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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風雨晦明三千里(四)

接下來的戰(zhàn)斗乏善可陳。

事實上,如果這些捕奴者還想打的話,未必打不了。他們的存貨里面還有神經(jīng)毒氣,以及花費一些時間部署的重型單筒炮,這些東西都足以對羅亭和奇奇造成很大的麻煩——

——前提是他們還有戰(zhàn)斗的欲望。

鳥人像趕著一群羊一樣追逐著胡亂開火的捕奴隊們,他們在奇奇駭人的吼叫聲中膽戰(zhàn)心驚,后撤,打光了彈夾,然后被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羅亭割斷腦袋。而后,少年把那些腦袋掛在腰上,藏身在鳥人碩大的陰影里面。

陳沉是真的嚇尿了褲子,他顫抖著去擰吉普車的鑰匙,擰了四五次,也沒有打著火。男人把左手握在右手上,用盡全身力氣抓穩(wěn)了鑰匙,咔嚓一聲,在他滿懷希望的眼神中,汽車發(fā)動機啟動了,他用吃奶的力氣踩下油門,希望能夠從這地獄一般的場面中逃出去——

車輪瘋狂地轉動著,車子紋絲不動。

“咦,啊,啊?”

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遠處的窩棚里,瑞伊抱著熊貓玩偶,低著頭,一只手按在地上,藍色的靈能從地面滲了過去,將整輛車子向上抬升了一厘米。

高大的陰影覆蓋在擋風玻璃上,陳沉抬起頭,昏黃的地道燈光下,那兩個怪物一樣的拾荒者的身影投射下來,一大一小,如同噩夢變成了現(xiàn)實一般。

男人的瞳孔驟然放大。

渾身浴血的鳥人看著他,咧嘴一笑,雙手抓起車頂,羅亭長槍一閃,吉普車的車頂整個地被切了下來,而后,奇奇遠遠地將那塊鋼鐵丟了出去。巨大的爪子卡住陳沉的脖頸,將他提了起來。

“羅亭,你恐怕沒法從他嘴里再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鳥人有些遺憾地將渾身充滿臭氣的男人轉向旁邊的少年:“他被嚇死了。”

“遺憾。”羅亭聳聳肩:“那還是算了。”

他將腰間一連串的十個人頭解下來,毫不在意地丟到一邊:“我改主意了,我要下去看看。”少年扭頭看向自己的朋友:“你覺得呢?”

“我的理性告訴我,最好盡快離開這里。”鳥人聳聳肩:“但是,去他媽的理性。”奇奇微笑著說:“再說了,上層只有豎井,沒有路,如果想要出去的話,還是要從下面走嘛。”

“灰鼠大人!”遠遠地,柯力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謝謝你們……”

“謝我們?”鳥人有些戲謔地說:“不怪我們給你們帶來麻煩?”

瘦高個子的男孩楞了一下,咬著牙說:“奇奇大人!我想殺他們已經(jīng)很久了!”

“那你做我們的向導如何?”奇奇重重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帶我們從這里走出去?”

“我不會離開礦洞,”柯力思忖了幾分鐘,抬頭說道:“但是我希望您能給我一把武器,這樣我就可以保護他們了。”

遠遠地,秦嚴走了過來,少年推著一個不知道從哪弄來的礦車,上面坐著兩個孩子。羅亭捂著額頭嘆了口氣:“這是干什么?”

“灰鼠大人,你放心把他們留在上層?”秦嚴笑著說:“我覺得現(xiàn)在一只貓都能要了他倆的命。既然您要下去看看,我覺得還是帶上他倆——”

隨著卡車的隆隆聲,他們的重卡在羅亭面前急剎,劃出一道深深的輪胎印。瑞伊從駕駛座上探出頭來:“那兩個孩子,放到車上。”少女對羅亭點點頭,少年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沒有再說話。

在傳動機構熟悉的隆隆聲中,升降機緩緩地落下。

奇奇把腰間的手槍塞給了柯力——在鳥人手里玩具槍大小的武器,柯力需要費盡全身力氣才能舉的起來。即便如此,少年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這把手槍——他是會用槍的。在垃圾場,很多孩子在學會如何用叉子之前,先學會了扣動扳機。

羅亭坐在副駕駛座上,半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左手上,少年睜開眼睛,瑞伊正靜靜地看著他。

“沒事,大小姐,專心開車,我沒有沖昏頭腦。”羅亭心中有些寬慰,他握住那只手:“我很清楚我們現(xiàn)在的處境,而且,我也答應了要幫你。”

“羅亭。”少女沒有看著他,而是看著前面的道路:“我的意思是,無論你怎么做,我都會支持你的。”

一片沉默中,升降機停住了。

“打開車燈吧。”少年的嗓子有些沙啞。

瑞伊將車燈打到遠光,兩道明黃色的光柱掃過死氣沉沉的大地。

滿地都是人。

礦奴們麻木地躺在地上,有些抬頭看了一眼這個方向,然后又低下頭去。正是午休時間,沒人關系究竟是哪位大人物開車開到了地下。他們只想睡那么幾十分鐘,然后被監(jiān)工的鞭子叫醒,繼續(xù)挖礦。

卡車緩緩地從礦奴們旁邊開過。

只有一伙人抬起了頭,那是一群孩子們——在龐大的用于休息的平臺的最深處,孩子們抬起了頭,遠遠地望著那兩束燈光——因為被賣到這里的他們最為清楚,車輛是沒法通過正常的途徑下來的。

瑞伊悄悄地瞟了羅亭一眼,他扭頭看著窗外的景象,看不到他的正臉和表情。

“就在前面,”耳機里,柯力怯生生地說:“從同伴們休息的地方再向前,就是通向地下礦洞的出口了。”

瑞伊駕駛著卡車,開過那些少年們坐著的地方。

“停車,瑞伊。”羅亭突然說。

少女順從地將車子停在了靠近巖壁的地方。

少年從副駕駛上跳了下來,走向那些孩子們。他的背上仍然背著鋼矛,臉色很淡然,看不出來他在想什么。

孩子們一開始有些畏懼地看著那個身影,但是很快,就有人認出了他是誰。不知道是誰先喊出了那一聲“灰鼠大人”,所有的孩子們都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向他跑過來——

“灰鼠大人!您也被抓到這里來了嗎?”這是某個帶著壞掉的眼鏡,一瘸一拐的孩子

“快走啊!同伴!這里都是壞人!”這是年齡最大的,領頭的孩子

“灰鼠大人,您身上怎么都是血……”

孩子們突然都安靜了下來,因為他們沒有在羅亭身上看到標識針。

“您……您是來救我們的嗎?”一個小小的聲音說道。羅亭轉過頭,看向那個方向,那是一個大概六七歲的小男孩,滿臉是土,手里還抓著一張灰撲撲的兔子面具。

他的目光掃視過面前的孩子們,沒有一個人身上沒有傷痕,柯力和他們相比都算是狀態(tài)好的了。有些孩子身上顯然已經(jīng)有很難治愈的肢體殘疾,還有一些連站都站不起來,勉強地用手撐著地面,渴求地看著他。

他咽了一口唾沫,因為他看到,在這些同伴背后,緊靠巖壁的最安全的地方,還有很多幾乎不成人形的,出生在礦洞里的孩子。他們不會說帝國語,愣愣地看著這些平時保護他們的哥哥姐姐,不知道為什么他們都要聚在這個陌生人身邊。

“我……咳咳……”羅亭有些哽咽,他低聲地問:“你們……都在……這里……”

“還有一些同伴被賣到了另外的地方,”年齡最大的孩子很洪亮地說。而后他回過頭去:“你們別七嘴八舌了!聽灰鼠大人說話!”

孩子們當中響起一陣哄笑聲,然后安靜了下來。

“我……”羅亭咽下嘴里的話:“那些人,也是你們在……”

“當然!”領頭的孩子大聲說道:“我們是同伴!”雖然他很久沒吃飯了,幾乎沒有什么中氣,但是還是用最大的聲音說道:“如果我們不去保護他們的話,他們就會被那些大人,甚至是和他們有血緣關系的人欺侮!”

“你叫什么名字?”羅亭蹲下身子,摸了摸面前孩子黏成一團,臟兮兮的頭發(fā),絲毫不在意遠處傳來的喧嘩聲。

“我叫米納!灰鼠大人!我的注冊名是鬼牌!我見過您的!”男孩十分驕傲地說:“吹笛人大人常常和我們提起您……”

“哈哈,”羅亭用力地揉了幾下他的小腦袋:“你很厲害,鬼牌先生!”

“謝謝夸獎!”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是土豆他們把您帶到這里來的嗎?”

喧嘩聲越來越近了,礦坑本地出生的孩子們畏懼地向后縮,深度花園的孩子們卻毫無反應,他們仍然聚在羅亭身邊,只不過稍稍向后了一些。

“是的,柯力也很厲害,他居然能啟動那個巨大的平臺。”羅亭看著旁邊有些害羞的少年,把他拉了過來:“是不是啊,兄弟?”

即便臉上滿是灰塵,柯力的臉仍然清晰地紅了:“灰……灰鼠大人……我……我……”

“柯力的腦子是最好用的,”鬼牌有些羨慕地說:“他就是體力不太行。”

“你們都是同伴,”羅亭站起身來:“作為同伴的話,要互相替對方承擔他做不到的事情,明白嗎?”

“是!”兩個孩子站直身子。

“誰在那邊!”喧嘩聲終于清晰了,空氣中已經(jīng)傳來了皮鞭和電擊棍的聲音,一股劣質香煙混合著腐敗的惡臭味道蔓延到幾個人的鼻端。米納和柯力死死地盯著羅亭背后——是礦場的看守和監(jiān)工們,不耐煩地被從午睡的床上叫醒的他們,此刻循著光線找了過來——

“所有豬玀都趴下!”粗野的聲音吼道:“什么人!這里是青虎幫的礦場,你們不怕被大卸八塊嗎——”

這個“嗎”字是他這輩子說出的最后一個字。

羅亭猛地拔出背后的長矛,順著聲音的方向用盡全力擲了出去,閃電一般的鋼鐵尖端還閃著紫色的靈能,刺穿了一層車門,一層車頂之后,從喊話的人的腦袋里鉆了出去,將他和車子緊緊地釘在了地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那輛車的司機濺了滿頭滿臉的血和腦漿,下意識地舔了一口,隨即尖叫一聲,低頭大吐特吐起來。

“我在和我的同伴說話,”少年轉過身來,一字一句地說:“你們這些看門狗,都是瞎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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