓我差一點點兒就永遠錯過了你。

十九、尾聲

我辭職了。

我的工作從翻譯變成了你的私人助理:每天聽你練琵琶三個小時以上,替你安排一些演出日程及生活瑣事,以及,用一些時間發(fā)呆,確認一下我是不是真的如此幸運,畢竟我并不覺得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歡的地方。

你偶爾說我傻,偶爾又說,幸好紀淺藍這么傻,否則,誰會用那么多年等你成長到擁有喜歡我的資格與能力?

可是……可是……難道不是既沒有什么天分,又不夠努力,還沒什么人生大目標的我,配不上你嗎?

你喜歡在我做飯時在小廚房里給我打下手,或者說,其實是我給你打下手。我好像什么都不太會,你似乎什么都精通。

你還喜歡在別人問你什么事情的時候,回頭看我一眼,握著我的手說:“這事歸我太太管,請與我太太商量。”

柳云兒說:“都說我?guī)熜质陙砬逍墓延菫榱司毰茫铱词菫榱说壬┳影桑啃液梦医Y婚了,否則這狗糧真是讓人受不了。”

你慢條斯理地教訓她:“你不要總是嚇你嫂子,要不是你搗亂,她怎么會跑到奧地利三年讓人找不著?”

我那些不敢置信的惶恐不安與孤獨乖僻,終于慢慢地在每天醒來后能看到你的臉或者聽到你的琵琶聲的時光里,慢慢地沉入了記憶里,隨風消散。

我不知道要如何感謝這種幸運,只能將竭盡全力跟上你的腳步、與你共鳴變成此生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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