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護林員和退役警犬

在一座大山的深處，坐落著一處寧靜而簡樸的農家小院，院子依山而建，樺木柵欄，圍著一座簡易而結實的小木屋，小木屋邊上是一間小廂房。院子的主人是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護林員，他年輕的時候曾是一名警察。退休后，老警察告老還鄉(xiāng)，主動承包了村里的幾百畝荒山，當起了義務護林員。

人們都說，這倔老頭子真怪，不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安享晚年，反而往山里跑。

人們不知道，其實老頭子沒有自己的家。

從冬天到夏天，再從夏天到冬天，巡邏看護，修剪林木，荒山在這位老護林員五六年的精心護理下，慢慢變綠了：林草茂密，泉水潺潺，以前飛走的鳥兒又回來了，曾經一度銷聲匿跡的野兔、豹貓和獾也出現了，往日的荒山野嶺漸漸成了動植物的樂園。

老護林員每天都會帶著他的邊境牧羊犬在山林里巡邏，從山南到山北，從山腳到峰頂，不管刮風下雨，還是炎炎酷暑，從未間斷。在老護林員的密切巡防下，那些緊盯著這山林的貪婪的盜賊只有眼巴巴地流口水，望著挺拔高大的林木只有嘆氣的份兒。

盜木賊害怕老護林員，知道他曾經是一名警察，更害怕他的狗。

老護林員的狗叫默默，是一只退役的警犬，因為在一次抓捕行動中受了傷，后腿瘸了，不適合再執(zhí)行任務了。無奈之下，警犬基地的訓導員忍痛割愛，準備將它送人。默默的訓導員那天看著老警察牽著默默一步一步向警犬基地的大門走去，影子被扯得好長好長。同事們本來有些傷感，看著這一人一狗，又都笑著說：“正好它倆都沒人管，互相幫扶幫扶也挺好。”

老護林員在原先護林房的位置重新搭起了一座木屋，又給默默搭了一間廂房，用樺樹枝圍起了小院的柵欄，家就算建設好了。從城里到山里，默默新奇地觀察著這個嶄新的環(huán)境，一刻也不停地跟在主人的身旁，為老護林員探路，幫老護林員做事，好像是見到了久違的親人。

護林房離毛甸村五六里山路，只有一條蜿蜒曲折的羊腸小路，老護林員就通過這條與村子相連的小路解決日常的生活需要。比如，到村里買個油鹽醬醋茶，到村里的衛(wèi)生室拿個感冒發(fā)燒藥，購置點其他用品，等等。

很快，大家都認識了老護林員和他的默默，只要默默一出現，村民就知道老護林員又下山了。膽大的孩子會去撫摸默默的尾巴和頭，膽小的就遠遠地看，對這只黑白相間的邊牧犬充滿了好奇。

日子就在平淡的一天天中度過。這年秋日的一天，晌午時分，正趴在院子里昏昏欲睡的默默遠遠地聽到一陣陣若有若無的異響，它急忙豎起耳朵，那聲音嗡嗡嚶嚶，與自然界的任何聲音都不同，警犬的敏銳使它一下子意識到有情況發(fā)生，它迅速地跑到屋里，跑到在藤椅上呼呼大睡的主人身邊，用尾巴輕輕地掃了一下老護林員的鼻孔，“阿嚏！”老護林員鼻子一癢，一下子醒了，看到焦躁不安來回走動的默默，老護林員立刻意識到有情況，一翻身，抄起了身邊的獵槍，默默已經箭一般地飛了出去。老護林員跟著默默來到后山，那發(fā)出嗡嗡嗡嚶嚶的聲音的地方，大太陽底下，在樺木林里，原來是三個膽大的盜木賊正在揮汗如雨地用電鋸盜伐林木。

老護林員大喝一聲：“住手，哪里跑？”

年輕的時候，他可是身經百戰(zhàn)，不管什么樣的小毛賊都能被他這一吼嚇破膽。默默“汪”地叫了一聲，箭一般地躥了上去。看到從天而降的老護林員和默默，三個盜賊立馬扔下手中的電鋸，慌不擇路地拼命逃竄。

默默和老護林員拼命追趕，一個年輕的賊一急，被一條藤條絆倒了，默默上去就咬住了他的褲腳，隨后趕來的老護林員一把就揪住了這個家伙……

哆哆嗦嗦，連喊求饒，一大把金黃色的頭發(fā)被老護林員粗糲的雙手毫不留情地揪緊不放。

“別動！你是干嗎的？”老護林員的目光鎖死在他身上。

“……叔！”那小賊齜牙咧嘴，“叔！饒了我，我一時糊涂，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犯事了……”

老護林員心里一怔。黃毛，是這小子。

老護林員曾經聽說過這個不幸孩子的故事，他很小的時候父親就蹲監(jiān)獄，隨后母親改嫁，從小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一起照顧著才算活這么大。老護林員在問清楚了他的兩個同伙的情況后，抽了足足一袋煙，沉吟了半晌，磕了磕煙袋鍋，對黃毛說：“你走吧，這次放過你，回家找個活干，要是再干這個，我絕不饒你！”老護林員就這樣訓斥了一番后，將黃毛放了，黃毛千恩萬謝，一溜煙下山了。

隨后，老警察帶著默默出了大山，坐著大老張的毛驢車趕了五十里山路，來到鎮(zhèn)上派出所，將樹木的損失情況和盜木賊的有關情況匯報給了派出所，漏網的倆盜木賊幾天后先后被抓獲歸案，但黃毛沒有被抓，村里人知道一定是老護林員放了他一馬。

在去派出所報案的那天中午，默默在派出所的院子里遇到了所里的看護犬貝貝，這是一只純種德國牧羊犬，體形碩大，英武健朗，也許是久在大山深處，也許是同是警犬的緣故，一見到貝貝，默默竟然放下驕傲，和貝貝親昵地玩耍起來，打鬧蹦跳，你追我趕，開心得不得了，轉眼間一個下午就這樣無憂無慮地度過了。

天很高，很藍，偶爾一大團白云飄過。

因為擔心有人趁機盜伐林木，老護林員辦完事后，和默默沒有停留很久，傍晚時分，老護林員又帶著默默坐上了大老張的毛驢車，離開了鎮(zhèn)里。在分別的時候，貝貝和默默依依不舍，貝貝咬著默默的尾巴，默默也含著貝貝的尾巴，不停地轉著圈，舍不得離開，但是看到主人上了車，默默只好回過頭，一下子跳上了大老張的毛驢車，只聽得一聲牛皮鞭的脆響，驢車“得得得”地上了路。留下越來越遠的貝貝，直到變成一個點。

二、白羽箭出生

兩個多月后的一天中午，狂風呼嘯，白樺林里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落葉，踩上去特別松軟。山里的樹木大多光禿禿了，隨著吹落在地的落葉越來越多，默默知道，冬天就要來了。而此時，它也要分娩了。

就是上一次到鎮(zhèn)里和貝貝的邂逅，默默竟然懷孕了。

外邊，狂風怒號，樹木被刮得歪歪扭扭，小廂房內，卻溫暖如春。默默橫臥在自己的小窩里，窩里鋪著老護林員弄來的棉花團和棉布帶等柔軟的東西，默默有些興奮，有些惶恐，它第一次做母親，對于即將到來的小生命，它有著本能的期待，母性的光輝讓它渾身像蒙上了一層光暈，感覺自己閃閃發(fā)光。默默的眼睛也是閃閃發(fā)光，它的肚子里有幾只小生命正急不可耐地蠕動著，老護林員則耐心地坐在它的身邊，點起一盆篝火，燒得通紅，等待著寶貝們的出生。只是，天公卻不作美，這天氣，剛晴了一小會兒，就開始慢慢多云轉陰了。

“真倒霉！”老護林員自言自語道，“過一會兒可能就要下暴雨了，這都快立冬了竟然還下雨，這鬼天氣，不知道這幾只小狗崽還能不能活下來。”聽到主人的話，默默伸出舌頭舔了舔主人的腳，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事實上，這樣的天氣，它也擔心極了，只不過它這樣來安慰一下主人，順便也安慰一下自己緊張的情緒。此時，肚子里的寶貝蠕動得更快了，它能感受到是四個小生命在體內快活地躍躍欲試。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老護林員有些困了，撫摸了一下默默，就離開小廂房回木屋休息了。打雷了，初冬季節(jié)打雷，默默也是第一次遇到。電閃雷鳴中，猛然間，默默的腹部劃過一陣從未有過的痛感，憑著直覺，它感覺自己馬上就要分娩了。剛才陰著的天氣一下子下起小雨來，淅淅瀝瀝，默默最喜歡聽雨聲，也許是祖先的基因吧，每當下小雨時，它的腦海里總是浮現出一幅畫面：在雨中，它看護著一群羊，驅趕著它們從這塊綠草地到那塊綠草地……但此時此刻，它卻有點討厭這雨了，它實在不喜歡自己的寶貝出生時有雨來干擾。

肚子里的小生命又快速蠕動了一下，它知道，可能過不了一會兒，不，馬上，它的寶貝就要來到這個嶄新的世界了！這時，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淅淅瀝瀝的小雨已經瞬間變成了密集的中雨，一會兒又變成了咆哮的暴雨，雨聲中，默默的體力漸漸不支，突然間，它的腹部有了一種強烈的下墜感，一陣劇痛，默默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爐火慢慢暗淡的時候，默默醒來了，它又聽到了淅淅瀝瀝的雨聲。默默努力地睜開眼睛，發(fā)現自己的身邊有一團血糊糊的小東西，是自己的寶貝降生了！它興奮地舔自己的寶貝，這時，又一陣劇痛，第二個寶貝也滑向了這個世界，隨后不久，第三只小狗崽兒也平安地來到了這個世界。默默沉浸在母愛的幸福中。可是，它覺得肚子里還有一些不舒服，它數著，肚子里還有一只小狗崽兒呢，是第四個寶貝！它用盡了力氣，想讓這個懶家伙早點出來，然而幾分鐘后，默默感到了恐懼。

這個調皮的寶貝始終沒生下來。

它明顯感覺到小寶貝著急地胡亂動著，一種死亡的恐懼立馬籠罩住了默默。不行，絕不可以失去它……

一聲凄厲的嘶叫一下子把熟睡的老護林員叫醒了，他急忙打著破雨傘，從木屋里趕到小廂房狗窩旁。眼前的情況使他立刻明白了：默默難產，一個小生命正游走在生死之間，默默虛弱的身體正昏昏睡去。

他趕緊蹲下身子，用粗糙的布滿老繭的雙手不斷地撫摸默默的身體，默默再次睜開了眼，眼里含著淚水，主人輕輕地按摩著它，疲憊的默默慢慢地安靜了下來。當默默再次醒來的時候，最后那只小狗崽兒已經順利地來到了這個世界。

三、白羽箭的幸福生活

天晴了，太陽出來了。

四個寶貝出生后，默默由于難產，身體虛弱，奶水不足，幾只小狗閉著眼睛餓得嚶嚶叫，老護林員趕緊跑了十幾里山路，到毛甸村的王大夫那里給默默抓了幾副草藥，回來熬給默默吃了。它的奶水終于下來了，四只小狗才安靜下來，不再嚶嚶叫。從鬼門關上回來的默默此時才發(fā)現，眼前這四只小狗，各有不同：其中前三只長得很像它們的父親貝貝，黃褐色的絨毛，一條黑線從頭到尾，團成團，像毛絨球一樣可愛，只有最后出生的那只小調皮兒，渾身潔白如雪，只是在兩只耳朵邊有些許黑色的絨毛，遠看就像雁翎箭一樣，與其他兄弟姐妹完全不同。而且在吃奶的時候，這個小家伙特別霸道，總是第一個擠到默默身邊，先吃飽了才讓其他狗狗們吃，默默疼愛地看著它。

十幾天之后，狗寶寶們全部都睜開了眼睛，看著這個新奇的世界，大家都沒有想到的是，第一只睜眼睛的小狗，竟是最后才出生的最小的那只！老護林員開心地坐在屋子前的臺階上，抽著大煙袋，一口煙吐出來，繚繞的香煙把樹上瞌睡的鳥兒都驚醒了。老護林員仔細地端詳著這其樂融融的一家五口：其他的小狗崽都像德國牧羊犬，只有最后出生的這只渾身潔白，潔白得讓他想到了冬天下的大雪，如果沒有耳朵上的這黑毛，在雪地里恐怕沒人看得見。他更仔細地打量著這只與眾不同的小狗：別的小狗身上的毛毛都是軟軟的毛，唯獨它是硬毛，硬毛象征著堅毅和勇敢，老護林員很是歡喜，便給它取名為白羽箭。

說也奇怪，自從取了白羽箭這個名字后，老護林員發(fā)現這只小狗的奔跑能力特別強，才兩三個月就能跟著自己上山看林了，而它的兄弟姐妹們還賴在媽媽懷里撒嬌呢。白羽箭從小就跑得特別快，快得令人驚訝。有一次，老護林員做了一次實驗——在白羽箭出生三個月后，老護林員從鎮(zhèn)上的集市上買來一只橡皮鴨子，他把玩具鴨子放在離小狗崽們五十米遠的草地上，其他的小狗崽都高興得汪汪直叫，唯獨白羽箭，像箭一般地躥了出去，叼起橡皮鴨子，沖到那片小樹林玩去了，而留下了呆乎乎的另外三只小狗和自豪的默默。

老護林員發(fā)現白羽箭不但奔跑能力驚人，反應能力也出類拔萃，簡直繼承了父母的所有優(yōu)點：父親的英武，母親的智慧，在白羽箭身上集中得到了體現。有一次，老護林員帶著白羽箭去巡山，這小家伙一會兒就躥沒了影子，老護林員喊了兩聲，它竟然從后邊出現了，嘴里還叼著一只山雞。

還有一次，老護林員在巡山的時候，不小心將煙袋不知忘到什么地方了，便讓白羽箭去尋，又是一會兒工夫，白羽箭輕松地叼著煙袋回來了。

默默也倍加喜歡這個小崽子。這四個孩子中，盡管白羽箭最小，但它最伶俐，嗅覺也最靈敏，它嗅過的氣味，總能在第一時間捕捉到。于是，默默毫無保留地把自己從警犬基地學到的本領，盡數地教給了白羽箭，捕捉、撲咬、追蹤，白羽箭仿佛是天生的警犬，一點就通，一學就會，默默開心極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白羽箭和兄弟姐妹們在主人和媽媽的呵護中慢慢長大。

老護林員偶爾也會帶著這支龐大的隊伍下山去村里置辦生活用品，一路上，總引得路人嘖嘖的贊嘆和小孩子的驚呼，很多人都喜歡白羽箭，喜歡它的潔白、溫順和它的乖巧。

四、突遭毒手

轉眼春天來了，白羽箭半歲了。

這天晚上，白羽箭在跟著主人巡完山后，主人破例沒有讓它回小廂房狗窩，而是將它留在了木屋里，守護在主人的腳邊。

春天的夜晚，萬籟俱寂，到處都是春天的氣息，空氣中的花香彌漫在小院子周圍，白羽箭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聽著主人的呼嚕聲，也甜甜地睡去。

半夜時分，白羽箭突然聽到一聲嗚咽聲，它一激靈坐起來，豎起耳朵，但這聲音迅速消失了，好像一聲嘆息，又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外面靜極了，白羽箭以為是做夢，它看了看酣睡的主人，便又躺下了。夢中，白羽箭馳騁在山野里，媽媽和兄弟姐妹們開心地看著它……

天亮了，窗外枝頭上鳥兒的鳴叫把主人吵醒了，白羽箭也醒了。白羽箭沖出屋門，像往日一樣去喚醒酣睡的老大、老二、老三和媽媽。

還沒走到狗窩前，白羽箭就聞到一股血腥的味道，白羽箭驚恐地發(fā)現，狗窩里往日兄弟姐妹們擁偎在一起的場景沒有了，媽媽靜靜地躺在最外邊，腦袋無力地垂下來，一攤鮮血已經凝固，白羽箭的三個兄弟姐妹直挺挺地并排躺在里面！

白羽箭的哀號引起了主人的注意，老護林員趔趔趄趄地趕過來，眼前的一幕讓他怒火中燒，根據曾經的警察職業(yè)敏感，他很快意識到：有人毒殺了默默和它的狗崽子。

他待了一會，彎下身子，像是要去移動默默的身體，可彎到一半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雙手虛掩住老淚縱橫的臉，嘴里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

白羽箭焦躁不安地在主人面前跑來跑去，它不明白怎么才能讓媽媽和兄弟姐妹們醒過來。它輕輕地拱了拱媽媽的身子，在哥哥姐姐面前大聲吠叫，可是無論如何也無濟于事。

它們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老護林員在悲傷了一個上午后，中午時分親手將默默和它的孩子們埋葬在院子前方的杏樹下。他用鐵鍬挖了一個坑，也許自己太老了，只挖了不到半米深，他就氣喘吁吁了，也許他太悲傷了，瞬間衰老了幾歲。總算挖好了坑，老護林員坐在地上抽了會兒煙，回憶著自己與心愛的狗狗們過往的歲月，往日里的一幕幕場景像電影一樣一遍遍過來過去。抽完了煙，老護林員先把三個狗崽子放進坑里，最后抱起默默，把它放進坑里，準備往里面填土，這時，白羽箭一個箭步跳進坑里，臉頰緊緊依偎在媽媽冰涼的臉頰上，久久不愿分開。

老護林員喊了一聲：“上來吧，啥都沒了！”

白羽箭才依依不舍地將臉側過來，這時它忽然發(fā)現媽媽的嘴里好像是有什么東西，它急忙嗚咽了兩聲，把這個重大發(fā)現告訴了坑邊的主人。老護林員狐疑地跳下坑，驚訝地發(fā)現默默嘴里竟然含著一截人的小拇指！

白羽箭眼睜睜地看著媽媽被埋在了一個小小的坑里面。它忽然徹底明白了，雖然媽媽仍然和哥哥姐姐擠在一起，可是那個深深的坑里將不會再有任何歡聲笑語。

五、誰是兇手

一定是有人毒殺，老護林員想。

默默在被毒殺前拼命咬住了那個兇手的手指，為今后破案留下了寶貴的證據。白羽箭因為睡在屋里，所以逃過一劫。從這截手指頭入手，應該可以找到兇手，只需要偵查部門對這截斷指進行DNA檢驗，比對一下看看有沒有前科人員即可分曉。

想到這里，老警察把默默嘴里死死咬住的那截小拇指裝到塑料袋里，第二天一早就送去了鎮(zhèn)上的派出所。派出所對老護林員的狗被毒殺事件也很重視，派出所所長老劉親自開車把斷指送到了縣城里。然而，一個月后，縣城的刑警大隊的杜大隊卻帶來一個不好的消息，他通過派出所所長老劉轉告老護林員說，目前，庫里沒有這截小拇指的主人的任何信息。

也就是說，毒殺默默的不是前科人員。老護林員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說，當護林員十幾年來，自己抓了十幾個偷罰林木的，如果是他們打擊報復，應該庫里都有，如果不是他們，那是誰呢？難道是有人看中我的狗？看中了狗，偷走就是了，為什么要殺死它們呢？老護林員的煙袋鍋冒著火光，一刻也不停，白羽箭就乖乖地坐在主人身邊，看主人冥思苦想。

默默死后，主人明顯衰老了許多。除了不停地吸煙，就是喝悶酒，因為沒有線索，老護林員心情苦悶，甚至連巡山也不那么積極了，有時一天也走不了一圈，有時，干脆一天待在小院子里，關著門喝悶酒。

白羽箭始終忠誠地一步不離地跟在主人身后，夜里也不敢睡得太死，媽媽慘死的那一幕實在讓它太刻骨銘心了。

白羽箭知道主人心里難過，它非常想幫一下可憐的主人，找到殺死媽媽的兇手，只有這樣才能讓主人振作起來。于是，在主人喝酒的時候，白羽箭就承擔起了巡邏的任務，遇有圖謀不軌的盜木賊，它會通過自己的撕咬嚇跑那些盜賊，所以，盡管老護林員巡山不那么積極了，但山林卻一根木頭也沒有丟失，沒有人知道這是白羽箭的功勞。

在獨自巡山的時候，白羽箭也會想起往日里其樂融融的歡笑，想起媽媽，想起自己那些哥哥姐姐，然而這歡笑卻如同針扎一樣讓它頓時回到現實里，它要幫助主人，抓住那個壞蛋！

主人在頹廢了一段時間后，終于病倒了。

這天夜里，天氣特別炎熱，蟬兒半夜里還在喊熱，白羽箭煩躁地沖著天空一陣狂吠，這蟬叫才小些了聲響。白羽箭伸著舌頭，在院子里徘徊，警惕著夏夜里的每一點點聲響。

這時，遠處傳來了嗡嗡嚶嚶的聲響，不好，先天的直覺告訴它：可能有人在盜伐林木！

它想喚醒主人，跑進屋去，主人正赤裸著上身呼呼酣睡，白羽箭用尾巴撓一撓主人的鼻子，主人依然酣睡不止。白羽箭上前再撓，主人還是沒有動彈。外面的嗡嗡嚶嚶聲已經越來越大了，白羽箭決定自己去制止。

它離開小院子迅速地循聲追去，夏夜里，白羽箭眼睛發(fā)光，很快就發(fā)現了盜木賊的位置，兩個盜木賊正在熱火朝天地鋸著一棵白樺樹，眼看一棵參天大樹“哐當”的一聲栽倒在白羽箭面前，白羽箭趕緊閃到一邊，“汪汪汪……”與此同時，白羽箭朝天向盜賊們發(fā)出了警告聲！

兩個賊看到白羽箭的警告，先是一愣，他們沒有想到半夜時分老護林員竟然還是發(fā)現了他們！容不得想太多，兩人撒腿就跑，白羽箭在后面虛張聲勢地狂叫了幾聲，沒有再追趕。

伐倒的白樺樹歪橫在山坡上，夜色里，一把電鋸胡亂地扔在地上，一根巨大的繩索盤成一盤，還沒來得及發(fā)揮作用，夜色里一只黃色的手套一下子映入了白羽箭的眼簾，這只手套上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氣味，白羽箭記不清楚這個氣味從哪兒來的，又是什么時候的，但它很確定這個氣味曾經在哪里出現過。

于是，在盜伐林木的現場，白羽箭叼著這只黃手套返回了小木屋。

六、白羽箭救主

叼著戰(zhàn)利品的白羽箭本來想叫醒主人。但是面前的情況讓它大吃一驚：主人面色紅熱，眼皮緊閉，仿佛死了一般。

這種情況白羽箭從沒有見過，它想用爪子去拉起主人，但是主人卻叫不醒了。半夜時分，孤立無援，白羽箭忽然感到一陣寒冷，它忽然想起了死去的媽媽，但媽媽是冰冷的，可主人的身體卻是滾燙的，一定可以想辦法的，一定可以的。白羽箭在屋內來來回回地跑了幾十個來回后，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去村里求援！

護林員的小木屋離毛甸村不到十里路，白羽箭幾乎不到5分鐘就趕到了村里，村里唯一的一個衛(wèi)生室門緊閉著，村醫(yī)王大夫此時正在呼呼大睡，但是，必須要叫醒他。白羽箭使勁用爪子撓、抓、撞，但是，門框只輕微地晃了晃，白羽箭急了，接連發(fā)出了幾聲嘶啞的狂吠，這聲音凄厲、哀怨，透過夜色，傳進了村里的每一戶人家。

大家揉著惺忪的睡眼說：誰家的狗啊？亂叫什么？

離白羽箭最近的村醫(yī)王大夫當然也被吵醒了，他怒氣沖沖地開了門，看到了正拼命抓門的白羽箭。

“原來是老護林員的白羽箭。”老護林員感冒發(fā)燒什么的，總愛帶著白羽箭來診室拿藥，有時也會和王大夫侃一會兒大山，所以王大夫對白羽箭非常熟悉。但此時此刻，哈欠連天的王大夫卻沒有心情逗弄白羽箭，他拿著蒲扇，一邊扇著討厭的蚊子，一邊嘟囔了一聲：“去去去！打擾老子休息！”

令他沒想到的是，白羽箭不但沒有離開，反而叫得更凄厲了，甚至幾步跑到了王大夫的前面，伸頭咬住了王大夫的短褲的一角：“滾開，你這討厭的狗……”

王大夫話一出口，馬上就清醒了：老護林員和白羽箭一直形影不離，深更半夜的，為何白羽箭獨自來到我這里？難道老護林員有事了？

想到這里，王大夫趕緊俯下身，拍拍白羽箭的額頭，然后回屋連衣服也顧不得披，背起藥箱就出了門。

鄰居們都從窗戶里紛紛伸出頭來，他們看到胖胖大大的王大夫，背著藥箱，拿著手電，由白羽箭帶路，朝山里奔去。

此時，白羽箭已經趕在了王大夫前面，往前跑一陣，不住地回頭等王大夫，王大夫由于身體臃腫，走路慢，再加上趕夜路，視線不好，手電筒的微弱光芒其實也幫不上多大忙，但救死扶傷的職業(yè)道德讓他還是深一腳淺一腳的，趕往護林員的小木屋。

一個小時之后，上氣不接下氣的王大夫終于趕到了護林員的小木屋。

見多識廣的王大夫馬上診斷出老護林員是高燒引起心肺病，先暫時掛上吊瓶，有些藥沒有，需要明天到鎮(zhèn)上衛(wèi)生院再去取。

掛上吊瓶，忙活完，天已經亮了，王大夫歪在老護林員的藤椅上瞇了一會兒，村長帶人來的時候，王大夫睡得正香呢。

村長是聽王大夫的老婆說的，老護林員可能病了，村長趕緊叫上兩個年輕人，開著手扶拖拉機趕到了護林員的小木屋。

“嘟嘟嘟”的馬達聲終于把老護林員喚醒了，王大夫的藥發(fā)揮了作用，老護林員睜開了眼睛，詫異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別動！”村長擺擺手，王大夫打了個哈欠說：“你的狗救了你，應該沒什么大問題了，這樣如果不放心，就麻煩村長找倆人把老護林員送到鎮(zhèn)上再詳細檢查一下吧，這樣也放心！”此時，一夜未眠的白羽箭忽然嗷嗷叫起來，老護林員疲憊地呵斥道：“白羽箭！……”然而，白羽箭依舊狂躁地叫個不停，吵得人心煩意亂。

老護林員抱歉地對大家說：“可能生人太多了，它有點不習慣！”

不，不是這樣！白羽拼命號叫，它因為激動而渾身發(fā)抖。它是聞到了一股特殊的氣味，這氣味和昨晚上黃絲線手套發(fā)出的氣味一樣，也和很久以前媽媽嘴里的那半截手指味道一樣。

氣味的來源就是被老護林員抓過又放了的黃毛。

此時的黃毛心驚膽戰(zhàn)，面對白羽箭沖他的撕咬不知所措。

“白羽箭，別叫了，他是黃毛！”主人喝止道。

白羽箭怔了一下，然后又“汪汪”地叫著使勁沖向黃毛，村長和王大夫趕緊一起把白羽箭趕開。老護林員尷尬地說：“這只狗估計是瘋了，那也難怪……它看我生病了著急……”

一大屋子人手忙腳亂地把老護林員扶上拖拉機，將他送到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白羽箭暫時留在小木屋，它也想跟著主人去，它多想告訴主人：那個黃毛就是昨晚的盜木賊！他就是殺死媽媽的兇手！

然而，沒有人注意到白羽箭的號叫，連主人都不理睬它。白羽箭追著拖拉機跑了一陣，直到看不見影子，田野間只有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還有拖拉機突突突冒出的黑煙。

七、兇手是他

黃毛害怕極了。

他沒有想到白羽箭會突然沖向自己，難道昨晚的行動被這只狗認出了嗎？可是思來想去，除了遺忘在現場的電鋸外，好像自己并沒有落下什么可疑的東西？難道這狗狗有特異功能？不行，必須想辦法把這只狗狗也除掉以絕后患！想到這里，黃毛心中一緊，他眼前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來：

半年前那天晚上，確實是黃毛毒殺了默默。

被老護林員和默默抓住后，黃毛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盡管老護林員開恩放了他一馬，但是黃毛不但沒有感激老護林員，反而認為都是老護林員的狗壞了他的好事。靠山吃山，守著這么一座金山，滿山的木材，卻要到處打工討生活，一想到這里，黃毛氣就不打一處來。但是，想要偷伐林木，必須要避開老護林員，想要避開老護林員，必須先解決他的狗，五只狗！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當天晚上，他射出的毒針在先后殺死了三只狗崽子之后，毒針的作用在默默身上還沒完全發(fā)揮作用，默默拼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咬住了黃毛右手的小手指頭，他拼命咬住嘴巴，才沒有因巨大的疼痛感喊出來，他不斷捶打著默默，直到最后掙脫掉，他的一截小手指就留在了默默嘴里。

第二天一早，黃毛就坐車到了城里。

黃毛先后在建筑工地做過小工，也在飯店干過洗碗工，但總是嫌累的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在哪一家都沒有干上一個月。

因為怕別人看出他的手指的毛病，他套上了一副黃絲線手套，對外宣稱是手有癬。直到昨天晚上，他以前那個盜木賊朋友提前釋放，倆人一拍即合，決定重操舊業(yè)。

黃毛的確是先觀察到老護林員熟睡后才行動的。

但沒有想到的是，白羽箭又壞了他的好事。

送老護林員到鎮(zhèn)醫(yī)院后，他跑前跑后，掛號拿藥，伺候得老護林員滿心感動，心想：這小子倒是知恩圖報，以后我得張羅著給他找個好工作，成個家……

八、老護林員病愈

四天后，白羽箭在家等回了主人。

這四天里，它不吃不喝，每日站在院前柵欄門前眺望著門口的羊腸小道，它擔心主人的安危，害怕主人一去不再回來。它甚至在主人曾經待過的床、藤椅和院子里來回徘徊，期待著主人有一天能再回到這里。它還想要告訴主人：黃毛是壞人，他就是兇手。

一陣摩托車的馬達聲，隨著小路上騎摩托車的人影越來越近，白羽箭知道：主人真的回來了！主人還在后座上沒下車，白羽箭就一個箭步躥了上去，一頭撲進主人的懷里，在主人的懷里拱來拱去，老護林員也愛撫地撫摸著心愛的寶貝，久久不愿放開。

此時，那股熟悉的味道又出現在了白羽箭的鼻孔里，黃毛！興奮過后的白羽箭才發(fā)現竟然是黃毛將主人送回家的！它頓時掙脫開主人的懷抱，朝著正在停車的黃毛一下子撲了上去，黃毛措手不及，一下子被撲倒了。“白羽箭！”主人很生氣地喝止住了它。

白羽箭悻悻地松開剛抓到黃毛衣服的爪子，往后退了一步。“誤會，誤會啊叔，這狗和我有仇呢。”黃毛尷尬地朝著老護林員說道。

“我不在，可能它這幾天餓壞了！”老護林員也替白羽箭打著圓場，其實內心是尷尬的，人家好心好意來送我，這狗不識好人心，真該打！

心里想著，話卻不能說出來，這邊扶起了黃毛，那邊白羽箭卻叼著一只黃手套過來了。

黃毛一看見手套，大吃一驚，趕緊對老護林員說：“叔，村長叫我還有點別的事，我先走了啊！”

接著伸腿跨上摩托車，一踩油門，一下子沖出去老遠，“喝……”老護林員本來想讓黃毛進屋喝口水，只這么一會兒，人就不見了。白羽箭追著車跑了一會兒，終于在主人的呵斥聲中悻悻地回來了。

黃毛的黃手套就落在門口的柵欄處，主人連看都沒看一眼。

白羽箭很失望，主人為啥一點也不在意呢？白羽箭又叼起手套，跑到主人面前，正忙著收拾家務的主人顯然不明白這只狗為啥老喜歡叼這樣一個臟乎乎的東西，就有些生氣，呵斥它：“趕緊扔了，白羽箭！”

今天白羽箭的表現讓老護林員很不開心。一直以來，老護林員把白羽箭當作自己的朋友和伙伴，它乖巧懂事，能夠察言觀色，甚至有些時候，老護林員想拿什么東西的時候，白羽箭已經叼過來了。雖然這次生病，白羽箭立了大功，但是這狗卻有些不聽話，亂咬人，這讓老護林員心里很不爽。

又過了幾天，老護林員終于痊愈了。他開始恢復了以往的生活，帶著白羽箭山前山后地轉，白羽箭繼續(xù)一如既往忠實地跟著他，巡視著這片山林。

在經過白樺林時，老護林員發(fā)現了那晚上被砍伐的那棵白樺樹。

九、膠著

黃毛又來了，這次是村長陪著一起來的。

村長可憐黃毛的身世，這個苦孩子，父親因盜竊被判了20年刑，還有兩年才出獄；母親在黃毛4歲時扔下他走了，要不是村里照顧，這孩子早就死了。好不容易在全村的照顧下長大了，這孩子卻不學好，跟著村里幾個手腳不干凈的，偷雞摸狗，要不是老護林員開恩，估計早就進去了。村里人合計著，老護林員也老了，需要個幫手，村里拿一部分錢，讓黃毛當個護林員，也算是對得起他了。

老護林員當然一口答應了。一是他心疼這孩子，二是自己生病期間人家對自己照顧很周到，老護林員心里甚至有想認黃毛做干兒子的想法呢。

但是，沒有想到的是，白羽箭一見到黃毛，一下子又沖了上去，黃毛一躲，白羽箭剎不住，一下子撞到老護林員的身上，沖力很大，老護林員被頂在了肚子上，一個趔趄，往后仰倒，把后腦勺給撞了個包。

白羽箭還是沖向黃毛，眾人齊聲呵斥，老護林員抄起一根棍子，白羽箭才停住。

老護林員惱羞成怒，對白羽箭破口大罵：“你個瘋狗！真是瘋了你！”黃毛也在一邊添油加醋：“叔，這狗是不是得了瘋狗病了啊？”這一句話讓老護林員一下子警惕起來，莫不是這幾天自己生病，白羽箭沒人管，和山里的流浪狗一起，得了瘋狗病？他滿腹狐疑，但又不敢確定。

村長走后，老護林員就在自己小屋的一角，安上了一張木板床，黃毛就算正式成了他的助理。

白羽箭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它知道，這個黃毛就是兇手，可是它無法讓主人知道，它叼來叼去的黃手套，在主人眼里就是個垃圾，主人難道看不出黃毛現在戴著同樣的一只手套嗎？

老護林員當然看到了，作為曾經的一名神探，他當然看到了黃毛的手套，也曾問過黃毛手是怎么回事，黃毛編的謊話很完美，說手長了癬，很難看，以后找老婆都難，干脆買了一副黃手套，遮住了丑。老護林員一聽這合情合理，就沒再深究。

白羽箭煩躁不安。它知道自己已經在主人那里失去了信任，恐怕以后主人會攆走它，自己走不要緊，可是這個兇手和主人待在一起，主人的安全都是問題，怎么辦呢？怎么辦？

現在，它唯一能做的就是暫時掩藏對黃毛的厭惡之情，要不然主人真不要自己了，自己又怎么保護主人呢？

十、離家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黃毛、白羽箭和老護林員暫時度過了一個月的平穩(wěn)時期，黃毛也裝模作樣地跟著老護林員去巡山，煞有介事地聽老護林員講解如何防范盜木賊以及各種注意事項。

白羽箭照常跟在主人身邊，仔細觀察著黃毛的一舉一動。

這天早上，黃毛鬼鬼祟祟地背著包離開了小院，他對老護林員說去村里辦點事，一會兒回來，忙著抽煙的老護林員點點頭。

白羽箭悄悄地跟在黃毛的后邊下了山。

黃毛左拐右拐，進了一戶人家。

白羽箭鉆進小院，發(fā)現一個長頭發(fā)的男子交給了黃毛一包東西，黃毛問：“管用嗎？”

“保管吃一點就上西天！”

白羽箭聽不懂倆人說什么，但從兩個人談話的表情來看，一定要做對主人不利的事情，而且這包里一定不是什么好東西。只見黃毛把小包塞進褲兜里，轉身開了門。

白羽箭迅速地跑開了。

黃毛回來后就忙著燒火做飯，說天冷了，中午做點粥吃，老護林員的胃口不好，一聽說黃毛要做粥，開心地拍拍黃毛的頭說：“真是個好孩子！叔沒看走眼呢！”

黃毛在燒火煮粥，老護林員來了興致，打算出去轉轉，便叫上白羽箭，卻發(fā)現白羽箭不見了，老護林員悻悻地罵了一句：“這個狗崽子，不知死哪兒了！”

白羽箭并沒有離開，它就想知道黃毛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因此，它悄悄地躲到一邊，藏在柴火垛深處，兩只眼睛盯著燒火做飯的黃毛。

水煮開了，黃毛下了米，熬了半晌，米香開始從屋子里的各個角落散開，粥好了。白羽箭看到盛粥的時候，黃毛把那包東西從兜里掏了出來，四處警惕地張望了一下，看沒有什么異常情況，就打開藥包，撒進了碗里。

這一切都沒逃過白羽箭的眼睛。它不知道黃毛撒的什么，但它認為這一切一定對主人不利。

老護林員回來了。開飯了，黃毛殷勤地端過一碗熱氣騰騰的粥，恭恭敬敬放在老護林員面前：“叔，您先嘗嘗煮得咋樣。”老護林員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口氣，聞了聞，嘖嘖贊嘆：“好粥！好粥！”接著就往嘴里倒。

這時早就沉不住氣的白羽箭從旁邊一下子沖了上去，撲倒了老護林員，碗倒了，勺子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粥灑了一地。

猝不及防的變故讓老護林員和黃毛霎時間面面相覷了老大一會兒，黃毛過去扶起老護林員，老護林員恨恨地說：“瘋狗！這瘋狗氣死我啦！氣死我啦！”邊罵邊去拿棍子，黃毛不住地添油加醋：“叔，這狗看來是瘋了！我來替你打！”

“給我狠狠打！”老護林員恨得牙根癢癢。

黃毛得了令，接過棍子，一棍子朝著白羽箭的腦袋就砸了下去，白羽箭一躲，棍子砸到了飯桌上，飯桌一下子被砸個稀巴爛，黃毛看沒砸中，更加惱羞成怒，抄著棍子，一下、兩下、三下……連續(xù)擊打出十幾下，白羽箭左躲右閃，背上還是挨了兩下，它忍著痛，“嗷”了一聲，迅速逃離這個小院，它邊逃邊回頭看著這個熟悉的地方，這個它曾經生長的地方，它的童年，它的家，一瞬間越來越遠……

十一、趕出家門

白羽箭離開了小木屋，離開了從它出生就在一起相依為命的主人，變成了一只流浪狗。

它就在田野里，在山間流浪，刮風下雨，它就任憑雨水洗刷著自己的身體，它多想再回到主人身邊啊！可是，它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到小木屋了，主人現在看到它恨不得殺了它，全村人都從黃毛嘴里了解到白羽箭瘋了，村里只要有人看到它，就拿木棍驅趕它。以前小孩子見到白羽箭總要撫摸一下，現在一見到白羽箭出現，嚇得趕緊跑進家里，哐當一聲關住房門。

白羽箭心情落寞，餓肚子是常有的事，經常饑一頓飽一頓的，還好，以白羽箭的速度和敏銳，使它不至于餓死，好幾次在饑餓的邊緣，沒來得及飛走的山雞或者野兔成了它的救命大餐，以前它不屑吃的村民倒掉的剩菜剩飯現在都是白羽箭的美味。

肚子的問題是次要的，饑餓可以忍受，最不能忍受的是對主人的思念。現在白羽箭越來越擔心老護林員的安全了，沒有了自己在身邊，黃毛會不會對他下毒手？

盡管已經被驅逐了，但是白羽箭還是天真地想讓主人知道黃毛的危險：他是兇手！是壞人！可是主人為什么就看不出來呢？自己遠離了主人，黃毛恐怕更要為所欲為了。白羽箭焦躁不安，有幾次它半夜試著回到小木屋，想去聽一聽主人熟悉的鼾聲，但是剛走進小院，就發(fā)現黃毛已經筑高了籬笆，緊閉了籬笆門，想進院子是不可能了。

白羽箭冥思苦想，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它實在太想主人了，它想要告訴主人事實真相，可現在連機會都沒有了。

這一天，白羽箭和三條流浪狗百無聊賴地游弋在山野里，它們剛剛合伙追了一只野兔，這只野兔的巢穴在一處山窩窩里，外邊是蓬草。三只流浪狗在前面撕咬，白羽箭負責在后面襲擊，結果顧前不顧后的野兔陷入了重重包圍，糊里糊涂地做了白羽箭的俘虜。

饑腸轆轆的流浪狗們正在享用野兔大餐，這時，白羽箭忽然有了一個主意。

十二、以死自證

黃毛聽到了院子外面的狗叫聲，他以為是白羽箭來了。前幾天本來想毒死老護林員的計劃泡了湯，但是，意外的是，老護林員徹底地驅逐了白羽箭，這也是意外的收獲。再說，毒死一個人這件事想想也讓他后怕，想到可能會被抓，會被槍斃，他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現在生活也不錯，再等等看看，反正老護林員年齡大了，以后這護林員的位置還不是我的，我想賣樹還不容易。想到這里，黃毛反而不著急了，他繼續(xù)殷勤地照顧老護林員的飲食起居，讓老護林員感動得認他做了干兒子。

但是，黃毛沒有想到的是，最好的時候，也是最危險的時候。

白羽箭終于還是來了，它這次想要做一個了結。

三只流浪狗在小院門口狂吠，引起了老護林員和黃毛的注意，老護林員氣勢洶洶地拿著獵槍，黃毛抄著一根長棍，出現在了院門口，沒有白羽箭，只有三只流浪狗。

白羽箭在暗處，一聲不吭。三只流浪狗繼續(xù)狂吠不止，黃毛揮舞著棍子朝著流浪狗一陣亂打，一只流浪狗中了棍，號叫一聲跑遠了，另外兩只見勢不妙，拔腿就跑，老護林員沖著天放了一槍……

護林員嘟囔著，準備回屋睡覺，黃毛扔下棍子，也轉身回屋，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白羽箭像離弦的箭一樣嗖地從暗處沖向了黃毛，死死地咬住了黃毛的手指，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黃毛嚇傻了，疼痛使他哭爹喊娘地號叫著，但是掙脫不了白羽箭的牙齒，老護林員一看也怔了一下，他沖過來，呵斥白羽箭，然而白羽箭抱定了必死的決心，死死地咬住了黃毛就是不松口，老護林員心情復雜，舉起了獵槍，那一瞬間，他實在不想開槍，可是人命關天……

槍響了。

白羽箭一頭栽倒在地下，嘴里還死死地咬著黃毛的半截指頭。

黃毛痛得齜牙咧嘴，老護林員想趕緊從白羽箭嘴里取下斷指，可是白羽箭就是不松口，黃毛已經昏死過去。無奈之下，老護林員發(fā)動了黃毛的摩托車。

老護林員開上了黃毛的摩托車，他把黃毛拖到后座上，把白羽箭的尸體也放在踏板上，然后風馳電掣，趕往縣城。

一路上磕磕碰碰，老護林員畢竟老了，眼睛也不好使了，有一次車子差點碰到樹上；還有一次，車子拐彎的時候差點栽到懸崖下面去。夜色深深，老護林員心急如焚，后面黃毛還在不住地“哎喲哎喲”著，五十里的山路，老護林員開了一個多小時。

到了醫(yī)院，接著進了急診室。

醫(yī)生也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費了好大勁才把白羽箭嘴里的半截手指摳出來，然后緊急進行手術。老護林員坐在外面的長條椅子上，剛剛發(fā)生的一切實在太過詭異，他實在搞不清楚一向乖巧的白羽箭是如何一步步成為瘋狗的，但是對于自己開槍射殺白羽箭的舉動，老護林員心里不住地后悔：無論如何它曾經救過我，我不該開槍的，懊悔之情使他不住地嘆氣。煙袋鍋紅了又滅了，滅了又點著，老護林員試圖說服自己是為了救黃毛，但是曾經的警察職業(yè)敏感又讓他感到哪里不對勁，為什么瘋了的白羽箭只咬黃毛呢？當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老護林員心里咯噔一下。

此時，一個大夫剛做完手術從手術室里出來，老護林員趕緊起身問：“大夫，怎么樣啊？”

大夫看了他一眼說：“不樂觀，我們盡力了，但估計成活率不高，這真是奇怪，左右手小拇指竟然都斷了！”

老護林員聽得有些莫名其妙，正想問大夫什么左右手指的時候，大夫接著反問他：“這小伙子的右手拇指是怎樣斷的？”

啊？老護林員徹底驚呆了。

十三、尾聲

黃毛的手指接上了，但是，由于白羽箭咬得緊，手指最終還是殘廢了。

老護林員心中的謎團在刑警隊杜隊長那里終于得到了解釋。

這次斷指事件也使得當年默默死死咬住的那截手指找到了主人：黃毛的血型和DNA與保留在刑警隊的那截斷指完全一致，也就是說，當年是黃毛害死了默默一家，而正是默默和白羽箭母子倆的接力，白羽箭用必死的方式找到了殺害母親和兄弟姐妹的兇手，而這死竟然是它的主人——老護林員賜予的……

老護林員終于明白了，為什么白羽箭會追著黃毛不放，這只嗅覺靈敏的、有著強大警犬基因的狗一定是從媽媽嘴里的半截手指中記住了黃毛的氣味，然后黃毛在老護林員病重那天晚上盜伐林木時，白羽箭就認出了他，那棵倒在地下的白樺樹，一定就是黃毛的“杰作”——白羽箭繳獲了那個戰(zhàn)利品——那只黃手套，而白羽箭之所以反復將手套展示給老護林員，就是想告訴老護林員，黃毛就是毒殺默默的兇犯，而老護林員竟然認為黃毛可憐、懂事，反而將他留在自己身邊，成為自己的干兒子！還有最后一次趕走白羽箭，應該是這小子在碗里下了毒，白羽箭是為了救他才去打碎了碗……想到這里，老警察打了個寒戰(zhàn)。如果不是白羽箭的拼死保護，現在自己能不能活著還不一定呢！可就是因為白羽箭的保護，竟然成了被驅逐的理由。

一切來龍去脈都搞清楚了，黃毛跪在老護林員面前像雞啄米一樣磕頭求饒，將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了老護林員，求老護林員再次開恩。這一次，老護林員什么也沒說，只是吧嗒吧嗒抽煙，一會兒，刑警隊的人來了，帶走了黃毛。

黃毛一步一回頭，喊著：“叔，我錯了，你再給我一個機會啊！叔……”

老護林員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他抱著白羽箭的尸體，從鎮(zhèn)里一步步走回小屋，杜隊長說用車送送他，他婉言謝絕了。

回去的路很長，中間老護林員摔倒了幾次，然而他還是沒有放下白羽箭，他就一個姿勢抱著白羽箭，走了五十里山路，一天的時間，他不吃不喝，不哭不笑，遇到熟人，他理都不理。他是罪人，他是兇手！

小院近了，老護林員輕輕地把白羽箭放到地下，在老杏樹底下，臨近默默墳墓的地方掘了另一個坑，然后輕輕地把白羽箭平放進去，手里抓著土塊，一把一把地揚著土，慢慢地，白羽箭的身體被浮土覆蓋，白羽箭終于消失在了黃土里。

第二天，老護林員把小院門一關，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傷心的地方。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村長曾經問過派出所，劉所長表示沒聽說去哪了。

村里曾經有人說在山林深處看見過老護林員，還帶著一條白狗。村長說，瞎掰，白羽箭都死了，老護林員不會再養(yǎng)狗了！