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動著旗幟，數十萬大軍無一絲雜聲。
羞愧啊，昨日一遭，昨夜一遭。
“火！”
曹操睜眼一聲大喝。
士卒將柴木高臺點燃，熊熊烈火燃起，滾滾濃煙升騰。
曹操看向臺下跪著的逃卒。
他們無地自容的躲開曹操的目光。
曹操一揮手，一隊和逃卒同樣數量的輔兵跑出。
“卸甲！”
逃卒任由輔兵將自己身上的盔甲卸下。
“繳械！”
逃卒低頭交出各自的武器。
“褪衣！”
輔兵又將那些逃卒的上衣脫掉，凜冽的西風中，千余人光著膀子，有的坦然跪在地上，有的發出低聲抽泣。
要行軍法了嗎？
也好。
曹操又一揮手。
輔兵抱著兵刃甲胄和衣袍退下，顛起的甲葉發出嘭嘭的碰撞聲。然后，軍陣中奔出十幾隊士兵，來到了這些逃卒身旁。
“兗州張左，建安二年入伍，今勞苦功高，賞錢十萬，錦衣一件，駿馬一匹，令其衣錦還鄉。”
眾逃卒猛地抬頭。
只見那十幾隊士兵人人手捧錦衣，抬著一筐筐銀錢，每隊當先都有一名文士主簿。
“青州劉博，初平三年入伍，今勞苦功高，賞錢十萬，錦衣一件，駿馬一匹，令其衣錦還鄉。”
“幽州公孫煦，建安十二年入伍，從征烏桓，為軍持旗，勞苦功高，賞錢……”
“主公何意！”一名漢子突然大叫，正是昨夜被孟元敲暈的曹營守將，“我張左未能擋住那孟元，認打認罰，認死！主公這是何意！”
臺上的曹操閉目不去看他。
“主公！我是被擊暈了，我沒逃！”
“主公！讓末將戴罪立功！”
“主公！”
人群騷動起來，那張左奮力想要爬上土臺，卻被護在土臺四周的虎衛攔下。
“簽字畫押，退出行伍，發還民籍！”一文士舉起一張文書，放聲吆喝，讓逃卒們過來按手印。
沒人動。
他們都望著曹操，希望曹操看他們一眼，希望曹操讓他們戴罪立功。
但曹操還是閉著眼。
終于，一人走向文士，老實的交出了自己的腰牌。
文士伸手去收，那人猛然奪走文士腰間的長劍。
“主公！白狼山下，我公孫煦能為主公執旗，三生有幸！”說完，那人一抹脖子。
鮮血噴涌而出，尸體轟然倒下。
一人走過來，撿起那把劍。
“主公，青州黃巾的活路，是你給的，我劉博對不起你！”那人閉目，手握利劍，朝脖頸用力一劃。
一聲轟然。
血呲呲的噴著，曹操終于睜開了眼。
“解甲歸田吧。”他淡淡的說了這么一句，聲音不大，但那些人都能聽到。
“主公！”
“主公！我再不逃了！”
“主公，再給我一次機會！”
“主公！”
逃卒全都激動了起來，瘋狂涌向土臺。
虎衛用力去擋，曹操一揮手，讓他們全部退下。
逃卒們從土臺四周向臺上爬，曹操站在臺上一言不發。
他們終于有人爬上土臺，朝曹操腳下一拜。
“主公，再給我一次機會！”
眾人紛紛跪下，從上到下，整個土臺的臺階上，全都跪著他們的身影，晨光照著他們光禿禿的臂膀，顯眼無比，眾多軍士都能看到。
“主公，再給我一次機會！”
張左跪在曹操面前，用懇求的目光望著他
“恥辱！”
曹操驟然爆喝，一腳將眼前的張左踢開。
“這是你們的恥辱，也是我曹操的恥辱！”
張左立馬回來，重重一叩頭，再抬起時，額上帶血，目呲欲裂。
“主公！再給末將一次機會！”
曹操又將張左踢開。
“主公！再給末將一次機會！”張左膝行向前，再次重重一叩。
“主公！再給末將一次機會！”眾逃卒向臺上一緊。
“主公！”
“一人一馬，把八十萬大軍逼在營中！奇恥大辱！”曹操跺腳痛呼，逃卒叩頭不止。
“主公！給我們一次機會！”一人說完這話，徑直撞向臺上實木，身死當場。
他身旁兩名士卒看到，紛紛朝曹操一叩頭：“主公！再給我們一次機會！”說完，他們隨那人而去。
“主公！”周圍數人抱拳扣首。
曹操看著激憤的逃卒，終于一抬手，說出了他們最希望聽到的話：“牽馬來！”
臺下軍陣中，輔兵牽出千匹戰馬，馬上掛著兵刃。
曹操手朝東方一揮：“去！”
眾逃卒大喜，紛紛跑下土臺，騎上軍馬，竄出軍陣，竟連盔甲也不領一件。
“雪恥！”
“雪恥！！”
他們放聲大喊，目漸瘋狂，整只隊伍現出決死氣勢，恍如惡鬼降臨人間。
千人同聲，聲震九霄，他們的聲音在軍陣傳開，引發萬人大叫。
“雪恥！！”
萬人叫聲再傳開，八十萬曹軍漸漸都聽到。壓抑著的哀情怒氣，終于尋到宣泄的出口，他們紛紛昂首狂呼。
“雪恥！”
“雪恥！！”
“雪恥！！！”
聲浪一潮高過一潮，所有人仰天怒喝，沮喪的士卒全都活了過來。
曹操猛然摘下頭盔摜在地上，顯出半白的長發。
倉啷一聲，曹操拔出寶劍倚天。
他一低頭，左手向后一攬，右手把劍一揮，將長發割下，朝風中一拋。
我曹孟德割發明誓，不殺孟元，誓不為人！
“主公！”
由內而外，八十萬大軍如浪跪下。
“起來！”
曹操將劍一抬，八十萬大軍如浪而起，頃刻間，全軍肅立。
狂怒而無聲的殺氣充塞天地。
眾軍靜默寂寂，西風吹旗烈烈，馬兒不安的踏踏四蹄。
“殺孟！”
曹操持劍指天，一聲大喝。
“殺孟！！”
八十萬大軍舉起兵器應和，天地之間，剎那風云變色。
曹操走到臺上左側把劍一揮：
“殺孟！”
“殺孟！！”聲比天高。
曹操走到臺上右側把劍一揮：
“殺孟！”
“殺孟！！！”宛如山呼海嘯。
曹操快步走下土臺，臺下一駕戰車早已等候多時。
戰車載上曹操，隆隆開動，巡視大軍。
“殺！”
“殺！殺！殺！！……”
曹操所到之處，聲浪此起彼伏。
鐵拳捶打胸口，刀盾猛烈撞擊，長槍揮舞，聲嘶欲裂，士卒口呼殺孟，大喝不休，淚流不止。
死則死矣，何足為懼！
雪恥！
殺孟！！
殺！！！
曹操站在戰車上深吸一口氣，仰頭望天，張開雙臂，閉上雙眼。
他的耳中，是響徹天地的呼喝，是振奮人心的吶喊，是撕裂蒼天的怒吼。
如此軍陣，殺得了呂布，也殺得了孟元！
更殺得了這天下所有阻攔一統的割據之徒！
區區劉玄德算得了什么！
東征孫權，西滅川蜀，掃清寰宇，匡合八荒，現在，便是我曹孟德結束這亂世之時！
他猛然睜眼，將劍向前一揮。
“拔營、東征！”
從此之后，我不許天下再有禍亂！
“主公，江陵及荊南還未攻下。”荀攸輕輕提醒。
“讓他們自己來降。”曹操走下戰車。
“恭喜主公，賀喜主公！”賈詡朝回營的曹操一拜，臉上堆著讓人生膩的笑意。
曹操看著賈詡，雙眼一瞇，目中一寒：“喜從何來？”
“軍勢復振，主公此去，定能馬到功成。”
“拋棄將士，以死生哀，換一個軍勢復振，何謂之喜？”曹操湊近賈詡，“文和，我曹孟德雖用你計，卻終究與你不同！”
話畢，他拋下賈詡走入營中。
“主公？”賈詡輕喚一聲。
曹操聞言并未轉身，他心中已對賈詡起了一時厭煩：“文和，此戰你便留在此處，莫要隨軍了！”
賈詡起身收起笑，又恢復了那極其普通、過目便忘的樣子。他并不介意曹操對他的冷淡，因為這正是他想要的回答。
主公，此去江東，望你能平安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