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赤霞是個好人。

好人總是會有很多毛病以及堅守。

比如說愛管閑事。

比如說不偷不搶。

比如說身上的每個銅板都要干干凈凈。

比如說……很窮！

燕赤霞就很窮。

作為修士，他不事生產，不做生意，秉承正義，不偷不搶不挖墳，吃喝全憑大自然的恩賜，譬如說野果野獸什么的。

但如今亂世已起，貧民無立錐之地，漸漸成為了亂民。在亂民眼中，連樹皮都是食物，更別說什么野果野獸了，是故除了深山老林之外，平原上的野生食物都已經被吃絕了，哪里還有燕赤霞的口糧？

因此，他已經很久沒吃過肉了。

剛剛聽到肉湯這兩個字時，若非是他刻意控制，肚子里面的轟鳴將和寧采臣沒甚區別。

“走罷，走罷……”

陸浪一手拉著老道士，一手拉著小書生，向郭北縣城方向走去。

燕赤霞和寧采臣象征性的掙扎了兩下，見無法掙脫開對方手掌，便心安理得的放棄了。

不是他們意志力不堅定。

只是因為這廝太熱情啊！

“陸公子，你家里是做官的？”未幾，坐在縣城內最奢華的酒館內，喝一口滾燙的肉湯，咬一口微涼的面餅，寧采臣感覺自己如墜夢中。

陸浪沒法告訴他這些金銀只是黑山老妖寶庫中的廢物，也不能說是自己打家劫舍得來的。

畢竟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若是面前的這二人知道錢是搶來的，那么不說割席斷交，最起碼這頓飯就會吃的很不愉快……

“別罵人，我家可沒有朝堂上的官，更沒有魚肉百姓的事情。”陸浪心念一轉，笑道：“這種金銀都是我們自己開采的，我家有礦。”

寧采臣：“……”

明明滿足了口腹之欲，但為何心里更難受了呢？

“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趕緊吃，吃飽了我們去要賬。”未幾，陸浪開口道。

“陸兄，我還……”

“閉嘴。幫你忙又不是害你，你這么抗拒作甚么？”陸浪強勢說道。

寧采臣：“……”

燕赤霞樂呵呵地看著小書生吃癟，對此不僅不管，甚至還喜聞樂見。

畢竟他也清楚，以小書生的性格來說，這輩子就別指望他自己還能要到賬了。

“把賬本給我，我先研究研究從哪家店鋪開始。”陸浪對著寧采臣伸手道。

熟料寧采臣竟是搖了搖頭，苦澀說道：“給不了，賬本讓我弄丟了。”

陸浪：“……”

收賬的把賬本弄丟了，這是什么騷操作？

“他的賬本是在向一家店鋪要完賬后丟的，而那家店鋪的賬也沒要回來……原因是當時店家說暫緩幾日。”燕赤霞若有所指地說道。

陸浪這就明白了，道：“書生，你記得賬目嗎？”

寧采臣重重頷首道：“我記得，一共是二十三筆，共計紋銀三千一百八十三兩……在來的路上，每當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我就會拿出賬本看一看，時間一長，次數一多，就全部都記住了。”

“你記得就好。”陸浪敲了敲桌子，認真說道：“我們半刻鐘后就出發，先收賬目最大的那筆！”

寧采臣張了張嘴，看似想要再說些什么，不過到底是忍住了。

天大地下，收賬最大。

其余的事情就能忍則忍罷。

一刻鐘后。

四通當鋪。

一名穿著綾羅綢緞的長臉胖子坐在油光可鑒的柜臺后面，笑吟吟地望著走進門的三道身影：“三位貴客，你們是想要典當還是贖買？”

“他家欠多少錢？”陸浪轉頭向寧采臣問道。

“八百兩！”

胖掌柜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了，蹙眉道：“你們是來要賬的？”

“沒錯。”陸浪平靜說道：“寧采臣，告訴他你的東家是誰。”

“不用說了，爾等明日再來吧。”胖掌柜手掌一揮，果斷說道。

陸浪嘴角微微上揚，道：“為何要明日再來？你現在看起來分明不忙。”

“就是因為不忙才讓你們明日再來。”胖掌柜并不倨傲，但也毫不客氣：“今日還未進錢就要出錢，這對于我們當鋪行業來說是大忌諱！”

寧采臣不知這話是真是假，不過他是一個老實人，竟然就這么被說服了，心里甚至覺得對方說的有些道理，下意識轉目望向陸浪。

“這忌諱，那忌諱，你們借錢的時候怎么不提這些破事兒？”陸浪卻是不吃這一套，冷笑道：“借錢的時候裝孫子，客客氣氣，還錢的時候就變成大爺了，各種講究，這是什么道理？”

胖掌柜臉色一冷，喝道：“滾！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話音剛落，打里屋內突然走出來五名膀大腰圓的男子，盡皆目光閃爍，不懷好意地望著陸浪三人。

“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人……是你啊！”陸浪說著，身軀驟然化作殘影，剎那間將五名男子全部放倒在地，最終停駐在胖老板身前。

看著地上生死不知的五名打手，胖老板臉頰微微一抽，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聲音顫抖地說道：“大俠說的對，做人不該前倨后恭……八百兩對吧，請把賬本拿出來，我們錢賬兩訖，一筆勾銷！”

“出來的太匆忙，賬本忘帶了。”陸浪道。

聞言，胖掌柜連假笑都維持不住了，苦笑道：“大俠，沒賬本的話，您怎么給我勾賬啊！”

“砰！”

陸浪一掌拍在面前的柜臺上，只聽一聲巨響過后，不知幾百斤重的柜臺生生被打斷了，斷口平滑的如同斧砍刀削，令胖掌柜襠下猛地一熱，隨后空氣中便浮現出一股腥氣……

“我們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感覺像是強搶。”不多時，懷中揣著八張銀票的寧采臣被陸浪拉出當鋪，神情恍惚地問道。

這種要賬的模式太粗魯，太殘暴，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虧他一開始還以為陸浪是打算對那些債主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以真誠來打動他們還債呢。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有什么不好的？”陸浪搖了搖頭，道：“行了，別矯情，下一家是什么地方？”

兩日后。

寧采臣懷揣著三千多兩銀票，暈暈乎乎地走出郭北縣，趕往金華府方向。

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住了，轉身望向身后的郭北縣，莫名的感覺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操控了他的行為，改變了某些對他而言至關重要的東西……

“你為什么要這么迫不及待的送走他？”另一邊，當寧采臣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后，燕赤霞一臉認真的向陸浪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