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英伸出手,拍了拍狄千方道:“你的這種感覺我完全知道,我在仙界出生,小時便沒了母親,一直是大...姜戈帶我長大,教我道法和仙術,直到去計都宮那一天看了命盤后,我的命運開始發生了改變:我的命盤上寫著‘天生一兔,口中獻丹,破鼎成丹之至親至信,帝業必成。’意思是取我內丹的親人便可成為仙帝;而姜戈的命盤上寫著‘身側一兔,本為至親,上清氣成,可為帝矣。’意思是他取了一個‘本為至親’的人的上清境界的內丹后即可成為仙帝,兩相印證,真相不就擺明了么?恰好我偷聽到我父...姜伯觀和姜戈交談,才知道他姜家一直就有一手吸取至親之人內丹以突破境界,提升修為的方法。他姜伯觀便是天資極高但體質受限,靠熔合他兩個弟弟才到了神王境,而突破大羅金仙境界則是靠熔合了我娘!”
“我尋至我娘的部族中才知道了當年的事,但姜伯觀派姜戈隨后而至,以入了魔道為名追殺我,我從部族圣壇上請下了上古神器‘秋魚刀’潛回姜家,在姜伯觀即將突破無上金仙境界時在背后給了他一刀,然后趕回部族準備與他們一起遷移,不料姜伯觀喪心病狂之下,令姜戈搜尋我的下落,我中途遇見四大神將之一的劉銑南,話不投機之下和他打了一架,待我趕回部族時,姜戈已將部族屠戮至盡。我從廢墟中撿出一個尚有氣息的女童,慌不擇路時遇到了太上師祖和師父,投入了八景宮門下才得庇護至今。可以說我在之前有過的親情打從在計都宮看了命盤的那天起便全部消失殆盡。現在也只有玄都能帶給我親情與友情,在這一點上,我們是一致的。”
狄千方道:“那個女童,便是柳依文么?”
姜英道:“正是,可以說我們完全是被逼無奈才走上反抗姜戈這條路的,而姜戈成為下任仙帝這件事幾成定局,所以對抗姜戈,在某種程度上來首就是對抗天庭。”
狄千方眨眨眼,奇道:“你和依文的事我倒是已經知道了,可老范和小魚與姜戈又有什么仇?”
姜英無奈的笑道:“說來話長。小魚完全是五大神王家的傾軋原因,原本五大神王以姬家為尊,但李家有思維肉身成圣的大羅金仙,并身兼仙釋兩家修為;黃家人丁興旺,英才輩出;殷家福緣濃厚,奇寶頻出;姜家本為炎帝之后,又手執封神誅仙兩大權柄,這五家一直都是互相制衡的狀態。但姜戈一出便奪盡風頭,以一人之力使姜家凌駕于其他四家之上,隱然有一家獨大之勢。是故其他四家多少有些忌憚之心。但黃家殷家在下界均有一宗修真世家,飛升英才不斷;姬家雖人才不多,但多半身居仙界要位,且有中央青靈黃帝姬軒轅這個大尊支持,故沒什么所謂。只有李家多年來無半點香火和新血。所以姜戈崛起,頭一個感到威脅的就是李家。”
“而范師弟則是另一回事,他和你一樣,均是仙緣飛升,升上仙界時無半點修真根底,但在仙資測試中展現出了極度不平衡的屋內。測試后主動找到八景宮投師門下,并在之后的修為中以‘登天梯’法快速修煉,但在試煉后被心魔反噬導致修為大減,也因試煉那場大火結下許多仇怨。他極善交友,又攤上我這么個倒霉師兄,恰好我倆都是好打抱不平的性格,范師弟酷愛煉寶鑄器,在收集天材地寶奇珍異物時難免樹下太多敵人。他還有個‘抗上’的性格,得罪的大多是天庭小神,這幫子小神打也打不過他,只能訴至天庭,天庭責令靈霄諸將查辦,那些日子我們因此著實打了幾場好架,打不過了便跑回玄都避難,所以便是這么個局面,外加駱寒現在也進了靈霄,他和老范見面必打,不知打了多少架,互有勝負,但范師弟總是小勝一籌...”
狄千方點頭道:“原來如此,原來我八景宮又這么多仇敵,可太上師祖這么厲害的人物,為何不出手相助呢?”
姜英苦笑道:“要是太上師祖能出手,我們還頭痛什么?實在是因為仙界有不成文的規矩:上位者不插手下位者之間的爭執,尤其是三清這種無上天尊和十二金仙這種初代弟子,連仙界的日常事務都極少過問,就更不會插手三四代弟子之間的事了。修仙一道本就是越往上欲望越少,到了十二金仙那個境界,滿心想的都是天道了,區區幾個三四代弟子,與人何干?”
狄千方這是第二次聽人提到“三清”了,雖說范帆告訴他書架上有《靈寶符經》,但一想起讀書他便頭大,連忙問道:“這個這個...三清是啥?十二金仙又是啥?我不懂的東西太多,還請師兄指點一二。”
姜英笑道:“哈!師弟有此求知欲,我怎敢不說?我原來有本《靈寶符經》,中有一章專門門講解險加固試,可惜那天老范和小魚打鬧時不慎被燒了,不知師弟在下界聽過什么神仙故事?”
狄千方心想都燒了還要老子去找,這老范真是頭殼壞掉了!搜腸刮肚想了一番,訕訕的道:“小時聽別人父母講過幾個,現在只記得什么盤古開天地,伏羲女媧兄妹造人,女媧煉石補天了。”
姜英擊掌道:“故事太多,就先給你講你記得這幾個,其他的等試煉完了有時間再與你說。凡間的神話多源自天界記載的仙家故事,但多謬誤。這是因為凡人壽命不長,期限只能通過口述或圖畫的方式向下傳達之前親眼所見所聞,故而故事越傳越走形。而仙界中人壽命幾乎是無限的,所以故事不會變,這個道理師弟可懂?”
狄千方點頭道:“這個我懂,之前我賭輸了幾文錢,穿來穿去就會有人來管我借幾兩銀子,說是聽說我贏了幾百兩!”
姜英道:“正是這個道理,且聽我慢慢說來!這話說當時鴻蒙初開之時,天地未分,只是玄黃兩團云氣,此時有一人名曰盤古,于二氣中挺起身體來大叫一聲‘開’,便手撐天腳踏地...”
狄千方無奈道:“師兄你說書呢?正經點好么?”
姜英興奮的笑道:“學的像么?好吧!這盤古開天地是有的,但并不是掰個柰這么簡單,鴻蒙初開之時,天地的確只是玄黃兩團云氣,但盤古并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力量...”
狄千方奇道:“一種力量?沒有人哪來的力量?”
姜英攤手道:“這個很難解釋,但許多力量并不依附人而存在,好比說你拿任何東西,一放手都是向下掉,而不是向上飛,這股子力量便是不依附于人的。你可以把它當成‘神力’。”
狄千方道:“好吧,那然后呢?”
姜英道:“盤古之力將玄氣上逼,黃氣下行,然后又不知多少時分,黃氣凝結為地,玄氣凝結為天,隨后天地中充盈的盤古之力可能是分裂了,也可能是爆炸了,總而言之四散開來,從其中產生了生靈。一部分盤古之力越浮越往上,沖至玄氣之上,與殘余玄氣相撞發生沖突,便成為了仙界,下行的盤古之力與黃氣發生了沖突,而形成了凡間。而仙界最初誕生了三個生靈,凡間誕生了兩個...”
狄千方舉手道:“仙界那三個就是三清了,對么!”
姜英搖頭道:“并不是,這仙界乃是兩蛇一豹,兩條蛇分別名為‘女媧’、‘伏羲’。而那只豹名為‘西王母’...”
狄千方大驚道:“啥?王母不是仙帝的老婆么?怎么是個豹?”
姜英苦笑道:“凡間飛升生來的幾乎每個人都這么認為,實則不然。西王母乃創世之初便存在的一位天神,而仙帝僅是...按凡間算法,是幾萬年前飛升上來的一位小仙,經歷練后被推舉為眾仙之首,管理天庭諸神及仙界萬物,與西王母根本不是一個時代的。所謂婚配一說,只是凡人的臆測想象而已。”
狄千方點頭道:“懂了!那凡間的兩個是?”
姜英道:“凡間的兩個人,一人名為鴻鈞道人,另一人名為東皇太一。二人在凡間游蕩于天地之間,不知怎么的就悟到了修行之法,開始各自的修行之路,而天界的伏羲女媧也在仙界游蕩的時候攀上了西王母所在的昆侖山,三人第一次見了面,彼此知道了對方的存在,兄妹二人發生了一種...這個這個強烈而混亂的感情,這個交...交配后誕生了第一批終北之民。此時鴻鈞與東皇太一無意中發現了通往天界的裂隙,通過裂隙到達了天界,雙方發生了...這個這個‘親切而友好的溝通’。最后以伏羲女媧兄妹通過裂隙下界,東皇太一身死作為結果而告終。伏羲兄妹下界后又...這個交配,產生了與終北之民完全相似的人類,但因之前與鴻鈞和東皇太一的‘交流’中受了點傷,因此造出的凡人并沒有終北之民那種天生可與萬物溝通和化生的能力,而且之后伏羲兄妹也失去了生育能力。”
狄千方心說這什么“親切而友好的交流”,不就是打了一架么?
姜英道:“鴻鈞在天界的修行速度比凡間更快,并且很快成為了仙界實際上的掌控人,而王母與鴻鈞相交往之下也化出了人身,進而修行也突飛猛進。她將昆侖山一分為二,以無上神力將西昆侖移至凡間,同行的便是鴻鈞的三大弟子:元始天尊,道德真君,通天教主。”
狄千方恍然大悟道:“原來這三人便是三清?”
姜英搖頭道:“并...不是,仙界與凡間從此開始了密切的溝通交流,任何兩界的修仙者均可借由西昆侖的通道來往兩界,但好景不長,凡間的部落之間發生了戰爭,一大批終北之民自天界下凡參加了這場戰爭。最終的結果以姬軒轅獲勝高中,也因此西王母與元始天尊聯手封閉了西昆侖的兩界通道,鴻鈞更是在天界加設規則,只有符合規則的下界生靈才能升至天界。隨后共工與顓頊在凡間爭奪帝位,共工失敗后欲上天界討個說法,怒而頭撞天柱,導致天塌了半邊,共工借此上至仙界。女媧煉石補天后將共工斬于東昆侖示眾。但在這場戰爭中,元始天尊的事兒名弟子均犯了殺戒,故鴻鈞與西王母還有仙界其他上神意識到需要在天界建立一套秩序的必要性,于是授意三大弟子共立‘封神榜’以封凡間修真士直接成神。”
“后來不知為何通天教主背棄了封神盟誓,去向不明。于是眾上神經撿拔,于終北之民中選出了以為佼佼者,由鴻鈞收其入門,傳授道法。此人便是靈寶道君,他與元始天尊,道德真君并稱‘三清’,而道德真君便是我玄都創始人,太上老君!”
狄千方聽的入神之至,直聽到師尊名諱才反應過來,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原來我們也是名門正派!怪不得人人都對我八景宮如此尊敬!”
姜英笑道:“我八景宮雖名聲在外,但遠遠比不上其他仙門。這主要是因為我八景宮收徒極重緣分,因此每代弟子人數都不多。初代弟子僅有尹喜尹師祖與玄都大法師二人。玄都大法師在仙界無弟子,據說在凡間倒是收了幾個,他常年伴太上師尊在丹房中煉丹清修。尹師祖倒是收了四名弟子,長名姜季北,次名姬千云,三名殷瓊,四名先羅,即是師父。”
狄千方奇道:“這前三個,聽姓氏似乎都是神王家的...”
姜英苦笑道:“一點也沒錯,這前三位師伯均是神王家的人,現在也都是神王家的護法,只有師父是凡間修真士飛升而來...”
狄千方道:“那我怎么從未見過這三位師伯?”
姜英道:“這三位師伯既未封神也未在門,都是修行中自行離開八景宮的。因為師父收我入門,引來了姜戈這個對手,他們擔心引火燒身...師父的心魔也正是因為與姜戈大斗一場后真元受損才趁虛而入的,才會變成貓的模樣...”
狄千方一震,這才明白當時姜英說的“大敵”居然便是姜戈,敵愾之心頓生,問道:“師父是被姜戈給打傷了么?他娘的,怎么都和姜...你這個大哥有關?”
姜英搖頭道:“不,是師父以差將近五個級數的修為打敗了姜戈...”、
狄千方奇道:“怎么可能?修為的差距不是根本就是力量上的差距嗎?靠技巧根本就彌補不了,師父怎么可能會贏?”
姜英道:“師父乃是仙界的異類,他是專攻神識神念法術的煉契士,當日姜戈修行雖高,但心魔卻遲遲不出,是以神識上一直都有缺口。師父正是抓住了這一點,以神念集中破開他神識,引得他心魔意外出現,再以雷靈手破了他氣門,挫傷了姜戈,但副作用是師父自己也引發了心魔反噬,且師父也是修的‘登天梯法’,心魔本就虎視已久,故而遭此劫難...”
狄千方正欲開口再問,據比從旁跳出,叫道:“師伯!師父!那繩陣我已經充能完畢,可以使用了!”
姜英笑道:“師弟,可要再試一次?今次可要循序漸進,別一下子這么猛了...”
狄千方擺手道:“師兄,你和據比去忙吧!我別在你們面前丟人了,我自己慢慢研究就好...”姜英也不再勉強他,一拉據比,道:“走了!去看你范師叔有沒有什么好東西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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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千方將長槍向地上一插,盤腿坐于繩陣前,擺出“五心朝天”的姿勢,但腦海中的思緒卻揮之不去。與姜英適才的聊天內容使他對玄都眾人的過去和仙界的歷史有了更深的了解,但有一個可怕的感覺卻逐漸從他的心上浮現,并越來越強烈,即使他強迫自己不去想,但這個感覺卻似鬼魂一樣不斷的壓迫著他。
仙界似乎比凡間更血腥更殘酷?
他搖了搖頭,強令自己不要去想這么荒誕的事,但范帆、姜英給他講的事卻無一不是真的:姜戈因命盤上的一句讖言兄弟之間兵戎相見,一出手便誅殺了柳氏一族;姜神王為提升修為可以用妻子和兩個弟弟做食糧祭品;終北之民與飛升之仙摩擦不斷甚至戰事頻出。而眾多無上天神卻漠然視之,任憑自己的至親之人、徒子徒孫身陷重圍甚至形神俱滅而袖手旁觀。名義上是不插手下位神仙之間的爭執,實際上不就是告訴下位仙者誰拳頭大誰說的就算么?縱使凡間再貪的官再爛的官府行事判案時多少也會依一些公理人性,可按姜英和范帆的說法來看,天界的眾仙行事完全憑自身利益,哪來的天理人性?難道修仙修仙,修到最后所付出的代價便是天理人性越來越少么?
越來越多的可怕年頭壓得狄千方傳奇都不由自主的急促起來,他連忙用“數息法”來控制呼吸以收斂心神。呼吸逐漸平復,但這些念頭卻依然揮之不去。狄千方突然想起范帆說過的什么“六度波羅密”中好像有什么可以控制思想的法門,遂以內觀法搜索自己的神識,果真在腦中那個被范帆叫做“真丹”的氣旋周圍發現了幾個金色的光電,其中一個名為“禪定波羅密”的幻視出現在狄千方眼前。
狄千方學著幻視中的動作與法門,將一道金色的內息依次導引到眼、耳、口、鼻處,每導引到一處,該處的感覺便消失,視覺、聽覺、聲音、嗅覺,每消失一處,狄千方的心中便“咯噔”一下,要是無法回復了怎么辦?但內息在游遍四處后已不受他控制,而是由鼻開始兵分兩路開始向下盤旋,游遍全身后,狄千方的雙腿開始感覺不到地面,體內的氣只出不進。
狄千方覺得頭昏眼花,不由自主的張大口想多呼吸到一點空氣,但無濟于事,與眾熟悉的好像陷入黑甜鄉的感覺,從腳尖開始一點一點的向上蔓延,內息上行到何處,何處便不是自己的了。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吧?狄千方心想,但內息已上行至頭部,狄千方的最后一個意識是兩條金色的內息在過了后腦之后猛地加速,撞在腦中真丹之上。轟然一聲,狄千方意識盡失,腦中空空蕩蕩的,再無“我”也再無“心神”,整個世界中只剩一個巨大的金色旋轉著的“卍”字。
定海珠從狄千方的懷中緩緩飄出,一縷金色輕氣一絲絲的從狄千方七竅中飄出,連接在定海珠上。定海珠中投射出一團密密麻麻的金色光點,與上次不同的是,所有金色光點全部投映在狄千方身上。狄千方每呼吸一百零八次,金色光點便減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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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極洞中,范帆在熔爐前施了個禮,雙手食中二指成訣,交叉在胸前,口唇微動數下,大喝道:“出!”
一把通體熾紅的長刀自爐中飛出懸在空中,洞內瞬間燥熱。范帆右手一引,一個通體瑩白的水罐自角落飄來。他右手一翻一揮,一條夾雜著絲絲灰氣的水珠從罐中被引出,均勻的灑在刀上,蒸汽四起,嘶聲打坐。范帆瞇起眼睛伸手一引,一根鮮紅色的木條以一個極其合適的角度一點一點的“套”在刀上。
澆水之后轉為烏黑的刀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劇烈抖動,似乎想躲開這根木條,但范帆雙手極其穩定,一抖也不抖。終于長刀放棄了抖動掙扎,木條仿佛是為這把刀量身打造的刀鞘一般。范帆伸手將刀從空中摘下,系于左腰后。
他轉身走向長案,拿起一條鵝黃色布帶,上面鑲著一塊方形的綠寶石,縫著大大小小幾十個小口袋。范帆從長案上拿起一個一個小物件向口袋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