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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目標的改革重點

曹遠征[1]

一、深刻總結改革開放經驗

近200年的全球發展表明,當代的現代化是基于工業化的人類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歷史性過程。它既是勞動生產率的快速提升,表現為GDP與人均GDP的大幅提高,更是與工業化進程相適應的經濟、教育、社會、文化以及人與自然環境(生態)制度安排形式的持續變遷。由于工業是以他人為目標的標準化、規模化的社會化生產,其內生邏輯及外在趨勢是市場經濟,所以以市場為導向的經濟體制安排成為雖然不唯一但相對較佳的組織經濟的體制形式。與此相適應,社會化的生產與消費使社會形態也逐漸由等級社會轉向平民社會,并隨著工業化的進程而呈現加速的趨勢,突出表現為中等收入階層的持續擴大。隨著這一階層的擴大,全民對經濟社會的參與程度不斷提高,不僅使權利分布出現分散化態勢,而且更加細致化。最典型的反映在產權上。產權不僅僅是所有權,也是一組產權束,可分解為所有、占有、使用、收益等多種形式,并具有繼續細分的可能;相應地,在社會權利分布上出現知情、參與、表達形式的細致化。為規范社會生活,法治成為必然的選擇。通過法治來實行治理,法治社會因而成為現代社會的基本樣式。其中社會成員的決策參與形式成為問題的關鍵,并構成了政治體制改革的動力。

需要指出的是,以工業化為基礎的市場經濟是一個自生長的秩序,并可以持續地自我擴展。縱向上,它持續生長,將與之相適應的秩序擴展到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橫向上,它持續擴展至全世界。到20世紀90年代,以“冷戰”結束為標志,絕大多數國家采取了市場經濟體制。體制的一致性極大地降低了制度性交易成本,使全球可貿易程度大大提高,不僅商品貿易有了快速增長,而且生產要素的國際交易也飛速發展。這體現為國際貿易增速快于GDP,而國際金融的發展速度又快于國際貿易。全球性投資貿易自由化的結果是出現了全球的供應鏈。一個產業不再拘泥于一國之中,而是橫臥在各國之間,由此改變了產業的組織形式。產業鏈條上外包的大規模出現,使企業管理更加扁平化,全球供應鏈管理成為企業管理的重要內容,甚至是最重要的內容。從這個意義上講,全球化的基礎是體制的一致化。當代的全球化是以市場經濟體制為基礎的以及與其相適應的其他體制的一體化。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年來,尤其改革開放40年以來,在追求工業化的努力中,計劃經濟體制的失敗和市場取向性經濟體制改革的成功,從正反兩個方面體現了上述現代化規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性。反思改革開放40年經濟成功的基本經驗,無外乎兩條:通過改革,將計劃主導的國家工業化轉變為由市場主導的民族工業化;通過開放,將這一民族工業化進程納入經濟全球化之中。與國際通行的市場經濟體制接軌,使中國經濟較為順利地由初級進口替代轉向初級出口導向,再由初級出口導向轉向次級進口替代,進而轉向次級出口導向。依此層層遞進,螺旋式上升,中國產業結構不斷升級,并因升級的加速引致經濟總量的一維高速增長。這一特點明顯地體現在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后的21世紀。短短40年,中國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而且有望在2035年前成為第一大經濟體。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經濟成長,實際上是在特殊的歷史條件下,通過改革開放,更大規模地重現了當年東亞國家經濟成長的軌跡及經驗。

綜上,要在2035年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就要深刻總結中國改革開放40年的基本經驗,在深刻認識包括中國在內的世界現代化基本規律的基礎上,剖析中國現代化進程中現階段呈現的經濟社會結構,探尋其影響進一步現代化的主要癥結,找出克服癥結的主要領域和重要環節,徐徐圖進,持續改革,力圖在每一個時點上都能形成支撐現代化進程的體制依托。

二、中國現代化進程進入新階段

所謂中國在更大規模上重現當年東亞國家經濟成長的軌跡及經驗,是基于這樣一個客觀經濟事實:一如其他亞洲國家,中國也同樣存在著二元經濟結構。一個弱小的工業部門,因其勞動生產率較高而能提供較高的勞動報酬,吸引著邊際勞動生產率趨近于零、勞動報酬遞減的傳統農業部門的勞動力向工業部門轉移。這不僅能增加勞動力的報酬,同時也增加了資本產出,成為工業再投資、擴大再生產的來源。由此,形成勞動力無限供給條件下的經濟增長過程,即工業化過程。這一工業化過程,也是國民經濟結構的轉變過程,不僅呈現為國民經濟結構由農業向工業的轉變,而且在工業內部也呈現為由初級工業化(輕工業)向高級工業化(重工業)的轉變。若將這一過程納入全球經濟體系,通過進口替代與出口導向的有機銜接,層層遞進,會加快上述結構轉變。日本和韓國就是以這種經濟發展方式實現經濟躍升的,并晉升為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國家。

中國的改革開放基于這樣一個客觀事實:區別于其他亞洲國家,中國是在計劃主導的國家工業化基礎上,引入市場經濟并向世界開放的。在20世紀80年代,人們曾用“倒爬梯子”來形象地描述這一過程。它有別于在不加管制的自然狀態,即市場經濟中發育的其他亞洲國家的工業化進程。換言之,40年來,中國經濟的發展過程同樣也是體制改革的過程,兩者相互纏繞,“橫看成嶺側成峰”,構成了中國的特別國情。

從體制改革角度觀察,中國過去40年的歷程,是制度變遷的過程。它發端于農村,進而出現了路徑依賴。中國的改革是1978年從計劃經濟體制最薄弱的農村環節開始的。隨著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出現,“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一大二公,政社合一”的人民公社體制被打破,農民的種田積極性得到了發揮,糧食產量迅速上升,加之農產品統購統銷制度的取消和流通環境的改善,農民的貨幣收入大幅增加。受工業化規律的支配,農民將貨幣收入轉化為資本,投資于工業,尤其是投資少、見效快的輕工業,出現了大量的鄉鎮企業。這些工業企業無論是所有制形式還是運行方式,都有別于傳統的國有國營的工廠,其追求的目標是利潤最大化。由此,在經濟的微觀基礎層面形成了市場主導的“一軌”,其目標和行為都有別于計劃主導的國有國營工廠,形成相互對照的“雙規并存”局面。反映在宏觀層面,最明顯的表現就是價格雙軌。由于市場經濟是一個自生長的秩序,在邏輯上,市場“一軌”對整個經濟體制變遷具有邊際引導作用,并隨著這一引導作用日漸加大,市場經濟終會取得主導地位,形成“一軌(計劃軌)變兩軌(計劃與市場并存),兩軌變一軌(市場軌)”漸進式體制演變。

中國改革開放40年的經驗事實表明,邏輯的進程與歷史的進程是一致的。表現在微觀基礎層面,時至今日,市場導向的非國有經濟已成為中國經濟的主要成分,不僅占據GDP的一半以上,而且成為提供就業的絕對主體。更為重要的是,非國有經濟所展現的競爭優勢,誘導并促使著以指令為目標的國有國營工廠的行為及機制產生了質的變化,使其逐漸確立了利潤最大化的目標,治理機制也逐漸向現代化方向轉變。如今,國有企業已基本完成公司化改造。表現在宏觀層面,價格不再是計劃經濟體制下核算的工具,而逐漸具有引導資源配置的功能。起初表現在生活資料上,隨后是生產資料,進而是各種生產要素。如今,匯率、利率市場化尚在完善之中,其余價格配置資源的功能已開始發揮作用。與此同時,宏觀經濟管理體制為了適應市場經濟發展需要也發生了相應的變化。政府行政指令直接調控經濟在減弱,而間接調控在加強,呈現出由直接調控向間接調控加快過渡的態勢。目前,中國市場經濟體制的框架已基本形成,并難以逆轉。

從經濟發展角度觀察,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就明確提出了“以農業為基礎,以工業為主導”的工業化國家戰略。但是,在計劃經濟主導下,工業化都是以扭曲的形式展開的。計劃經濟強調第一部類優先增長,并利用行政力量以動員的方式進行國家工業化,使工業領域形成大量清一色的國有國營工廠。這種方式雖然使工業在國民經濟中的比重快速上升,然而,由于國有國營工廠是政府的附屬機構,是以計劃指令而不是以市場需求為導向的,結果造成輕重工業的比例失調,“輕的過輕,重的過重”。更為重要的是,這種人為的國家工業化,為降低工業領域的工資成本,采取了對農產品的統購統銷政策,并通過政社合一的人民公社限制了人口流動,從而割斷了農業與工業之間的產品與勞動力流動的自然聯系。其結果是:一方面,從國民經濟產值看,在工農業生產總值(計劃經濟口徑)中,工業的比重占大頭;但另一方面,從勞動力分布看,農業勞動力占全部勞動力的大頭。這表明二元經濟結構并未成為工業化的支持條件,反而以割裂的方式加劇著城鄉的對立。需要指出的是,這構成了改革開放的歷史背景和動力。

1978年后,隨著改革逐步深化,市場經濟的發育,使以輕工業為主的鄉鎮企業及非國有經濟快速發展,在工業占GDP比重持續提高的同時,重工業比重卻在下降,輕重工業的比例由此得到改善。直到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重工業的比重才再一次超過輕工業并持續上升。這表明,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扭曲的經濟結構得到了調整,并重現了亞洲國家工業產業升級的自然軌跡。截至目前,中國已進入重化工業化的中后期,經濟結構面臨著向服務業的轉型。

中國經濟體制及中國工業化的上述新變化也深刻地反映在中國與世界的關系上,并形成了國際社會對中國的認知困難。這特別突出地表現在“中國還是一個發展中國家嗎?”這一問題上。

現代國際關系理論認為,當代的世界體系是資本主義占主導地位的“中心—外圍”體系,即發達國家是中心,發展中國家是外圍;中心支配著外圍,外圍服務于中心。反映在經濟關系上就是發達國家向發展中國家出口工業制成品,而發展中國家向發達國家出口初級產品,兩者形成垂直分工關系。若以這個角度觀察中國,可以看到中國對其他發展中國家的進出口類似于發達國家,即中國向其他發展中國家出口工業制成品并進口初級產品。但是換一個角度觀察又會發現,中國向發達國家的出口盡管是工業制成品,但多是勞動力密集型產品;中國從發達國家進口的多是資本密集型,尤其是技術密集型產品,從而又呈現出發展中國家的特征。

上述情況表明,在現有的“中心—外圍”世界格局中,中國已處于半中心半外圍的地位。從發展中國家角度觀察,中國是中心;從發達國家角度觀察,中國仍是外圍。中國這種半中心半外圍的國際地位,不僅帶來認知的尷尬,更成為世界格局變動的新因素。中國以此走近世界舞臺的中央,未來的世界秩序期待中國方案、中國行動以及中國發展。

通過對以往40年中國現代化努力的回顧可以看到,中國現代化進程已經進入一個新階段: 表現在經濟體制上,市場經濟的理念已深入人心,并滲透到經濟生活的各個環節和領域。市場經濟活動在細枝末節的嫻熟運行,奠定了市場經濟體制的基本框架,并使其日趨完善且具有不可逆轉的趨勢;表現在經濟發展上,經濟結構出現了符合規律的升級,不僅重化工業在工業中的比重逐步升高并日益高技術化,而且服務業比重開始超過工業,顯現出國民經濟活動支柱產業的勢頭。這些都表明中國已進入工業化的中后期,并步入以服務業為主的后工業化階段。綜合上述兩個方面,中國在已有的“中心—外圍”格局中已脫穎而出,不僅是第二大經濟體、第一大貿易體,而且成為半中心半外圍的經濟體,影響著全球的未來。凡此種種都表明,過去40年體制安排是有效的;通過持續性的因勢利導式改革,體制已成為支撐中國現代化進程的依托。這既是改革開放初心的體現,也是中國成功經驗之所在。

三、財政體制改革是中國社會轉型的關鍵

然而,在中國經濟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時,也不能不看到中國經濟社會又到了新的轉型時期,需要體制創新,進行新的體制安排。過往的體制導向支持工業化,尤其是支持勞動密集型制造業。但是,一方面,重化工業產能的過剩標志著工業化已進入中后期,技術密集型產業成為產業升級的方向;另一方面,隨著居民收入水平的提高,更好的生活質量也成為社會的需求。兩者都指向了服務業,產生了服務業的發展日益快于制造業的歷史趨勢。目前,服務業在GDP的比重已達56%,開始成為國民經濟活動的主體部門。這預示著中國現代化進程步入后工業化時代,從而使得過往的體制安排顯得應對空間局促,缺乏彈性。結論由此顯而易見。面對后工業化服務型社會的來臨,需要更新觀念,在此基礎上進行新的頂層體制設計并精心實施,通過持續深化改革,使體制始終成為支持現代化進程的依托。因此,需要對服務業發展的體制需求做出描述。

首先,服務性產品的需求價格彈性顯著高于實物產品,即它更多地服從于偏好,更少地依賴基本需求。由此決定了其不僅行業分布廣、分化日益細化,而且同種服務產品也有層次之分,品牌時尚也成為影響因素。個性化需求是服務業面對的基本事實,并因此形成有別于實物產品具有的客觀標準,難以進行大規模制造,從而對經濟社會管理帶來了新的挑戰。舉例來說,乘用汽車是滿足出行需求的,需求單一且可同質化。與此同時,汽車物理屬性決定它的零配件數量標準,并因此決定了汽車的單位生產成本。從管理學角度觀察,汽車的這種性質決定了汽車進入市場的時點及生產規模的參數。對政府來講,這些參數形成的量產規模決定了用地面積、投資數額、建設進展及階段劃分等經濟指標,政府可以借助這些參數形成產業政策及相關的扶持措施。換言之,由于汽車工業參數的客觀性使其生產可以依賴行政手段進行安排。相比之下,服務性產品標準不具備物理的客觀性,而是約定俗成的,并會持續衍生,從而難以利用行政手段介入產品的生產方式和提供方式。因此,創造適應服務業發展的氛圍成為政府的要務。此前,政府的管理更多是通過專業監管來發揮作用。因此,簡化行政審批,尤其是準入審批,規范準入后監管和加強政府全程服務應成為題中之義。深化“放、管、服”改革,使體制具備彈性是必然趨勢;而立法立規,建立社會和產業的長期預期,依法依規界定政府與市場邊界,形成行業自律和外部專業監管相互支撐的體制機制是體制安排的要義。

其次,由于一般性服務業勞動生產率通常低于制造業,這就使經濟潛在增長能力下降,造成經濟增速放緩。為避免經濟增長的過分減速,就需要推動服務業高端化。國際經驗表明,醫療、教育、科研、金融服務等是高端化的主要領域。在這些領域建立并完善與其相適應的體制機制尤為重要。而現行經濟體制極不適應創新國家建設的歷史要求,并特別突出地反映在科研成果的轉化上:既未有效地建立鼓勵科研院所、大專院校轉化成果的體系制度安排,也缺乏對科研教學人員成果創新與轉化的激勵機制,全社會尚未形成尊重科研成果的氛圍。從國際經驗看,對科研人員和知識產權的專門立法及保護十分重要。這是推動創新與轉化的關鍵。

最后,服務性產品的提供需要社會基礎設施予以保障。除硬性基礎設施外,更多的是需要諸如公共衛生、環境保護、基礎教育、養老體系等軟硬兼顧,甚至以軟為主的基礎設施。從目前的情況看,社會基礎設施不僅投入不足而且也未形成長效機制。就醫難、就業難、養老難就是體現。由于社會基礎設施具有外部性,政府加大投入是必要的。但與此同時,創新制度安排,吸引民間資本參與也是可行的。各國經驗表明,這一領域也是政府與社會資本合作(PPP)的重要領域。舉例來說,農村留守兒童教育是當前社會關注的一大熱點。對此政府不必一味加大投入,而可以采用教育券的形式,發放給需要受教育的兒童家庭,由其選擇到教育資源充沛的地區,或公辦或民辦的學校就學。這種當地政府購買異地教育服務的PPP方式,既減輕了當地政府的財政壓力,也有利于全國教育資源的均衡使用,同時還解決了家庭團聚等社會問題。這里需要說明的是,雖然PPP方式在中國運用已有多年,但多用于硬性基礎設施建設與運營,而社會基礎設施的建設,尤其是運營卻始終不變。更重要的是,在中國已有的PPP方式運用中,不少項目發生在政府與國有企業之間,這實際上與PPP的初衷相悖。PPP的核心是利用政府與民間商業機構迥然不同的治理結構以及由此產生的彼此相異的激勵機制,在平等的基礎上形成政府與民間資本的伙伴關系,實現激勵相容,這也是PPP成功的基礎。而政府和國有企業,因目標一致,治理結構多有雷同,激勵機制差異不大,極易造成過度投資,項目運營難以維持,陷入“債務陷阱”。簡言之,在PPP方面,政府的職責僅是出制度、出監管,并以立法的形式鞏固下來。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的沖擊提醒我們,建立和完善包括PPP在內的社會基礎設施投入與運營體制,并形成長效機制已刻不容緩。

綜上所述,服務業發展以及由此預示的后工業化服務型社會的來臨,產生了對體制安排的新需求。它不僅反映在經濟體制上,還反映在包括政治體制在內的涉及國家治理體系的其他配套體制建設上。換言之,新時期國家治理能力的建設要求已迥然不同于工業化時期,它需要新體制,需要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生態五位一體的深化改革。

這一深化改革的歷史性要求首先反映在政府管理經濟社會的職能改變上,突出地體現在財政體制改革上。現行的財政體制建立于1995年,那時中國尚處于工業化的初期階段。雖然工業快速發展,但重工業比重仍落后于輕工業,即輕型工業時期。當時的體制改革要求就是如何形成支持重化工業的制度安排。由于政府,尤其地方政府是工業化的主要推動者,財政體制的設計目標就成為:在保護政府,尤其保護地方政府經濟建設積極性的同時,在國民收入方面,實現中央和地方政府之間的合理分配。在約束條件下,這種維持原有事權,僅就財力及相應財權的有限改革目標的設計,體現為兩個比重的提高:財政收入占整個國民收入比重的提高和中央財政收入占全國財政收入比重的提高。

近25年來中國經濟社會的表現表明,當時財政體制改革的目標設計是合理的,效果也是明顯的。這不僅反映在兩個比重的提高,尤其是中央財政收入的提高上,更重要的是反映在保障了經濟活動和社會活動的有序上。這一目標設計既為市場經濟條件下工業結構的轉型發展提供了外部條件支持,也支持了“抓大放小”、壓錠限產、破產重組等一系列改革舉措。1995年以來,重工業的比重再次并持續超過輕工業,既標志著中國在市場經濟的軌道上重新進入重化工業化,也彰顯了這一輪財政體制改革的有效性。

必須指出的是,隨著2001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重化工業納入全球化,使中國工業水平開始全面升級,這一財政體制的歷史任務不僅基本完成,而且因當年有限目標設計使其弊端日益暴露。由于在財力向中央集中的同時未界定政府的事權,尤其是中央與地方,以及地方各級政府的事權,致使各級政府財政支出責任不清晰,造成地方政府為經濟建設過度舉債,不得不依靠土地出讓金來償還,形成政府支出日益依賴“土地財政”的頑疾。這同時成為房價高漲、妨礙民生、營商成本過高的主要原因,影響了經濟社會的發展。因此,改革并重塑財政體制成為國家治理能力建設的關鍵環節,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改革重點領域。

首先,從中國現代化的發展趨勢看,財政體制改革應順應后工業化服務型社會的要求,從政府職能由建設型政府轉變為服務型政府著眼,從事權改革入手,重新厘定中央及各級地方政府的支出責任;加大包括社會基礎設施在內的民生支出,減少對硬性基礎設施,尤其是競爭性工業投資的支出;切實硬化預算約束,建立權責分明、支出責任與財力相匹配、可追溯可問責的財政新體制。

其次,在中央與地方的財政關系上,基于中央財政財力占大頭的客觀事實,將包括社會基礎設施投入在內的全局性和重大的支出責任集中于中央,以形成中央財政支出責任與財力相匹配的格局。在這種格局下,以公共服務為導向厘定地方各級政府的支出責任,以加快政府由建設型政府向服務型政府轉型的步伐。這既可以匹配其財力占小頭的實際情況,又可滿足服務型社會政府服務在基層的客觀需要。若地方財力不足,可由上級財政,尤其是中央財政在規范透明原則下的一般性轉移支付予以彌補。只有特定情況或特殊地區可使用專項轉移支付。

再次,規范財政收入來源,全面納入預算管理,使之正常化、制度化,形成穩健的預算收入。一是在《預算法》的基礎上,切實打通稅收收入、政府基金收入、國有資本所得收入以及社保收入之間的連接,做到統一預算。更重要的是統籌支出,特別是建立將國有資產所得收入作為調節社保支出的規范化制度保障,以應對老齡化趨勢。除國有股權正常性地劃入社保,使社保獲得穩健資本利得收入外,在老齡化的高峰階段,還可通過國有資本變現的辦法來彌補社保支出。二是在穩定財政預算赤字的基礎上,建立國債彌補的正常化機制。其中的重點是建立有序的、國債市場需要的、期限結構合理的體系性的國債品種,以穩定金融市場預期。必要時可發行特別國債,以彌補非正常支出。順便指出,上述兩條都需要資本市場的支持。因此,中國資本市場的發展及金融體制的改革具有支持財政體制改革的重要作用,需加以重視。

最后,在堅持稅收法定原則的基礎上,展開適應服務業發展的稅制改革。一是增值稅轉型改革。以前雖然進行了營業稅的增值稅改革,促進了服務業發展,但畢竟現有的增值稅基礎還是生產型的,需要加大向消費型轉型的改革力度。二是推動消費稅、房地產稅及遺產稅等稅種的設立。這不僅有利于開辟、增加地方財政收入,而且具有促進服務業發展的導向作用,并能公平賦稅。

需要指出的是,財政是一半財一半政,是國家治理體系和能力的基礎。建立適應現代化新階段后工業化服務型社會發展需要的財政體制,是一項基礎性的龍頭改革工程。這一改革只有定位準確并積極展開,其他改革任務才能相應展開,配套機制才能形成,功能才能發揮。以金融為例,一旦建立了在財政赤字穩定基礎上的有秩序的國債市場,金融機構在資產配置中便會大規模持有國債,它們可以通過賣出國債來獲取流動性,而央行可通過買入國債來影響利率。由于國債收益率曲線是無風險收益率曲線,即市場基準利率,如果國債品種期限和結構合理,這一基準利率便可以從近端向遠端傳導。如果央行通過公開市場業務調控這一基準利率,就會使市場收益率曲線發生系統性響應,當前所謂利率傳導機制不暢的問題便迎刃而解,央行的貨幣政策便由數量調控轉向價格調控,相應地,也會引導中國金融機構圍繞這一無風險收益率曲線進行風險資產配置,從而推動中國金融由間接融資向直接融資轉變。這也是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的利率市場化,即“建立健全國債收益率曲線”金融體制改革目標的初衷所在。

綜上,我們認為,中國正處于由工業服務型社會向后工業化轉型的起始階段,未雨綢繆,面向未來進行體制安排的設計十分重要,其中財政體制改革是關鍵。

四、重視城市化率與居民收入的增速

黨的十九大提出“兩個一百年”的經濟社會發展的宏偉目標。其中后一個一百年又分兩步走:第一步到2035年基本實現現代化,第二步到2050年全面實現現代化。未來的15年是中華民族偉大歷史復興的關鍵時期。在這一時期,不僅經濟總量有望成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而且要基本實現共同富裕。共同富裕既是人類千百年來的追求,也是創建社會主義制度的本質規定性,這就要求中國在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生態等方面全面發展。為此,需要建立支撐全面發展的體制依托,“五位一體”的全面改革深化勢在必行。當前以財政體制為中心的經濟體制改革僅是前奏,是突破口,未來改革還需要深入到政治、社會、文化生態體制上。面對這一改革態勢,有必要從更廣的視角,通過梳理經濟社會發展的歷史脈絡,進一步確認改革的時序、順序安排及推進方式。

一般認為,過往40年來通過持續性的深化改革,建設了滿足工業化需求的市場經濟體制,使中國經濟出現了合乎邏輯的產業結構升級,進而實現了經濟總量的高速增長。這成為中國經驗的基本內容。但這僅是故事的一面,中國故事的另一面,或許從社會發展角度看更為重要的一面,是中國居民人均收入的快速提高。1978年,中國的人均GDP僅為381元,當時的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僅為343元,而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更低至134元。按當年的匯率核算成美元,人均收入分別為120美元和50美元。如果按2011年以不變價人均2300元、現價為3000元的貧困線標準計算,不考慮通貨膨脹因素,1978年,97.5%的中國人口是達不到貧困線標準的。2019年,中國GDP已達99萬億元。換算成美元,人均GDP已達1萬美元。按人均收入通常為人均GDP的90%計算,2019年中國的人均收入已超過9000美元。

40年來中國人均收入的快速提高,不僅擴大了物質產品消費,支持產業升級,也增大了服務產品消費,反映在社會指標上是人均受教育程度普遍提高,幾乎人人完成了九年制義務教育。同時,醫療健康水平也顯著提高,嬰兒死亡率顯著下降,預期壽命顯著增長。中國人均收入的持續提高帶來的消費增長,使2019年中國商品零售總額超過了美國,成為全球最大的消費市場。由此也使中美貿易之爭變為世界消費中心轉移之爭。它使中美貿易摩擦不至于出現零和的結果,而有可能向中美共治(G2)的方向轉化。從這個意義上講,居民收入的提高不僅擴大了物質產品消費,也使服務產品的數量和質量均得以提升。在經濟發展的同時,社會也得到發展,并且還有可能引領全球化。這些既構成了中國現代化的鮮亮底色,也決定了持續提高中國居民收入水平在未來現代化進程中的重要意義。

如果更深層次細致觀察中國的居民收入,可以發現,盡管中國居民收入仍在增長,但是階層卻出現分化,出現了“兩個中國”的現象,即一個高收入中國和一個低收入中國。根據中國宏觀經濟學會2019年相關研究報告,2018年有3億人口的年人均收入在2萬美元左右,而另外10億人口的年人均收入僅為4500美元,兩者之間不是通常的連續正態分布,而呈現為不連續“工”字形分布。對一個3億人口的高收入中國而言,其人口總量已與美國人口相當,其消費能力與消費習慣直追美國,是中國經濟發展、社會生活中最活躍的人群,主導著消費升級,引導著產業變動的方向。從這個意義上講,當前中美貿易摩擦,實際上是3億人口的高收入中國與3億人口的美國之間的競爭。對一個10億人口的中低收入的中國而言,其人均年收入水平僅僅達到小康,有的甚至剛剛脫離絕對貧困。在這個群體中,恩格爾系數仍在較高水平。他們雖然對美好生活具有強烈的向往,但消費能力有限。他們仍是經濟和社會發展中沉默的主體,主動性不強,只是被動接受市場經濟而尚未或難以積極參與。這“兩個中國”構成了當代中國經濟社會的新二元性。

需要指出的是,這一新的經濟社會的二元性已不同于改革開放初期的二元性。當時的二元性是工業經濟和傳統農業經濟的二元性,在社會形態上表現為現代工業社會與傳統農業社會的二元性。這存在于工業和農業之間,呈現在城鄉之間。與此同時,因計劃經濟體制造成的人為割裂,導致了城鄉對立,表現為農村擁有龐大的剩余勞動。現在的二元性是人均收入的二元性,雖然仍表現在城鄉之間,但性質已發生了變化。改革開放40年來,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市場的力量促使二元經濟向一元化的工業經濟轉變。它表現為在工業GDP比重升高的同時,傳統勞動力不斷向工業領域轉移,進而使農業勞動力的工資收入與工業部門同向上升。如今,農業部門的勞動力人均收入與工業部門勞動力人均收入的差距明顯縮小,在許多地區已經基本持平。這預示著農業部門勞動力雖然還過剩,但只是相對過剩,絕對過剩的現象已經消失。這種工農業部門勞動力人均收入差距的縮小,表明目前人均收入的二元性不是因工業和農業邊際勞動生產率的差異造成的,而是中國工業化進程中特殊城市化道路產生的新問題,集中體現為“地城市化了,人卻未相應地城市化”。

用一種更學術化的詳細表述,即由于工業是大規模生產的,工業的聚集地就是城市,所以工業化必然導致城市化。城市化表現為人口的集中,并因人口的集中促進了服務業的發展,相應地產生了包括公用事業、房地產等在內的城市基礎設施的需求,由此使工業化中后期出現了城市化快于工業化的現象。改革開放40年來,市場導向的工業化雖然無可避免地出現了符合規律的中國城市化進程,但是更多地表現為工業基礎設施的城市化。在出現多個千萬人聚集的大城市的同時,對人服務的城市化卻嚴重滯后,就業難、就醫難長期存在。產生這一問題的原因,從體制角度觀察,是市場取向性的經濟體制改革雖然克服了計劃經濟造成的工農業分割和城鄉對立,從而支撐了工業化,但因社會體制的束縛,城市化又不能以其自然過程充分展開,從而滯后于工業化的發展。換言之,中國的城市化在受工業化規律支配的同時,卻因社會體制的制約,以扭曲的形式展現出來,這特別突出地體現在人的身份,尤其是農民工的身份上。目前,中國的城市化率雖然已達到60%,但其中僅有40%左右為擁有城市戶籍的常住居民,其余20%是農民工,人數高達2.8億。他們在城市就業,但不擁有城市戶籍,屬于半城市化人口,不僅因流動性強,工資難以正常增長,而且也不能享受城市戶籍人口的各種福利。收入長期盤桓,使他們對未來預期不穩,造成了他們消費行為的扭曲。據中國宏觀經濟學會2019年的研究發現,目前8億農民中,家庭收入的50%以上來自城市務工收入,如果把諸如良種、化肥、農藥、農機和休耕等補貼以及農產品支持價格也計算在內,農戶來自城市的收入已近70%。與此同時,研究也發現,農民工在城市的消費行為是維持基本生存,而不是發展,其消費僅占工資支出的30%。農民工家庭在城市擁有住房的比例僅為18%,培訓、住房、娛樂等發展性人力資本支出更是微乎其微。農民工將其城市收入的70%匯往農村,其基本用途是在宅基地改建擴建住宅。然而,由于農村缺少就業機會,又使這些住宅常年閑置,由此形成了農民有財產,卻沒有財產性收入的局面,加重了其收入的徘徊。這種情形造成了其極低的邊際消費傾向。雖然過去10年最低工資每年平均提高10%以上,但農民工的消費并未同比例上升。由于農民工數量龐大,這種態勢開始在全局影響有效需求的提升,久而久之,會使產能過剩更加嚴重。因此,無論從何種角度觀察,解決農民工的市民化問題都是當務之急。這既是解決城市化滯后于工業化的遺留問題,也為未來后工業化的服務型社會的城市化鋪平道路,因為中國不可能帶著8億農民進入現代化。建議在“十四五”期間重點解決有關農民工市民化的兩個問題:

第一,以農民工城市戶籍為表征的深層次配套體制問題。2019年,中國政府宣布300萬人口以下城市全部放開戶籍,500萬人口以下城市重點人口放開戶籍,在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積極落實積分落戶政策,這為農民工市民化打開了大門。但是農民工市民化不僅是一個戶籍登記,其背后更深層次的問題是住房、教育、社會保障等,涉及教育、醫療、基礎設施等資源配置的眾多方面。我們認為,在住房方面,發展方向是培育租賃,尤其是長租和以租代售市場,不僅政策要向這方面傾斜,而且應該形成制度并使之長效化;在子女教育方面,可用教育券來調配現有教育資源,挖掘潛力,并放松民辦教育的準入限制,延長中小學教師的退休年齡,鼓勵已退休的教師到民辦學校任教,同時用政府購買的方式擴大特崗教師名額及支持力度;在社保方面,首先要解決異地社保以及新農合的轉接,尤其醫保的結算問題,形成規范并廣而告之,在此基礎上鼓勵企業將年金制度及商業保險覆蓋到農民工。

第二,土地尤其是農村集體建設用地和宅基地流轉制度問題。目前,農田用地已允許用益權的轉讓,同時也允許農村集體建設用地直接入市,但在細節上的改革深化仍不足,致使其流轉不暢,需再抓落實,打通“毛細血管”。與此同時,要積極研究宅基地的流轉制度并在“十四五”期間給予兌現。上述這些土地流轉問題的解決,不僅有利于增加農民的財產性收入,更重要的是有利于克服農民瞻前顧后、不愿長期融入城市的心理,促使其生活習慣及消費行為向城市化轉變,以克服社會的二元性。

我們認為,既然中國改革開放40年的經驗表明,工業化以及由此推動的城市化是中國居民提高收入,尤其是中低收入階層提高收入的主要途徑;既然中國經濟社會已進入工業化中后期,并呈現出服務業加速發展的勢頭,以后工業化服務型社會的全新視野,超前規劃城市化路徑、體制及區域安排就勢在必行。

中國是一個人口大國,其城市化路徑可能有別于其他國家,以特大城市為中心的城市圈和城市帶可能是其發展方向,而不是遍地開花的城鎮化。其中長三角、珠三角、京津冀的城市發展規劃及協同體制建設尤為重要。

從全局看,面對城市化的新趨勢,可考慮調整行政區劃,改革行政體制。過去的行政區域建立在農業經濟的基礎上,以土地尤其是耕地面積為主要依據,相應的行政組織形式是省—地—縣。盡管近年來因城市化發展,不少地和縣已改為市,但總體來看仍未脫離原行政區劃的體制框架,其行政管理思路,特別是縣一級行政管理思路還拘泥于傳統農業社會的管理模式,仍不適應城市化的發展。我們認為,未來行政區劃的框架應以城市為基礎,不僅管理理念要告別傳統農業社會,而且行政組織形式和政府功能也要相應地與現代城市管理相匹配。建議對此應未雨綢繆,早做研究,并做好預案。

我們注意到,過去10年是中國居民收入快速增長的10年。“十二五”規劃提出“兩個提高,兩個同步”,即在初次分配中,提高工資收入的比重并使其增長與勞動生產率提高同步;在國民收入中,提高居民收入的比重并使其增長與GDP增長同步。隨著“十三五”規劃的持續發力,10年來,順應城市化發展的政策開始制度性地進入經濟社會生活,使中國城市化率一改過去波動增長的態勢,進入每年1%以上的穩定增長軌道。與城市化相適應,10年來,居民收入增長基本與GDP增長同步,而人口占大多數的農民收入增長又顯著高于GDP增長。經過兩個五年規劃,再加上脫貧攻堅,今年(2020年)不僅中國居民的平均收入有望比10年前翻番,而且農村居民的收入增長還將高于平均水平。特別是今年中國將消滅絕對貧困,使中國以消費為代表的內需有了強勁的擴大。中國因此成為超過美國的世界上最大的消費市場。我們測算,如果未來15年中國城市化率維持現有增速,中國中低收入階層的居民收入有望繼續維持高于GDP增速的增長;如果中國居民收入增長維持在5%以上,再增長15年,到2035年,中國居民收入會再翻番;如果10億人口的中低收入階層的居民收入增長速度快于平均速度,15年后可達到目前中高收入階層的水平,僅此一項,2035年,中國就是20萬億美元的居民收入規模及相應的消費市場,它會使現有的低水平的產能過剩大大緩解,為夕陽產業轉型提供時間和空間。如果不斷深化對外開放體制改革,使這一市場規模加入全球化,中國不僅能帶動世界經濟增長,而且能引領全球化的潮流,以實際行動改善全球治理體系,進而為人類實現全球命運共同體做出中國貢獻。

綜上所述,我們的結論是:綱舉目張。面向2035年改革開放的基本思路,對內是以新型城市化為綱,著力促進中國居民,尤其是中低收入居民的收入增長,為擴大以最終消費為目標的內需創造條件;對外是以中美關系為綱,創造和發展和平穩定的國際環境,在內需擴大的基礎上,締造以國際貿易和投資中性化為代表的制度性開放體系,使中國日益擴大的市場有機地融入世界,以此來捍衛和引領全球化。

[1] 本文作者曹遠征系中國宏觀經濟學會副會長,中國經濟50人論壇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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